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被窗外的鳥叫聲驚醒，我好像躺在了床上。我向四周摸去卻什么也沒有摸到，陳硯洲大概是已經醒了。

　　“醒了啊。”我聽見吱呀吱呀的開門聲“你如今怎么用膳啊？”

　　“玉棋會幫我弄好的，你不用管了。”

　　我探著身子挪到床邊，用腳探了許久也沒找到鞋。

　　一雙手握住我的右腳踝，幫我穿上鞋。溫柔的聲音從腳邊傳來“我們這兩日就回裕國吧，讓劉太醫看看你的眼疾。”

　　我深吸一口氣“陳硯洲，我有話和你說。”

　　陳硯洲起身坐到我的身側“你說吧，我聽著。”

　　“我不想做裕國的皇后了。”雖然我現在什么也瞧不見，根本看不見此時此刻陳硯洲的神情，可我還是心虛的把眼睛挪開，怕他看出一絲破綻。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想做你的皇后了。”我抽了抽鼻子，盡力抑制眼底的酸楚“我跟你回去什么也做不了，你還想我像以前一樣只做皇宮牢籠里的一只金絲雀么？”

　　“南歸，你是不是因為南冶國亡想報仇才不和我回去的啊，我說了我會幫你報仇的。”他的聲音竟隱隱帶著哭腔。

　　“陳硯州你告訴我，我要等多久？一年？三年？還是五年十年？我一秒鐘都待不下去。我昨天想了整整一夜，我沒有辦法一直活在那么痛苦的回憶當中，我寧愿自己去報仇雪恨。”我掙脫開陳硯洲抓住我胳膊的手。

　　陳硯洲忽而情緒激動“你總是這樣，你為什么總是這樣啊？你只考慮到你自己的感受，那我呢？千荷去世你覺得愧對與她就疏遠我，如今你覺得愧對于南冶又想拋棄我？我送你的平安符呢，我不是叫你相信我么？”

　　聞言我才想來我脖子上掛著的藏在衣領里的平安符，我此時異常的清醒冷靜，陳硯洲一直將我守護在后宮之中，如今我無論如何也是逃不開宿命的。“我不是穗安公主，我只是陰差陽錯代替穗安公主嫁給你的，一個不重要的人。”

　　如我所料，陳硯洲一定是被我的話嚇到了“你的太子妃，你的皇后，都不應該是我。如今南冶亡國了，我既然已經代替真正的公主成為了公主，那么國恨家仇就該由我來報。”

　　陳硯洲的聲音有幾分顫抖“你在說什么，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公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陳家的兒媳。”

　　“可自始自終你有喜歡過我么？你只不過是依賴著我，習慣了有我在你身邊，這樣你才不會孤身一人。”

　　我又想起那天在藏寶柜里看到的衣服和紙鳶，忽然覺得自己可笑至極，我竟然曾經相信過我能代替千荷在他心中的位置。

　　“你一直在我心上啊，這么多年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么？”

　　我的心口仿佛被撞了一下，接著聽見他說“你才是最自私的，永遠只考慮你自己的感受，卻從來都沒有考慮過我，相信過我。你想去報仇簡直就是在做無謂的犧牲，你有想過我沒有你之后，會怎么樣么？你想過么？”

　　“重要嗎？還重要嗎？我的國沒了，我的心也隨著那場大火變成灰燼了。陳硯洲，我一直在這里等著你來，和你做最后的告別。我很感謝你為我擋下許多皇宮里的明爭暗斗，因為你我擁有了一個還算安穩的前半生，可是我真的不能再牽連你了，這樣真的不公平。”

　　我聽見他深深的嘆了口氣“你說什么都動搖不了我的。”他幾不可聞的抽了一下鼻子“就算是扛，我也要把你扛回去。”

　　陳硯洲緊緊的把我禁錮在他懷里，他從來都沒有抱我抱得這么緊，我幾乎要窒息，我聽見他柔聲對我說“我不想失去你，我也不能失去你。”

