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秦羽涅頓時來了興致。這不是自己一直在研究的毒么?難不成小師妹能解?在場懂毒的人也都在想:這百足可是在百毒榜上掛了名的,能解這種毒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雪凌玥出面,也未必就能找到解藥。
雪凌波低垂雙眸,籠在袖子里的手偷偷摳著大拇指,心道:三叔養藥人最愛用的就是這種毒,我倒是熟悉。就是不知道這百種毒藥是哪百種,又是以何種方式排序?;仡^還得去扒一扒那藥匣子,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師尊事務繁忙,時常不在碧霄宮。我又是外門弟子,很難有機會見他一面?!币紫蜿柕恼Z氣四平八穩,聽不出絲毫怨懟,仿佛所有的事對他來說就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方星翊和謝輕云心里同時咯噔一下:這人看著清清爽爽,簡簡單單,怎么心眼卻這么多?心眼多倒也無妨,說外門弟子在碧霄宮不受待見也不要緊,只是語遲素來不喜自己人拐著彎跟她說話,他這樣無疑自討沒趣。既是聰明人,又為何故意惹掌門厭煩?或許……一想到易向陽可能在算計什么,兩人都下意識地提高了警惕。
似乎被光晃了,慕語遲瞇了瞇眼:“比起愚蠢之人,我從不討厭心眼多的,相反還有點喜歡,可前提是這個人的心眼是用來對付壞人。若是用來算計自己人,哪怕只有一個,我都嫌多。你聽明白了?”
易向陽并不回答,只安靜地站著,像是在專心聽訓。
慕語遲在桔梗身邊坐下,替她剝果子皮:“開始吧。只要是你擅長的,什么都行?!?p> 易向陽對眾掌門行了禮,拔劍出鞘,迎著光起舞,所用劍法既不是雪凌玥的劍法也不是仙門劍法,而是他從未向第三人展示過的自創。當初雪凌玥撞見他在密林里練劍,主動提出收他做外門弟子。他從小就崇拜雪凌玥,自然無有不從。在走出那片密林前,雪凌玥要求他承諾三件事:一,兩人相遇之事不得對第三人提起,他要自己想辦法進碧霄宮,之后只能照規矩跟著同門修習仙門劍法,不會得到任何特殊照顧;二,在那個能幫他實現心愿的人出現之前,不得人前顯圣,要竭力降低存在感,以防引起旁人注意;三,百年為期。在這一百年中,不管遭遇何種事,他都不得離開碧霄宮。他不明白為何雪凌玥不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明白為何要如此要求他,但他信雪凌玥,便愿意立下誓約。雪凌玥看穿了他沒有說出口的困惑,拍著他的肩膀道,要一鳴驚人并不難,難的是一鳴驚人前的蟄伏。人生的路很長,慢慢走才不會出錯??傆幸惶?,你會尋到答案,也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雪凌玥死后,慕語遲遲遲沒有出現。一時間碧霄宮人心浮動,眾人擔心碧霄宮會落入方清歌囊中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前程發愁。有人跑去找宗召南,訴說自己的或別人的種種擔憂。宗召南只是說:我相信師父,他選的人不會錯。這句話猶如一枚定心丸,讓眾人燃起了三分希望。當慕語遲全須全尾地下了化仙臺并當著方清歌的面殺了童不羈時,這三分希望就變成了七分。而在林世隱以信物贈慕語遲時,他下定決心賭一次——賭慕語遲就是那個能給他助力的人。想到此,他掌中的劍舞得更快了。
慕語遲的目光追著他的一招一式,周身籠罩著冷冽之氣。桔梗悄無聲息地朝旁邊挪了挪小屁股,在原本親密無間的兩人中間留出一條巴掌寬的空隙——她可不想被穿成刺猬或被凍成冰坨子。
待易向陽的劍入鞘,季曉棠知道雪凌玥為何不收易向陽入門了。不是雪凌玥眼拙,也不是易向陽不優秀,事實恰恰相反:易向陽天資很高,假以時日必定大放異彩。只讓他做外門弟子,是擔心他這顆明珠被人覬覦,故而掩蓋他的光芒,不讓他走到人前。一旦入了方清歌的眼,以她那好東西都得歸她所有的性子,怕是易向陽早就被帶出碧霄宮了。
慕語遲將剝好的果子放在桔梗面前,對易向陽道:“去選一把你喜歡的兵器,再練一遍?!?p> 易向陽沒有問原因,將兵器架上的兵器逐個看了一遍,最后選了一把長刀。那刀十分普通,普通的長短,普通的厚薄,普通的刀身,普通的刀鞘。只是色如潑墨,連刀把上幾處暗紋都是烏漆墨黑的。刀入手,像握了一塊萬年寒冰,激得他差點松手。他下意識朝慕語遲看去,見對方沒有任何表示,便又開始舞刀。因為用慣了劍,乍一用刀很不順手,他的招式使得遠不如之前漂亮。好在這種不順手的別扭感在幾招之后開始減弱,過了十招就沒那么明顯了。越到最后,越得心應手,以至于他漸漸不記得自己換了武器這件事了。等收了刀,他才驚覺:比起用劍,他適合用刀,也更喜歡用刀。而只要稍加改動,這劍法就是一套無比出色的刀法,威力自然也不可相提并論。他再次看向慕語遲,看見了她嘴角淺淡的笑意,心中驀地一緊: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吧?
