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殺仇人

　　只要自己在她身邊，便不會讓她傷害到自己，他會找到控制它的法子的。

　　沒有人知道，若是魂蠱長期沒有得到飼主的飼養，便會開始蠶食寄主的身體。

　　它被寄主壓抑著對飼主的傷害。

　　無法再主動索取。

　　只能內卷寄主。

　　心魂相連，不能傷害愛人，那只能獻上自己。

　　石柒比她自己想象的還要喜歡時遷。

　　只是一直壓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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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船行，時遷因為傷藥，一直輾轉在床榻之間，而石柒也因為暈船，在混沌中度過，期待中的江上浪漫旅行成了一個戳破的肥皂泡。

　　雙腳踏上陸地的時候，她仿佛覺得，自己重回了人間。

　　跟重新投胎似的。

　　輕飄飄的再次有了實感。

　　時遷也能下地了。

　　只是不能大動，還是要好好休養，才能恢復個八九分靈活。

　　完好如初是不可能了。

　　石柒確實會永遠記得他的不利索是因為自己。

　　并且很快就會為之懊悔。

　　才剛到，竺拾的使臣便來拜見時遷了，并且知道他大病初愈，送上了許多禮物，金銀財寶藥材珍寶應有盡有。

　　時遷一臉平靜冷淡地收下了。

　　石柒見他們說話，很是知趣，在時遷的同意下看了看奇珍異寶。

　　發現那些禮物里好些還是她在南安宮里見過的。

　　想來是竺拾覺得晦氣，干脆打包送人了吧，真是讓她非常生氣。

　　不過，想著他蹦跶不了多久了，心里稍微平靜了一下。

　　看完禮物，使臣已經離開，她也不問他們約盟之事。

　　以時遷的能力，需要她知道的，她自然會知道。

　　不需要她知道的，她操心了，也沒用。

　　況且她怕自己知道了沖動起來幫倒忙。

　　幾日之后，石柒感受到了這個地方對她的惡意，很是生氣。

　　且無能為力。

　　昌河郡在昌河水畔，一年四季江風都很大，沙塵包裹著整座城市，房屋顯得敦厚樸實，百姓豪爽大方，衣食住行都透著疏闊之氣。

　　給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差。

　　石柒剛來時感覺還不錯的。

　　然而，幾天后，石柒發現自己很不習慣這里。

　　她一直是個南方人。

　　沒到過自然環境這么嚴酷的地方。

　　皮膚干燥到蛻皮。

　　什么面霜、藥油、防護措施都沒用。

　　照了一回鏡子，看到自己裸露的皮膚像是蛇精換皮一般，以魚鱗狀干皮層層脫落，撕了又生，生了再撕，可怕得像是得了怪病絕癥一般，嚇得她自己都惡心嘔吐吃不下飯，用衣服把自己全副武裝包裹起來，不愿意見人。

　　讓她意外的是時遷沒有被嚇到。

　　處理事務之外的所有時間都待在她身邊。

　　趕都趕不走。

　　就好像她的長相沒有任何變化。

　　還是那天妒人嫉的絕美。

　　可是她自己知道，此時的她看起來有多么惡心，連她自己都不愿意看到。

　　就像是渾身潰爛的丑陋死蛇。

　　能讓人聯想到所有不美好到讓人恐懼的東西。

　　他的反應，自己說不觸動是假的，甚至可以說是驚異了。

　　沒想到他已經喜歡自己到脫離世俗了。

　　難不成他愛自己的靈魂。

　　石柒難以置信。

　　她曾為自己平庸的靈魂自卑過。

　　如今卻有人愿意用生命熱愛。

　　她是否回之以超過生命的熱愛呢。

　　無法阻止這個想法生根發芽。

　　有個極好的人如此喜歡自己，誰都會沉淪的，何況石柒只是個淺薄的小姑娘。

　　平庸普通甚至是糟糕的自己得到一個人如此的喜歡。

　　簡直就像是奇跡一般。

　　不珍惜的話會遭天譴吧。

　　石柒沒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在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發生了多大的轉變。

　　她太稚嫩脆弱了。

　　無法快速地通過傷痛苦難成長起來。

　　哪怕是被環境推著，也只是像一只蝸牛一般，緩慢前行。

　　顧得了東顧不了西。

　　她的生命太簡單了。

　　只能承擔一件事情。

　　仇恨主導的時候，情感只是附庸工具。情感反敗為勝之后，仇恨退居邊緣，變得微不足道了。若是她自己能意識到，也許會主動調控找平衡，生來的價值觀使然。然而她在丑陋的皮囊中看到溢出的真情，驚慌失措，哪里還顧得上尋找兩者的平衡。

　　已經完全傾向后者了。

　　可以的忽視。

　　甚至是漠不關心。

　　這樣的單細胞生物，若不是運氣不算差，不知會有怎樣糟糕的生活。

　　索性那點善良和倔強終究沒有辜負她。

　　她遇到了愿意再給她一次機會的人，遇到了石琥一家，遇到了時遷。

　　她不知道時遷做了怎樣精心的謀劃。

　　毫不意外地接受了結果。

　　他僅僅憑借著昌河郡一萬守軍，暗中調配千機衛，與安居前后合謀夾擊，斷了前后可退可攻之道，就控制住了竺拾在昌河西岸的十三萬軍隊，斬殺了上百竺拾心腹后，將飽受折磨的竺拾，帶到了石柒面前。