　　我流著眼淚迎著陳硯洲的深吻，他的吻甜膩而溫柔，一點一點吞噬著我的思緒，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變得酥麻酸軟。

　　陳硯洲抵著我的額頭，輕輕在我耳邊說著“能允許我自私一次么？”

　　其實陳硯洲說得一點也沒錯，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活在自我譴責之中，我從來都不敢原諒我自己。千荷的樣子我已經記不太清了，她對我說的話也變得模糊不清。但我只知道我虧欠她太多了，怎么都還不完的。

　　???“陳硯洲，你知道么，我總是反復做同一個夢。夢里，千荷拉著我的手，指著你的身影告訴我，她知道你過得很苦，她很心疼你。下一幕就是她滿臉是血的躺在床上，她掙扎著向我伸出鮮血淋淋的手，我拼命的趕過去想拉住她，卻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陳硯洲挪到我身邊攬過我的肩頭“都是我的錯，當年是我害死她的。”陳硯洲忽然哽咽，聲音有幾分顫抖“要贖罪也應該是我。”

　　我緊閉雙眼屏住呼吸，還是覺得自己和陳硯洲像極了偷情的奸夫**。

　　我從陳硯洲的懷抱中掙扎出來“我可能永遠過不了心中的坎兒，陳硯洲，你不覺得咱們倆在一起，總是帶給彼此痛苦么？這么多年了，我陪在你身邊這么多年了，可橫在你和我之間的大山，永遠也翻不過去。”

　　我抹了抹下顎上的淚珠，盡力收斂我激動的情緒“我們倆都該贖罪不是嗎？我覺得是時候該糾正這場陰差陽錯了。”

　　陳硯洲握住我的手，不停的問我“哪里錯了？哪錯了？”

　　“都錯了。我嫁給你就是一個錯誤。”

　　我仰著頭，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堅定而平靜。

　　我主動放棄了裕國皇后的位置，那個無數少女艷羨的鳳儀寶座，對我來說就像是荊棘之路。

　　唐玉橫曾問過我，明明有那么多人護著我，那么多人寵愛我，我為何還要選擇放棄。

　　我告訴他因為我無比自私，不想再做背負一切的穗安公主了。

　　在陳硯洲回去后不久七皇子和七皇妃就來找過我，我也不曾想過他們還幸存于世。

　　七皇子雙腿中了毒箭再也無法站立，在唐玉橫的幫助下，他們二人現下已經在東湖國安定下來。

　　??“放下吧，放下國恨家仇，別忘了，你不是南冶的公主啊。”

　　這個時候我的眼睛已經有了輕微的好轉，眼前的事物也可以看個大概輪廓了。

　　我看著木輪椅上七皇子模糊的臉“你真的，放下了嗎？”

　　“就讓我做南冶的罪人吧。”七皇子嘆了口氣“我和你，都有漫長的余生要度過，不要耗費在無盡的仇恨之中。”

　　“姐，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吧，去過你自己的人生。”

　　我眼睛并未痊愈，遠處的東西還是看不見，可是能看見近處的事物已經是上蒼眷顧了。

　　這年秋天，我把玉棋嫁了出去，她的郎君是青舟鎮海閣的說書先生。

　　其人端正有禮，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十分放心。重要的是，他是玉棋的心上人。

　　玉棋大婚那日，我們兩個人都哭得泣不成聲，她跟著我這么多年太苦了，如今有了好歸宿我確實安心許多。

　　玉棋一襲艷麗耀眼的火紅嫁衣，清亮溫柔的眸子閃著淡淡的光芒，鑲嵌著珍珠的鳳冠更襯得她嬌媚驚艷。

　　我目送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心上人，也走向屬于她的人生。

　　我身邊的人都過得很好，我也算是了無牽掛了。

　　一個如往常般清涼的早晨，我給唐玉橫的信放在了八角桌上。我帶著一袋碎銀和兩件衣服決定北上，尋找我的家人，也去尋找珠兒。

　　我曲折的二十多年，注定埋葬在這個艷陽高照的秋日。

　　我舍得的，不舍得的，也將隨著我的離去被秋風吹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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