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朗城將軍府。桌上兵書堆積如山,李耿年撫須而坐,執書品讀。從一個小小兵卒,到將軍,他花了三十年時間。骨子僅剩硬氣做派,紀法嚴明。
“你又在外面行那低俗舉止?”李耿年未抬頭,自己的兒子立于案前。
“偷拿他人錢財,我既不想讓那花季少女被我當街指認為賊,又不能眼見偷盜之行。”李嗣翰一字一句。
李耿年倒不覺自己兒子如外人所說,行為粗鄙,為人耍潑。只是這處理事情的辦法,讓人深感不適。
“你喚到角落,講清其中利害關系,該責罪責罪,該量刑量刑。何必讓自己背上個當街強買女子肚兜的爛名聲。又讓馮墨難堪?”李耿年講到肚兜二字,話音變低,有些難為情。
“若不是真的家中難以糊口,誰愿意做這些勾當。那女子年少,若是按法量罪,這一輩子就是毀了。不如被我買去藏了玉鐲的肚兜,給她一次警示。見者只會說李嗣翰當街又耍了一次潑皮,卻不會怪罪一個迷途少女。”李嗣翰邊說邊幫父親整理攤在案上的兵書。
李耿年啞口。撇下兵書無奈嘆笑兩聲。“父親不必擔心。我對那馮公子并無任何偏見,只是他行事風格,太過清高,殊不知這世間萬事并不是件件都做在明面。我佩服他品行,但不能茍同。”
李耿年點頭。做個潑皮惡人也不見得是壞事。惡人有千萬次悔改的機會,而好人,沒有一次犯錯的機會。做個問心無愧就好。
萬朗城南門,四人慢步而入。馮墨與千祥公主在前,碧鳶暖蝶跟在身后。此時四公主換下男兒裝。一襲紫袍嫣紅袖,甚是輕靈活潑。而暖蝶依舊著男兒裝,干練清爽。
四人一路進城,不乏與馮墨做禮寒暄之人。千祥自覺可笑,這些人中,有的是城外老農、有的是滿身塵土的工匠,有的是衣冠楚楚的商人,有的是牽馬而行的官差。
“馮公子好人緣,識得千戶郎,也認得山野人。”千祥看著來往路上行人,淺笑道。
“公主見笑,自幼在這里長大,街坊鄰居和善大方,愿和我這百無一用的書生為友。”馮墨雖答話平靜,心里卻高興不已。
并不是因為公主夸自己人緣好,而是遇到的這些人。老農有地耕,工匠忙不迭,商賈得安心,官差明事理。仁而有序,各司其職便是馮墨心中大道。
“都滾開,三十里虎衛快報。”只見城門外塵土飛揚,一匹快馬奔來。道上百姓都驚慌而避,商販慌張護住身前攤位。
只剩四人留在道路中央巋然不動,轉頭望向快馬而來的方向。“還不滾開,看不到吾身后虎衛旗?”馬上人揮鞭指著前方四人。看公主千祥絲毫不動,暖蝶袖中匕首早已備好,若三米之內快馬不停,匕首出鞘,必人仰馬翻。
馮墨猛將三人護在身后,手撫腰間,滄浪聲起。手中是紫云琉璃獸,劍指馬首,晶瑩剔透的劍身,似灼人眼球。
“小畜生,想死。”馬上之人叫罵,仍未勒馬。但馬卻似乎怕這把劍,前蹄高高躍起,歪頭躲開劍鋒,隨即往后退了幾步,低頭粗喘,毫無起先仰頭狂奔姿態。
“誰人敢當虎衛快騎!”騎馬之人拔刀而指。馮墨動也不動,抬高劍鋒,直至這狂妄之人。暖蝶欲一躍而起,卻被千祥公主拽住。
“誰人敢在萬朗城城南騎馬!”馮墨一字一頓,怒氣橫生。周圍慌亂群人逐漸定下神來。只見一白衣少年舉劍而立,面對一高馬悍人,無一絲慌亂。
城南無車馬,這是萬朗城的規矩。虎衛不可攔,這是業都虎衛的規矩。
虎衛不多言,提刀駕馬要劈。而馮墨卻愣在原地,不會劍術,哪怕只是一刀也接不了。忽身后掠影而起,暖蝶兩步輕點從馮墨頭上躍過,三步便浮于馬頭之上,一腳將虎衛踢于馬下,虎衛稍動,一把匕首已扼在咽喉。
