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再哭下去眼睛就瞎了。”

　　“嗯。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沈倏之念叨著，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喉嚨的哽咽聲，但是壓不住，越忍越想哭，好像里面住著一只不安分的兔子，沈倏之越是打壓越是瘋狂跳動，它惱火地頂著喉嚨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沈倏之難受地爬出一大堆淚水，想放聲大哭卻又難堪地忍住，只從嗓子深處的時不時跳出的嗚咽聲來表達自己的崩潰情緒。他的眼圈紅似鮮血，淚水滾過更感刺痛，兩三個月前，他用這雙眼睛打游戲和努力學習，如今這個結果他不知道是不能接受還是該慶幸。

　　總之，自己很難受就對了。但又哭不出來。

　　“沒事的沒事的，沈倏之。喂，倏之。”

　　“嗯……”

　　“項羽又要增強了。開心不？這個賽季你不是要沖省級項羽嗎？想點開心的事情……”

　　沈倏之笑了。北宸一時啞言，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個很愚蠢的話題，現在講游戲只會增加沈倏之的罪惡感。

　　沈倏之卻搖搖頭，止住了淚水。他笑了笑。

　　“我的未來全沒了……”他看向窗外，如夢初醒之人般喃喃自語，他的心情如熄滅的火堆，只剩下一堆死灰。他不是沒有努力過，也許只是努力的不夠，也許是運氣太差了而已。總之，絕對是悲劇。

　　“沒事的，哎呀，考砸了而已，如果你不甘心，我們可以復讀，再來一次。”

　　“我不甘心，我不能理解，我不能接受，但我累了，實在不想再來一次了……”

　　“別哭了，未來的路還很長，沒必要為當下流淚。”北宸說，“你要是說你都考砸了，那那些沒考上的人，豈不是要……自殺去了？你可千萬別再搞自殺啊！”

　　“不了不了……我其實不知道那些非什么火科大、木工大不上、考不上就去復讀的人怎么想的，他們成績那么好，難道不懂得知足常樂嗎？他們的成績夠我奮斗幾百年了，卻還說非一流不可，搞得他們能上的不是一流大學一樣……呵呵呵呵……啊！！！！！”

　　沈倏之說到這，眼淚又爭氣地掉下來，突如其來的痛苦攪碎他的心臟，他不時冷笑傻笑蠢笑，那張猥瑣的臉布滿淚痕，好像老農耕耘下來的溝壑。

　　23世紀，傳統的教育方式已經消亡，除了大學，學生不再每天需要去教室上課，而是使用VR課堂，由全聯邦的在編名師統一授課，稍后AI會根據學生的課堂反饋因人而異布置作業，過去學生寫不寫學不學完全靠自覺，現在則有AI監控，學生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學習。到了沈倏之這個年齡就會結束義務教育，參加高考，按照規定必須有80%的人落榜上“工作培訓大學”，大家都知道在這個時代，要不是有《企業法》規定企業必須保持法律規定數目的工人，現在失業的人只會比外面的更多，機器早就完全勝于人類了。只有20%的人可以上學習專業知識的大學。這20%里又被劃成公辦和私立，雖說私立也有好的，但畢竟要交高昂的學費。沈倏之心痛這么高的學費。

　　“媽的！”北宸低吼一聲，聲音野蠻至極，完全不像他的好聽聲音。他不甘地抓住白頭，暴戾地盯著沈倏之成績單。

　　“你生什么氣？”沈倏之抹去淚水，抽抽鼻子，打開屏幕看著自己的高中畢業證。十八年過去了啊，自己一直在這里學習了十八年啊，真羨慕古代的人，他們還有同學啊。

　　“本來今天我心情很好，全被你的成績搞死了。”

　　“啊，那真對不起……我的錯我的錯……”沈倏之笑笑，打開高考志愿指南，“項羽不是最近才減了被動CD么？怎么還增強。”

　　“策劃說這次是把他的被動半重做，更加符合他陷陣之志的氣魄……”北宸輕點復制沈倏之的志愿來自己看。

　　“是嗎？”沈倏之一揚眉毛，“看來策劃還是有腦子的，上個賽季項羽大招殘血傷害兩倍，妥妥的削弱嗷……什么時候上線啊？”

