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男兒坐于他人墻角,成何體統?”且聽院內郭懷似大夢初醒,開口便是訓教。
馮墨慌忙而起,兩三步進了這籬笆小院。這小院倒是樸素的很,院中瓦房兩間,竹亭一個。
行禮過罷,師徒二人坐于竹亭之中,郭懷正享用著自己愛徒帶來的這份點心。當官多年吃遍了山珍海味,到老了卻只愛這一份玫瑰酥。
一口酥脆焦黃的表皮下,是沁人的玫瑰餡料,還未細細咀嚼,那芬芳早就灌入口鼻。來上兩口點心,抿一口熱茶,從口中舒服到胃中。
馮墨也懂事的很,每次來老師這里,總會帶上這么一份玫瑰酥,待老師開口享用之時,一杯濃茶也恰時奉上。
“今日,老朽訓你兩錯。可聽?”郭懷吃罷,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意猶未盡。
“學生謹聽教誨。”馮墨起身而拜,十分恭敬。
“老朽可曾教你心術、權術及經世之道?!憊鶓崖暵Z,望著自己這位學生。
“教過?!癟T墨應答再拜。多年來,馮墨最為討厭的課程便是這三樣。在他看來無非就是些處事心思,世俗伎倆。哪有心胸坦蕩、光明磊落來的痛快。
可郭懷教的這些心思伎倆是他多年來在官場所得心得,如若只憑借圣人言、圣人訓為官,恐怕在哪暗流涌動的官場早已被人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這些課程若你再不實用,恐怕還有第二個晴臺監獄,第三個晴臺監等你進去?!憊鶓褵o奈嘆。決不可說馮墨如今行事不妥,可人心可怕,人言可畏。
“弟子知錯,定當改過?!癟T墨搖頭再拜。經過晴臺監一事,他自己心中也犯嘀咕。
“老朽可曾教你謹言慎行、切莫妄自菲?。俊憊鶓嚴噍^之前語氣略顯平和,少些威嚴。
“弟子羞愧,定當謹記?!癟T墨三拜,必是有人將自己當街砍人之事被老師知曉,甚是尷尬。
“人生在世,只要行你的道是正道,哪怕使些手段算不得卑劣。圣人也好,善人也罷,如無霹靂手段,廢人一個?!憊鶓汛嗽捳Z氣中,殺伐之氣愈加濃重。
“學生,學生受教?!邊@道理馮墨懂,可他不想讓死去的娘親背負個爛名聲。吾乃書香門第之后,吾應有禮有節,吾該行事磊落。這是馮墨母親的遺愿,這也是馮墨的行事準則。
“我教你謹言慎行,你一篇《辭官賦》惹惱眾官。我教你莫妄自菲薄,你卻張揚君子之道,世人皆知?!倍嗄陙砉鶓褟奈催@般指責過馮墨,皆因馮墨近年來,行事越見偏執。
“我知你母親遺愿。她望你做個明理守禮的有用之人。而不是做他人口中的癡兒,他人眼里無腦的善人。”郭懷讓一再拜禮的馮墨坐在身邊,拍了拍馮墨的肩膀。
一位少年錦繡時,一位枯朽將白骨。少年看前路迷霧漫漫,枯朽看少年如見曾經。
“老師,學生心中疑惑,我多年來效仿圣賢之道,君子之禮。難道是錯?”
“道放在心里,禮拘于手上。先道成禮畢,再宣揚教化,如此才圓滿些?!崩顟丫従彽萊齟嗽挘q如驚雷炸醒馮墨。
“你大可放心去業都。那二皇子此行我料定他不敢動殺伐之心,倘若日后他再強行生事,昔年我是如何罵哭的他,到時我還能收拾他一番?!崩顟汛嗽挵詺獾暮?,可見在朝為官時,有多大的威望。
馮墨從那別院中離去,心中答案似定,暢快不少。臨走時李懷對馮墨說道:打的好。
這句話自然是在說那日在城門處砍人之事,卻不想此時被夸獎。馮墨想來暗自發笑,老先生竟有這般見地。
千祥帶著暖蝶出了長寧王府,在這繁華鬧市閑逛,千祥心里感慨萬分。少年時的長寧王和母妃一眼定情。
即便造化弄人,歲歲不見。哪怕只帶一句話,年少那片桃花身后所有的身家性命,便全然應了下來。
“若是我像母妃那般,被迫出嫁于不愛之人,我這輩子也就毀了?!鼻榭催@人來人往,只覺孤寂無比。
男人的遺憾大多是釋懷放下,不提也罷。女人的遺憾大多是無奈妥協,不提也罷!
