山路兩旁的映山紅開得正艷,像潑在綠緞上的胭脂。小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腳底的傷口沾了泥,火辣辣地疼。“藍玥,我們?nèi)ツ模俊彼穆曇魩е耷唬榛ㄈ溝難澞_沾滿泥點。
“去鎮(zhèn)上。”藍玥跑得更快了,他的白球鞋在碎石路上磨出了洞,“我聯(lián)系了鎮(zhèn)衛(wèi)生院的張院長,他說有個實習崗位……”話沒說完,小滿突然“哎喲”一聲蹲下去。她的腳踝腫得像饅頭,剛才跑太快崴了腳。藍玥蹲下來給她揉腳踝,指尖觸到她冰涼的皮膚,心里像被針扎似的疼。
“對不起。”他低聲說,“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小滿搖搖頭,從兜里掏出顆水果糖塞進他嘴里——那是出發(fā)前偷偷從藍家灶臺上拿的,用糖紙包著,糖紙已被汗浸濕。“甜嗎?”她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等我開了服裝店,天天給你買糖吃。”
鎮(zhèn)東頭的土坯房月租二十塊,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的黃土。藍玥用撿來的木板搭了張床,又去廢品站淘了張缺腿的桌子,用磚頭墊著才算平穩(wěn)。小滿把帶來的舊床單鋪在床上,又將藍玥的白大褂洗干凈晾在繩子上,風一吹,白大褂鼓起來,像只展翅的鴿子。
第二天一早,藍玥揣著簡歷去鎮(zhèn)衛(wèi)生院。張院長是個五十多歲的胖子,戴著老花鏡翻了翻他的簡歷:“名牌大學畢業(yè)?咋不去縣醫(yī)院?”
“我想留在鎮(zhèn)上。”藍玥說,“這里缺醫(yī)生。”
張院長笑了:“缺是缺,但我們廟小。這樣吧,你先實習,沒工資,管吃住,干得好再說。”
藍玥剛要答應,門外突然傳來尖利的聲音:“張院長,這事兒我看就算了吧。”
李微穿著條粉色連衣裙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個果籃,頭發(fā)燙成時髦的波浪卷。她瞥了眼藍玥,嘴角勾起冷笑:“我爸說了,縣醫(yī)院的編制給你留著,你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
藍玥的拳頭猛地攥緊。他想起昨天藍嬸哭著說的話:“李微她爸給你找好關系了,你不娶她,工作就沒了!”原來不是玩笑。
“我不去。”藍玥的聲音很冷,“我的事不用你管。”
“喲,還挺硬氣。”李微把果籃往桌上一放,蘋果滾了一地,“你以為離了我們李家你能活?我告訴你,別說鎮(zhèn)衛(wèi)生院,這整個縣,沒有醫(yī)院敢要你!”
藍玥沒再理她。他轉(zhuǎn)身往外走,李微在后面喊:“藍玥!你會后悔的!”
后悔嗎?藍玥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天下午,張院長給他打電話,聲音滿是抱歉:“小藍啊,實在對不住,縣衛(wèi)生局剛下通知,說你……不符合錄用條件。”
藍玥在鎮(zhèn)上的勞務市場蹲了三天。他去工地搬磚,包工頭嫌他戴眼鏡文質(zhì)彬彬,怕他扛不動水泥;去餐館洗碗,老板娘說他手太嫩,刷不干凈油污。最后在個雜貨鋪找了個搬貨的活,老板是個瘸腿的中年人,看他可憐,給他開一天十五塊的工資。
雜貨鋪的倉庫在地下室,陰暗潮濕,堆滿了醬油醋和洗衣粉。藍玥每天要搬五十箱貨,每箱二十斤,從地下室搬到貨車上。他的腰累得直不起來,手上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沾到洗衣粉,疼得鉆心。
小滿每天早上給他貼創(chuàng)可貼,晚上給他揉腰。她的手很巧,用碎布給他縫了個護腰,里面塞了曬干的艾草。“這樣就不疼了。”她笑著說,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滿了星星。
藍玥不知道,小滿每天等他走后,就揣著針線包去鎮(zhèn)上的裁縫鋪門口蹲活。給人縫補衣服,改褲腳,一件掙五毛錢。有次給個胖嬸改旗袍,尺寸沒量好改小了,胖嬸罵了她半個鐘頭,她哭著把五毛錢還回去,回到出租屋還強裝笑臉給藍玥煮面條。
那天傍晚,藍玥搬完最后一箱貨,聽見老板和隔壁面館的老板聊天。
“聽說了嗎?松柏村李家要把女兒嫁給縣里的王老師。”面館老板嘖嘖有聲,“那王老師都四十四了,前年騎摩托摔斷了腿,還是個瘸子!”
“為啥呀?”雜貨鋪老板問。
“還能為啥?彩禮給得多唄!八千塊呢!夠給她弟娶媳婦了!”
藍玥手里的貨箱“哐當”砸在地上,醬油瓶摔碎了,醬色的液體流了一地,像潑了一地的血。他瘋了似的往外跑,出租屋的鑰匙都沒拿,迎面撞上了送飯來的小滿。
“藍玥,你咋了?”小滿被撞得后退兩步,飯盒掉在地上,里面的雞蛋面撒了一地,臥在面里的荷包蛋碎成了黃渣渣。
藍玥抓住她的胳膊,手指抖得厲害:“你爸是不是要把你嫁給王老師?”
小滿的臉“唰”地白了。她低下頭,看著地上的碎雞蛋,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說啊!”藍玥的聲音像吼出來的,“是不是?!”
小滿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在地上,砸在碎雞蛋上:“我……我爸說,只要我嫁過去,他就……就不逼你跟藍叔藍嬸認錯……”
藍玥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疼得喘不過氣。他突然抱住小滿,抱得很緊很緊,好像要把她揉進自己骨頭里。“我不允許。”他的聲音哽咽了,“誰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