　　“今天。項羽現在絕對T1坦克，劉邦都T0了，作為對手項羽必須得有排面。”

　　“四面楚歌起，英雄戰末路—”沈倏之突然吟唱起來，“田園將蕪胡不歸，虞姬你可有悔？”

　　“妾隨大王，生死無悔—”北宸緊隨下句。兩人一時相視無言。沈倏之笑了。

　　“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哈哈哈哈哈哈！”

　　“一瞬間，我居然把你當成了虞姬。你找女朋友沒有？”沈倏之順便看看項羽的改動。“你這么…呃，熱情似火對待每一個人尤其是女孩子，應該有不少相中的對象吧。”

　　“雖然我北宸帥的和神一樣，但我實在沒有找到鐘意的女人。因為她們只是饞我的身子。太庸俗了。”

　　“項羽被動：陷陣之志。項羽生命低于30%時進入陷陣之志：減除并免疫減速效果，獲得50%減傷，并且受到時傷害30%幾率恢復最大生命值5%的血量，每100點物理防御增加1%，最多幾率為40%，持續時間5秒。媽的CD120秒。項羽普攻對英雄附加6%最大生命值的真傷，該傷害對非英雄單位增加30%，對防御塔增加50%。每個單位五秒觸發一次。哇，這個被動后期很有用的啊。馬克這廝大招轉上來，我出個不死鳥撕拉回一大半血……增加了項羽基礎移速，優化了大招手感，大招有更快的施法速度，移出血量越低傷害越高的設定，項羽血量低于50%時大招傷害額外增加40%，被動期間釋放大招傷害增加70%。大招原有槍尖傷害增加還有沒有？一技能頂起來接大招是不是更流暢了？”

　　“沒了，不過眩暈還在。現在滿血項羽蹲人一套傷害也高，加個黑切可以把C打成半血。不過抵抗鞋還是會給敵人0.5秒左右的反應時間。配合專精裝“霸王槍”項羽戰斗力百分百T1。怎么樣，項羽牛逼了吧？”

　　“算是……增強吧……”

　　“項羽強了，你也得支棱起來啊。”

　　“……哎，看志愿吧。”

　　“急什么，離開始填報還有一周呢，我們不妨開幾把王者再議……”

　　“你……牛啊。”

　　上號！

　　戰！

　　WRYYYYY！

　　你……這聲音是怎么發出來的。

　　類似動物的嚎叫嘛。WRYYYYYYYY！

　　從你這么一個大帥哥口中發出來真是，太毀形象了。北宸這樣的一面只有我知道呢～

　　吼吼，巔峰第12的爛人將會拿下這把的對抗路。不過說實話，和你打游戲我也許拿打野好一點，所以我玩打野：59段。鎖下宮本。

　　你說王者這游戲咋這么火呢？一個……呃，兩百年前的中國游戲，被誰翻新了一下就發布了，這古董居然這么火，都和“逐夢”差不多了。

　　一把最多26分鐘，花樣也多，自然挺火的。作為文科生，你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分析“王者現象”出現的深層次原因。

　　我管他。考完試了，還搞做題家思路？

　　這不是做題家思路，這是理性的分析。哎，你十八年書白—你腦子有問題。你想，時間這么擁擠，大家總不可能在公司街上帶著VR眼鏡玩游戲，我們現在的手機比古時候的強多了，游戲質量自然碾壓古代—說到這個我還專門查了一下游戲史，王者榮耀在那時候可謂是過街老鼠，傻逼匹配機制，菜雞隊友，那時候的游戲體驗比我們差了好幾個數量級。

　　怎么說？

　　因為那時候游戲娛樂還沒有法律規范化，那時候演員搞心態多的一批，玩家游戲體驗很差。譬如那起有名的于秋霖案就是一個玩家暴起殺人的結果，不過那案子疑點重重啊。你玩項羽吧。賽季更新，我已經王者，而你還在星耀二。嘖嘖嘖。太菜了！！！！