一盞明月,兩杯淡酒。馮墨與千祥對坐嬉月亭中,明日即將啟程前往業都。
“墨兒哥,你已為我門客,請教一二可好。”千祥滿臉笑意,依舊絲毫不見公主的氣派,語氣甚是親近。
“千祥且說,知無不言?!倍嗌傯靵?,馮墨終于習慣了叫千祥,這位公主確實在馮墨面前沒有分毫架子。
“我本女兒家,理應身在閨閣,再讓父兄尋個好人家將我嫁了??扇緗駞s拋頭露面,還欲參前朝之事,你如何看?”千祥挑眉看著馮墨,這位黃口癡兒倒是面如水色。
“誰說女兒家天生就該匿于閨閣,或是嫁人生子,或是籠中玩物?!癟T墨此話讓自己想起了慘死的嫣兒,他說過,世道萬般好,女子最辛苦。
“我現今手里拿著業都糾察府,下一步該當如何?”千祥淺笑,頭一回聽到男人家這般說女子,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換個話題。
“古來前朝無非分軍權和政務。不知千祥是想拿軍權,還是想拿政務?”馮墨飲下一杯酒,語氣依舊平淡的很。
反倒引得千祥有些吃驚。本以為馮墨又會講些大而化之的圣人道理。卻不想他長刀直入,讓千祥一時有些語塞。
“軍權和政務,有何不同?”千祥遲疑了半天,望著坐在對面的馮墨,越覺自己選對了人。
“欲拿軍權,先拿將士軍心。欲攬政務,先攬仕子虛榮。”馮墨長嘆一口氣,這是自己曾最討厭的權術理論。
“墨兒哥,今日有些古怪?!鼻楦煽攘藘陜曇葬寣擂危餃振T墨張口圣人,閉口君子。忽然如此支招,實在讓人難以適應。
“何以拿軍心?”
“要么戰無不勝,要么扭轉乾坤?!?p> “何以攬虛榮?”
“要么高尊其論,要么暗消其恥。”
馮墨答罷,低頭傻笑。只是心中苦楚,哪里來的癡兒賢人,看了多少古書閑書,學了攻心權術。
賢良清流是真,亡母遺訓亦是真。只可惜在這世道并不受用。
“墨兒哥說的通透?!鼻轱嫳M杯中酒,對馮墨更加高看。馮墨那副癡兒形象早在業都各位大人心中根深蒂固,卻不想是這黃口癡兒懶得與世俗同流合污。
今晚這番對話,多少讓千祥心里更有底了。哪怕有朝一日二皇子得了大位,自己也不至于如待宰羔羊般可憐。
至于馮墨,躺在碧鳶腿上久久不能睡去。他想自己以前的善舉,以前的失言,以前的委屈。
做了何其多事,卻被人笑稱為傻子。也有實實在在說他馮墨圣賢的人,也大多是受了馮墨錢財上的恩惠。
碧鳶今日聽了馮墨和千祥公主的論道,久久不能心安。自己家公子哥有多潑皮無賴,她是見過的,倘若真對外人使這些手段,不堪之態不言而喻。
一夜過罷,馮玉強送走了馮墨。臨了被自己的兒子摟住脖子悄聲道:老匹夫,我若有事相求,你可得拾掇麻利些,不然你就要絕后了。
馮玉強聽這話便來氣,一腳送走了這位公主門客。只能等張武信的到來,心中可能才會寬慰些。
遠在千里之外的二皇子帶著兩千虎衛一路奔襲北上,如今已經進入武陵王封地境內。一路馬蹄四濺,塵埃四起。不知情的,還以為是邊關出了大事,有緊要軍情而至。
“那小混蛋這一路上可是惹了不少人?!蔽淞暉趿⒂隈R上,看那崇山峻嶺鎖在云霧之中。身旁一佳人在側,高挑修長,冷眉丹眼。一幅美人胚子,如一塊精心雕琢的寒玉一般。
“要宰了他嗎?”女子說話狠毒與其美貌反差甚大。此女子名為顧若云,已達人仙境界,手段狠毒,蛇蝎心腸。
顧若云不日就要被武陵王納為妾室,這冰膚玉骨,武陵王早已饞涎玩弄多年,聽聞多年來武陵王求一仙藥,求到仙藥贈與顧若云,便可對顧若云行任何事。
“你我大婚將至,還是盡量少動兵戈。”武陵王說罷躍至顧若云馬背上。坐從顧若云身后兩手亂竄,眼看就要將身上衣服撕開,冰霜般的臉上任由武陵王親吸。
顧若云面無表情,似早已習慣。由著武陵王扯開自己的衣衫,就連二人馬旁的軍伍也視若無睹,習空見慣。
說來可笑,顧若云為人仙之境,活的不如貓狗。這種場面她歷經了不知千百會,從第一次開始妥協,到如今的麻木。
人仙又如何?人仙可在萬人之中殺人如麻,也抵不過人性的可怕。只求在一次次大庭廣眾之下,只要別行那茍且之事,如何作賤都任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