“不知大駕,萬望贖罪。”虎衛低眉一看,只見那匕首上刻蓮花朵朵,宛若纏繞其上。不敢再動彈半分,只顧請罪。
仙人游舞蓮池上,暖蝶吻花只飲血。業都誰人不知四公主身旁的暖蝶,殺人如舞,飲血萬升。
“上前答話”千祥本行暗訪,不便現身。暖蝶將虎衛拎到公主面前。馮墨收起紫云琉璃獸,作揖遣散看熱鬧的眾人。
虎衛戰戰兢兢,公主問甚答甚。問罷,暖蝶一腳送走這“貓”衛,告訴他,不可騎馬。虎衛邊跪邊退,牽著馬一路小跑消失在街道。
“我皇兄到的時間提前了,離萬朗城不足十里。才有這虎衛快騎來報。”二人坐在茶館之中,千祥公主面露愁容。
“二皇子由長寧王和我父親接駕,公主不必擔心誤了時辰。”馮墨望向街道又恢復往日熙攘熱鬧,這一口熱茶甚是舒心。
“你方才不怕?”千祥收起愁容,笑盈盈的看著心情復好的馮墨。
“怕,當然怕。”馮墨倒也大方,尬笑幾聲,磊落承認。連站在千祥身后的暖蝶都被馮墨這如釋重負的模樣惹笑。
“這么怕,那下次還敢?”
“敢,有何不敢。”馮墨說罷,長出一口氣。千祥掩嘴輕笑。而則是馮墨爽朗大笑。
二人歡顏暢談世間美事,也怒罵憤慨不平之事。就在二人相約今晚定要美酒賞月,暢聊古今時,茶館外快步行來一人。
“少爺,您還是去東門一趟,怕禮迎二皇子時,有貴人訊問,你好做準備。”馮伯步入茶館先是不語,對千祥行跪拜之禮。起身俯在馮墨耳邊說道。
馮墨點頭,讓馮伯先去。心中頓時一陣厭煩,卻又不能寫在臉上,畢竟對面坐的,是二皇子的妹妹。
“我那哥哥是挺招人煩的。”千祥像是自言自語。“公主哪里話,剛才馮伯讓我去禮迎二皇子。”馮墨也不做辯解,只覺公主看人厲害,只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一個表情,卻被她看的仔細。
“你去就是,我乃暗訪,正好和暖蝶在城里轉轉,晚些時,我們嬉月亭再敘。”千祥心里知道,凡是業都來的貴人,都會見一見馮玉強唯一的子嗣,算是襯這馮家的臉面。
倘若皇兄一會進了城詢問起來,馮墨不在倒是很失禮數。自己也不愿為難這討人喜歡的公子哥。
馮墨應答千祥,今晚必將有美酒款待,還不忘囑咐身旁碧鳶,把自己珍藏的好酒拿出。做禮拜別千祥公主,便攜碧鳶往東門趕去。
“暖蝶,這便是你主子的首席門客”千祥看著離去的馮墨,方才的歡顏一掃而空。
“回主子。這位馮公子為人謙遜,行人做事坦蕩,只是......”暖蝶續為千祥續杯,千祥一時發愣,看著馮墨的背影。
“只是什么?”千祥問道。“只是他無爵位、無官品、無軍權。且似乎有些口無遮攔。恐怕站不住腳”暖蝶跟著公主眼神看去,馮墨二人早就沒了身影。
“他有個好爹,他有張好嘴,這便夠了。”千祥收起了自己的目光,細眉稍彎。
“暖蝶,你未入方仙之境,只摸得門檻,殺人如蜻蜓點水般自如。可旁人說,他馮家有五位巔峰人仙。我這一位門客身后,即是千軍萬馬。”千祥搖搖頭。
千祥比誰都清楚,貼身丫鬟暖蝶這般實力也不過只是摸到方仙門檻,側仙之上是方仙。方仙之上是散仙,散仙之上才是人仙,而方仙與人仙之間差別如千溝萬壑,如若馮家那五位人仙真的存在,“虎衛兵權不由女”這種屁話就要在千祥這里打破了。
馮墨不是封王之后,也不是世子之流、千祥能完美的避過每一個爭權站隊的難事兒。更有趣的是馮墨身上有曾經正道代表莫栩的影子。且看那不為官不為軍的馮玉強,卻在這先賢大地無人敢為難,哪怕這天下要大變,通達先賢大地的,也只有他馮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