　　啊對對對，你牛你牛。啊，隊友要是看見這個巔峰排名45，絕對以為你是大佬。昨天我還遇見了海王星第四露娜呢。

　　不過爾爾。

　　這廉頗不會玩。哎，這游戲什么時候出的，四年前？

　　好像是我們初中，初二出的，還配套出了專屬游戲機，二十塊錢一個，便宜很。這個公司也是天才，兩個圓柱拼一塊，拉開時候就會把里面的屏幕展開，然后就可以玩了。

　　公司……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WRYYYYY名字的公司。他們的圖標也是逗比，好像是一個漫畫人物的嚎叫。新公司一上市就賺了這么多錢，幾十個億都有了吧。我也沒想到古董居然這么好玩。

　　黑料還是有的。譬如原版本來沒有這么多裝備，但制作組加了一大堆，這沒什么問題，只是后來有人說這些裝備都是抄同樣是古董游戲《lol》的。還有很多英雄皮膚也是抄《lol》的，連名字建模技能都沒變。

　　好像實錘了，那個馬超神器“風鳴長槍”就是抄lol“幽夢之魂”的，移動時增加額外移速并且強化普攻，這個裝備一出馬超強度立馬回到T0，記得你當時正在學習，上網時候看見這裝備就興奮的宛如終于吃到了熱屎一樣。

　　那是……不對，草泥馬，滾。鳳鳴長槍加80攻擊和40移速、110的法術防御，被動鳳鳴：位移時候會增加額外移速，可以疊加，另一個被動是額外移速達到最大時會強化下一次普攻附加法傷，你知道疾跑下的馬超兩秒內就可以把額外移速提到最大，跑的和風一樣，好家伙，我當時開了一把，坐牢的就是夏洛特那婆娘了。

　　哈哈，不過，原來的公司和制作組，早就被戰爭摧毀了吧，都23世紀了還糾結死人的事情，小心眼。

　　原版我也玩過，那宮本真的垃圾，古人賜其外號“超級兵”不是亂講，那可憐的日本武士根本無法在峽谷里存活，哎，不像現在我手中的宮本，技能暴擊，二天一流，面對任意陣容都可以亂殺。

　　笑死，要不是我們幫你守野區，你他媽的河蟹開吧。現在你5—2經濟第一完全是我們的功勞。不過這項羽真的強，我只出一件霸王槍輸出裝，配上血怒，有被動的我好像牛二一樣潑皮無賴。我臉還是不錯的。

　　的確，你們有一點功勞，但也只有那么一點而已，當今順風的局面我占八成，你占一成因為你線上單獨打出來了優勢，其他人一成，分功完畢。

　　你這口氣，好裝。我也想練宮本，他的星元皮膚很好看，譬如那個幽冥之眼和烈獄之眼。

　　星之彩才好看。那個設計師非常有品位，設計了這么漂亮的限定皮，還帶了一波克蘇魯神話節奏。178花的不冤。你看這，人類被星之彩附體后變成了外星武士，白色的盔甲上油光溢彩，粉色的武士刀熠熠生輝，開大二刀流后這刀還會隨機變色。嘖嘖嘖。這護盾這么漂亮的，美呀。我專精裝出了，“我流?二天一流”，疊加物理穿透，對面廉頗已經是脆皮了。看我操作，項羽過來！

　　就我們兩個啊。

　　不虛，我都九千經濟了！他們最高才五千！你也七千了！我們還有雙抗龍呢。他們還敢出來。

　　來了來了。怎么搞。隊友正在趕來的路上，要不等等？

　　你開團，一閃頂進去。就頂這個蒙犽。好開—我上了—索亞滴痛，蒼穹一開！WRYYYYYY！砍成肉泥吧寶貝！木大，木大！秒換天叢云，加攻擊距離，我艸你看我這一刀砍了多遠，嘻嘻嘻嘻嘻嘻！還沒完呢，這個廉頗，出了反甲加龍鎧的廉頗，砍起來好舒服啊，我就喜歡這種肉，哦，大將軍，尚—能飯—否—啊？？？？拿————下！嘻嘻嘻嘻嘻！那個蒙犽……被我從三維削成了二維……哈哈哈哈！哎呀！干擾！哎呀！！！！！！！螬！！！！！！

　　你都越到高地去了，我們根本跟不上。北宸，注意一下嘴臉。你有些……得意忘形了。

　　什么意思啊你。笑死，有什么問題，我這波殺了三個，你們直接可以拆家了。呵，得意忘形，我當然有資格得意忘形，我為什么不啊？他弱，理所當然被我碾壓啊！這很簡單很原始的道理啊，我碾壓他，是我的權利，也是我的義務，understand？