　　他以為，石柒會想要親自動手，他希望石柒親自動手。

　　他高估了石柒。

　　此時的石柒根本不想再見到竺拾。

　　但時遷都把人送到了她的面前，她還膽怯退縮的話，該如何面對已經重新掌控了南安軍政的石琥，就算不想，她也必須拿起屠刀。

　　用他的鮮血清洗以她為引子的罪惡。

　　竺拾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面目恐怖的少女。

　　她全身包裹在淡綠色鍛布里，只露出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山野小溪，清澈見底。

　　只一瞬，他心魂驚懼，居然覺得她是那個魔鬼。

　　她又禍害別的小姑娘了。

　　可是不可能啊，那個貪戀情愛的魔鬼，是被他親自挫骨揚灰的。

　　眼前的人，她的身形，她的聲音，她的氣質，她的味道，都是那么陌生，卻又帶著熟悉。

　　特別是她的眼神。

　　跟那魔鬼一模一樣。

　　帶著那個魔鬼對他的仇恨。

　　呵，上天，天意。

　　真想顛覆這沒意思的世界。

　　可是公主不在了，他已經累了，厭倦了。

　　魔鬼石柒的恨意，竺拾沒有放在心上，他只是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失敗，與天意作對，終究是聽天由命啊，蚍蜉撼樹罷了。

　　可憐他的公主，被人搶奪了一切不說，這世間唯一一個還記著她的人也要死于她仇人之手了。

　　如今的結局，并不意外，也不后悔。

　　只是遺憾，魔鬼仍然在人間，屬于公主的正義他終究是沒有爭取到。

　　這一世將要結束，下一世，是否還會遇到公主。

　　哪怕是變成她喜愛的小貓小狗，他也甘之如飴，永伴她身旁。

　　她的公主啊，那么美好，也許是意外來到凡間走一遭的仙女吧。

　　竺拾看著石柒，腦海里涌起與公主有關的所有回憶，打算奮力一搏消除那遺憾。

　　他的公主救下犯了錯的他，給了他爭取功名利祿的機會，讓他能夠俯視那些曾輕賤自己的人，卻從不曾對他有所要求，只是讓他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她是來渡他走出地獄的菩薩。

　　他卻沒能阻止她墜入深淵。

　　眼前這個魔鬼，她搶了公主的身體，地位，寵愛，家人……一切，心安理得地享受著。

　　甚至還想染指自己。

　　簡直惡心膚淺至極。

　　最讓他生氣的是，那對夫妻明明知道自己的女兒被魔鬼吞噬了，卻任其魚目混珠，甚至疼愛更甚，根本不配做公主的父母。

　　憤怒，不甘，仇恨……，這些情感充斥著他的心腔，他無法旁觀。

　　他要為公主報仇。

　　他們比他想的還要愚蠢懦弱卑賤，被他輕易地玩弄于股掌之中，挫骨揚灰。

　　他當初就不該留一絲惻隱之心的，公主還在時，最疼愛石琥，自己放他一馬，終究還是引來了禍端，自取滅亡，可笑。

　　石柒看著眼前的人，不知為何，恨意突然就散了。

　　莫名其妙。

　　那些曾經以為的因愛生恨就像是一場可笑的鬧劇。

　　她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是真正地愛這人，而是被突如其來的好迷花了眼。

　　如今看著他渾身是傷的模樣，只覺荒唐，可笑。

　　過去的自己讓她恨鐵不成鋼。

　　不過現在的自己也讓她恨鐵不成鋼就是了。

　　生命無法成為她想要的理想模樣。

　　他以命抵命就夠了。

　　她的視線落在手中的匕首上。

　　鋒刃生寒光。

　　時遷站在石柒身側，進可攻退可守，將兩人的神情變化一絲不落地納入眼中，想要確知石柒的心意，他害怕她的反應，她曾為這個階下囚動心過。

　　她會不會再次動心呢。

　　又或是心軟了呢。

　　若是她猶豫，他該如何做，懲罰她卻又不傷她。

　　她直直地看著地上的人。

　　目光復雜。

　　時遷從竺拾的嘴里得到了關于她在南安三年的一切，從刻意忽視壓制，到極致壓抑。

　　竺拾從未愛過她，為南安公主復仇，屠了整個石氏。

　　她的愛，她的信任，就是竺拾最鋒利的刀。

　　如今，她心里，還有此人嗎。

　　她凝望著刀，似乎不敢再看地上的人，是因為不忍心再看他滿身的傷嗎，是想要放棄了嗎，他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事情。

　　時遷覺得腦海里是漫天的灰色火海。

　　灼燒著他的靈魂。

　　那種疼痛讓他忘記了一切。

　　想要焚燒一切。

　　只要歸于虛無便可以放棄了吧。

　　等他神志稍微冷靜點的時候，眼前的場景，讓他有些不知所錯。

　　他也許做了一件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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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么能那么對她。

　　她會不會很生氣。

　　恨他，離開他，甚至想要殺掉他為之報仇。

　　灼熱微腥的鮮血噴射了石柒滿身，沿著皴裂的皮膚滲透進衣衫里面，微微弓著的身子，被時遷半抱著，在他的手掌中，她緊緊握著刀刺進了竺拾的脖頸大動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