慕語遲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隨手抽出笛子來:“用你的刀來攻擊我,不必留情?!?p> 易向陽定定地看了她片晌,揮出一刀。令他沒想到的是,一套劍法都用完了,他連慕語遲的衣角都沒碰著。人生第一次,他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嚴重懷疑。
不容他多想,就聽見慕語遲道:“這次,我攻,你守?!闭f完一揮長笛,用的是易向陽剛才的劍招,破壞力卻遠在他之上?!凹芯?,我只教這一遍?!?p> 易向陽哪里還有心思亂想,腦子已轉成了風火輪。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慕語遲的笛子已在他身上敲了七八次,次次都是要緊的穴位。等慕語遲收手時,他至少已死了二十次了。大約是動了真氣,胸口傳來一陣熟悉的悶痛,百足發作,他張嘴吐出一口腥臭無比的血。
“毒發了?”慕語遲看了眼地上的血,“你還是不愿跟我說?”
易向陽忍下疼痛,沉聲道:“顯而易見的事,沒什么好說的?!?p> 慕語遲便就真的不再說毒的事了:“剛才的招數都記清楚了?這套刀法非常適合你這樣力量和戰術兼備的人。多琢磨,勤練習,你會用得比我好。”她敲了敲易向陽手中的刀,又道,“這把‘明月心’歸你了。”
梅染和眾掌門都一怔,方清歌就更是意外:明月心?明月心怎么會出現在碧霄宮?
“老夫的耳朵沒毛病吧?”林世隱大聲道,“你說這刀是明月心?是那把被稱為鬼刀的明月心?”他搶上兩步,拿過刀翻來覆去地看,“不對!根據百刀譜記載,明月心不長這樣。”
“那是因為它現在是封印狀態?!蹦秸Z遲道,“明月心是初代鬼王戴明月的佩刀,只看它位居百刀譜榜首,便知其厲害。只是戴明月自愿被封月明山后,這把刀也自動封印了。好刀和好劍一樣,都會擇主。能不能解開封印,讓它為你所用,就看你的修為和造化了。”
林世隱愛不釋手:“若真是明月心,你能不能把它給老夫?雖說君子不奪人所好,奈何老夫太喜歡它了。你放心,老夫不白拿。說說,要滿足什么條件你才肯割愛?”
慕語遲飛快地撓了撓額角,很是為難地道:“前輩您別問我呀!這刀已經送出去了,它不屬于我。您若真想要就去跟刀的主人商量,找我沒用。”
林世隱哼道:“老夫看得出,這小子喜歡這把刀,他肯定不答應?!?p> 慕語遲雙手一攤:“那沒轍了。要不,您去兵器架上找找,看看有沒有順眼的。只要您相中了,我就送。”
林世隱又是一聲悶哼:“罷了,老夫不跟他爭了。你小子走運,遇見這么好的掌門。若是在別處,這刀就是用來殺豬宰牛,也輪不到你?!?p> 易向陽恭恭敬敬地道:“前輩說的是?!?p> 李翔道:“一把絕世寶刀,竟給了一個外門弟子!憑他也配!”