　　你這么嚎叫，不至于吧。都摔手機了，要是老媽回來看見你豈不是破壞你在她心中完美人類的形象。

　　……我感覺你在陰陽老媽，其實她挺好的，畢竟……救了我的命。

　　你親生父母也真不是東西，生完就把你就扔在地上。這么帥的帥哥在哪找啊。

　　哎，我，其實也怪不得他們。他們應該把我當成怪胎了吧，你媽撿到我時候就覺得我是個……哈哈哈，狗崽子一樣的嬰兒。哎———哪知道人家是個白天鵝呢？？？？哈哈哈哈！

　　噫————你這輩子的壞運氣應該都在出生時候用光了。人家哈哈哈哈哈一看就知道咱倆不是親生兄弟，你跟我完全不像嘛。

　　那不是，還是有一點像的，你看咱倆的面相就差不多。都是那種圓潤的臉蛋。還有眼睛也很像，你只是比我小一點，顏色和我不一樣，眼神都一樣的，都是那種詭異的神經質瘋狂。啊，咱倆其實是相互影響的，你有了我的神經質，我有了你的騷話。所以不要再說什么沒了我天王星照樣轉的傻話啦，每個人在獨一無二的人眼中都是獨一無二的。

　　你還記得那事啊……

　　不思量，自難忘。

　　嘶……她好像喜歡你啊！

　　陪她去看眼科的錢我還是有的。你也不確定是不是？

　　嘿嘿嘿嘿嘿……她可能是喜歡我……其實我會讀心術，感覺她對你意思更多。

　　是可憐吧。女生很可憐小動物的。有時候我也挺可憐我自己的，和高材生住在一塊十八年了，近書香還是魚肆。哎。

　　別自憐自艾，樂觀一點。下一把！

　　嗯。

　　如果這時候媽媽回來，看見我們打游戲，肯定會把咱們罵死。因為今天出成績，還敢這么悠閑。

　　哈哈哈，她不會罵你的。我印象里她好像就沒罵過你。光惦記著罵我。我還記得……八歲時候吧，我們一起跑到別人家玩逐夢，好不快活，一玩就是五個小時，結果人家說父母為找我們已經把店門關了，在大街上火急火燎地尋。最后我們還興高采烈地跑出去，好像沒死過一樣……

　　你當時被抓在門口，被老爸朝死地打。

　　……

　　怎么了？

　　不，我只是……努力回憶當時的情景。我只記得我當時叫的很慘，就，被老爸摁在店門口，拿著一根棍子向死打。疼死了。圍觀的一大堆人，不少人說別打了別打了再打娃就死了。你他媽的當時就在旁邊哭，日哭夜哭，能哭死我爸嗎。

　　我不是被嚇到了嘛。當時我第一次對死有了概念，我當時感覺你要被打死了。

　　明明你和我一樣貪玩，怎么挨揍的都是我……老媽只是批你一頓而已。

　　從此以后，我不再貪玩，致力于好好學習，雖然我現在在選英雄，而且沒打算停下來……但是，我如果成績也不好，恐怕老媽對我可沒有那么客氣了。你不要著急，我沒有內涵你，我想說，你成績其實并不差。

　　連公辦學校都上不了，還叫不差？你不要不切實際地夸我好不好。

　　你他媽的……我給你說，我剛剛查了一下數據，你知道今年聯邦有46.9億人參加了高考，本科上線你知道多少人？—8.6億人。這還包括私立學校哦。你已經超越大部分人啦，所以真的，沒必要那么自卑。

　　……我以后又不和剩下30億人競爭，我是要和那8.6億人競爭。和他們競爭，我的成績連當門檻都不夠格。

　　……沒想到你小子剛剛還痛苦面具呢，現在怎么平淡如水了？

　　習慣了。我……其實高考成績出來后我蠻平靜的，但看見我媽那么難受，我也跟著難受起來，然后就哭了。

　　哎……你離金標還有多少分啊。

　　這個，早著呢，我才拿了銀標，你—

　　滴滴一聲，門開了，肆意躺在沙發的兩人立馬做好，“還玩游戲！！”

　　沈倏之立馬把手機合起來。北宸也一樣，神情凝重地看著母子倆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