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程飛與張曉麗告別,回到自己小屋的書桌前,準備繼續他的碼字工作。
意料之中,和昨天一樣沒有絲毫頭緒。
有人說,真正有天賦的作家是不需要編故事的。創造一個角色,她便自己有了靈魂。會說,會笑,一切喜悅、傷感、依戀就自然而然地生發出來了,好像本身就屬于她似的。而作者,只需要將自身投入進去,與她一起去感受,去經歷那些有趣的故事。
許多年前,程飛也曾有過這樣的體驗。
她曾那樣熱烈地活著,像一朵迎風起舞的格桑花。她美得那般真實,令程飛記得他們每個在一起的瞬間,記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記得她長發拂過時的觸感。她又美得那般縹緲,令程飛覺得自己描繪不出其中的萬分之一,只能小心翼翼地編織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妄圖將這份美定格在記憶中。
那是程飛的第一本小說——《撐紅傘的女人》。
而后,她燃盡了。
程飛也隨之干涸。
接下來的幾天里,程飛恢復了一個碼字的人應有的狀態。晚上開始在破舊的臨窗書桌前點著一盞小臺燈艱難地碼字,到早上六七點才簡單地洗漱一下上床睡覺。一直到下午三四點起床活動一下,等到傍晚時分吃過晚飯就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勞作……
至于張曉麗,無非就是白天出去逛逛街,到處玩玩兒,到傍晚時分,或者到很晚才回來。所以兩人就只有在晚飯時分才有那么短短的一段時間能見上一面。
張曉麗一直過來陪著他吃飯,依然為他多點幾個菜,樂此不疲。程飛也將自己從大學畢業之后甚至是以前的一些事情都告訴了她,末了,總是強調自己的女朋友還是愛著自己的,等到他功成名就了,一定會回去找她的。他之所以這樣到處游歷,尋找靈感也正是不想讓自己的女朋友失望。
張曉麗問他為什么不給他的女朋友打個電話一訴衷腸,他卻總是搖搖頭敏感地避開這個話題。此時張曉麗總會默默地看著他,等他心情平復過來。
“你這樣整天不出門是不行的,身體會受不了的,不能總是這樣折磨自己呀!”
程飛笑笑,可能是他真的覺得好笑,竟然笑出聲來了:“不用擔心,我們寫手都是這樣的生活狀態,在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下工作才能保持最高的效率。”
“那也不能總是不出門呀!總要見見太陽嘛!”張曉麗覺得自己受了“鄙視”,微微生氣的說。
“好啦!好啦!明天出去就是啦……”程飛也感覺自己對張曉麗太冷淡的話也不太厚道,而且來了烏鎮這么多天,似乎真的是沒怎么見過太陽,出去看看也好。
當天晚上,程飛慣常在臨窗的書桌前碼字,忽然樓下傳來了一聲大喊:“程飛,你怎么還不休息呀!明天要出門!別忘了!”
程飛一驚,差點兒把手中的筆甩了出去。
他抬頭一看,才剛剛過十二點而已。
但既然答應了人家……
“哦!好的。”他放下了手中的筆,擰暗了臺燈,邊擰心里還嘀咕,挺漂亮的一個女孩,怎么嗓門兒跟農村中年婦女似的……
皎潔的月光透過開著的窗戶投射進來,渲染出遍地寒光,像是刀劍明亮的鋒芒。程飛仰面躺在床上,卻一點兒困意都沒有,他此刻才意識到早睡這個決定是多么地……錯誤!
空氣中有輕柔的歌聲傳來,經過薄薄的霧氣的加工,生意似乎更加清麗而靈動。漸漸進入夢鄉的程飛被這歌聲所吸引,下床走到窗前朝窗外張望,只見一位白衣女子倚在庭院的樹下,也不知歌聲從何而來,程飛想下樓一探究竟。推開破舊的門扉,竟有明晃晃的光射進來。等眼睛適應了強烈的光線,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高高的馬頭墻之間,青苔斑駁的青磚小路直愣愣地延伸向遠處,小巷的盡頭傳來隱約而清脆的“噠噠”聲。一位亭亭而立的江南女子姍姍而來,撐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霏霏的淫雨悄無聲息地罩下來,將整個天地沖刷成艷冶的色彩。青灰的磚墻,翠綠的青苔,純白的旗袍,殷紅的油紙傘……忽的,空中傳來悠悠的歌聲,“冬之日,夏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噠噠”聲漸漸清晰而細密,色彩漸漸妖冶而明媚,殷紅的色彩氤氳開來,像是鮮紅的血在眼前綻開,像一朵嗜血的紅蓮漸漸彌散開來……
“噠噠”的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女子已經走得很近了,近得可以看清她的臉……
程飛猛地坐起,驚出一聲冷汗,卻發現自己坐在旅館的床上,床下的地板受了剛才的震動“吱吱”的響了幾聲。
“噠噠噠”“程飛,起床了沒?不會昨天晚上又偷偷開燈了吧?”門外傳來了張曉麗的聲音。
程飛用手肘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揉了揉蓬亂的頭發,不情愿地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