夏天冷笑道:“有人倒是想配。奈何軟腳蝦一只,沒那本事?!?p> 慕語遲給了夏天一個贊賞的表情,將一本刀譜遞給易向陽:“最近我在九華庭做事。明天你早點過來,我替你解毒?!闭f罷面朝碧霄宮弟子,朗聲道,“從現在起,廢除碧霄宮弟子等級之分。凡我門下弟子,無論出身高低,人人平等。想揚眉吐氣,出人頭地,就只有一條路可行:努力,努力,再努力。以后每年的六月和十二月,碧霄宮會舉行人才選拔賽,所有人都必須參加。成績優異者,由諸位師兄師姐指導其修行。三年一次大賽,前三十名入選親衛隊,歸星翊上神和我掌管,也由我們親自訓練。多的話就先不說了,你們記住一點,以后若有事需要見我,可隨時來找,不必再拘泥于身份?!?p> 恰在此時,伺候茶水的仙侍上來換新茶,聞言都愣在了原地。他們中十之八九都是記名弟子,身份低微,不受重視。有的人在碧霄宮兢兢業業伺候了一輩子,與親傳弟子也無只言片語的交流,更何況是掌門?這會兒聽了慕語遲的話,無不萬分激動。有那眼窩淺的,早已淚流滿面。
替慕語遲換茶的年輕人最先反應過來,放下茶盞跪地拜道:“謝掌門人!”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穩,把簡單幾個字說得聲情并茂,蕩氣回腸。他一拜,旁人都回過神來,紛紛對著慕語遲行禮道謝。
“是我該做的,不必言謝?!蹦秸Z遲喝了口茶,品了片刻道,“茶藝不錯。叫什么名字?”
“回掌門的話。屬下谷雨,黛山人士。五年前入碧霄宮做了記名弟子,一直在味千堂做事,主要負責伺候茶水。”
“伺候茶水的人身上為何也有血腥氣?”慕語遲似乎忘了谷雨還跪著,玩笑道,“這味千堂是龍潭虎穴,還是說咱碧霄宮的茶要以血為引才能入口?”見谷雨低頭不語,又道,“沒看見你們總管,他在后面忙?”
谷雨應了一聲:“今日客人多,他得盯著?!?p> “告訴他,多備些清淡爽口的糕點,桔梗的那份多加花蜜和牛乳?!蹦秸Z遲摩挲著茶杯邊緣,慢聲道,“最近的事情太多了,辛苦你們再堅持一段時間。忙完今天,味千堂的人輪流休沐三日。輪休期間,月銀照發。有暫時不想休息的,可以先把這三日假記下,留著需要的時候再用。當然,也可以把這三日假換成銀錢,自由花銷。具體如何操作,之后會有詳細的章程,目前暫時這樣?!?p> 方星翊雖不明白慕語遲為何不讓谷雨起身,還在此時說起根本不用她操心的瑣事。他打量著這個叫谷雨的男子,心中生出一個極其微妙的念頭。仙門五大山宗,坐頭把交椅的驊山綜合實力最強,景山,嵩山和驪山平分秋色,風景最秀麗資源最豐富人丁最興旺的黛山排在最后。究其原因,黛山的人上至宗主,下到三歲小童,皆重文輕武,毫無爭心。日子雖簡單快樂,手中卻也無多余的錢糧,只能溫飽度日。那幾個宗派的人都很看不上黛山宗,明里暗里使絆子不說,還想方設法瓜分其土地。自然,從黛山走出來的子弟也就很難得到其它門派的看重。不出意外,易向陽也來自黛山。一個外門弟子,一個記名弟子,都來自黛山,都受了傷,還都在同一天被新上任的掌門發現他們受了傷。這要說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你沒話跟我說嗎?”慕語遲問,“我現在有空?!?p> 谷雨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口氣很堅決:“沒有。”
“你下去吧。順道跟味千堂的人說一聲,我餓了。”
“是?!贝蟾攀枪虻镁昧?,谷雨起身時身體微傾,腳步虛浮,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沒走兩步,膝蓋處便浸出斑斑點點的紅,空氣中的血腥氣更濃了。
慕語遲盯著他挺拔的身影,很想一腳踹過去,卻在一個深呼吸后道:“站?。「艺f說你這傷是怎么來的。我算了算時間,應該不是我讓你跪出來的?!?p> 一直竊竊私語的、暗中猜測的人都恍然大悟:原來是看出來他膝蓋有傷才故意讓他跪著。
谷雨聽話地站住了,卻沒有聽話地回答問題:“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我討厭別人跟我撒謊,特別是那些我真心相待的人?!蹦秸Z遲的聲音不高不低,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威壓,“我再問你最后一次,為什么會受傷。想好了再回答。如果你還是不肯說實話,那么,請你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今日就當我倆沒見過。日后若你再為此事求到我面前來,我絕不會過問。人首先要有自救之心,別人的幫助才有意義,不是嗎?如果你自己都沒勇氣挺直脊梁做人,心甘情愿在泥潭里打滾,我又為何非得要拉你一把不可?我慕語遲既沒那么好心,也不是閑得沒事干的人。機會我給你了,要不要在你。我只給你十個數的考慮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