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母親確診惡性腫瘤,肺腺癌。
8月底,兒子就要上幼兒園了。即使他就是在蘭州生蘭州長的孩子,依舊在盛夏天里極不適應,每晚鼻子出血,去了兩次醫院查,抽血、鼻鏡,均檢查無異樣,醫生只能推斷是毛細血管太脆弱,鼻黏膜太薄,氣候太干燥所致,建議滴油,開加濕器。
每天家里兩臺加濕器就一直沒斷過,鼻血在滴油后有所緩解,但如果哪天忘記睡前滴,半夜依舊會出血,血流在枕頭和床單上,看起來觸目驚心。于是和老公商量后,在7月底帶他回了農村老家,那里靠近天水,雨水多,氣候濕潤,讓他在這里養養鼻子。于是我買了軟臥票,再次一人帶著行李和兒子回了闊別一年的故鄉。
回家的前兩天接到了小姐姐的視頻,她意外懷孕,要做流產手術,聽說我要來,希望我到時候能幫她接送下上游泳課的兩個孩子,我應了下來。
火車到站,下了帶空調的車,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瞬間心里嘀咕:這里體感溫度比蘭州還高,熱肯定也就蒸發量大,也就更干燥,我是不是來錯了?
懷著不安,我帶著孩子到了婆家,婆婆小姑子特別開心,很久沒見兒子了,對于他的變化也很驚喜。
早在火車上,我就已經給三歲的兒子做好了思想工作,和他分開幾天去幫外婆摘花椒,摘完來接他,他從來沒和我分開過,很不情愿,但在我再三勸導下,他終于松口答應了。田間地頭雜草多,蚊蟲多,地不平,花椒還滿是刺,帶他進地里怕他受傷,但把他放給婆婆之外的任何人我更不放心。
跟婆婆說明打算后,她也很支持,只說,:快去幫你媽摘去,人工一斤5塊,5斤曬一斤干花椒才25塊,劃不來請人工。確實,近年來花椒大面積擴植,16年一斤90塊的盛景再難重現了。
趁著孩子在后院玩,我偷偷出門,首先是聯系了三姐過來接我,了解了家里最近的一些情況,然后去了小姐姐家,跟她詳細了解一下孩子游泳課事宜,最后回到了母親家。
走在熟悉的箱子里,呼吸著久違的自由空氣,在城市喧囂里早已潰不成軍的身心瞬間放松下來了。治愈,這個詞竟然是年少無知時無數次想要擺脫的地方隨便就能給我的,諷刺吧?
左拐右拐,母親家的大門就敞開在了小巷的盡頭那里,忽然,步伐就有點沉重了。大學畢業后,工作換了又換,結婚后徹底回歸了家庭,沒有了收入,平時能給父母的資助極其有限,愧疚又無奈。這次,也僅僅準備了四百塊錢給二老,也是剛剛從小姐姐手里換來的現金,此刻正躺著我斜挎在身上的“二手”黑皮包的夾層里。
大門越來越近,心里也慢慢平靜了下來,開始想象二老此刻正在干什么,以及見到我另一的樣子。
進了綠色的鐵門,拴在廁所門口的小狗先吠了起來,還是自身冗長雜亂的棕色毛打著結,里面艱難的露出兩只圓溜溜的黑眼睛。當看清來人后,它瞬間變換了音色,搖著尾巴乞憐地看著我,我朝它笑笑,它搖的更歡騰,脖子上的鈴鐺發出陣陣響聲。
院子里沒有人,瞅著廚房也是空無一人,我抬腿上了臺階,進了北面的主屋。地上也沒人,炕上倒是躺著個人,腳上穿著鞋搭在炕邊,身體朝內,一動不動。
不過看這衣服褲子的花樣,這不就是母親嗎?
我剛輕腳靠近,她就忽一下坐起,倒把我還嚇了一跳。
看到我,她先是一驚,而后一臉開心地問道。
“你咋來了?”
又左右瞧瞧,不見我帶兒子,便繼續問道。
“娃呢?咋沒跟著你?”
我坦誠道。
“沒帶,在婆家?!?p> 她眉頭微皺,疑惑道。
“不帶娃你來干啥來了?”
我卸下背包,脫下防曬外套,不緊不慢地回道。
“摘花椒呀。地里蚊蟲多,又有刺呀啥的,帶他不方便?!?p> 聽到我解釋,母親便不再多問。
“哦~”
其實,除了婆婆,在孩子的安全上我誰都不放心的,包括自己的親娘,而且她年紀大,身體不好,讓她盯也確實吃不消,所以,這個決定是回來前就做好的。
左等右等,等不來去地里摘花椒的父親,于是,我做好了晚飯,就不顧母親的反對,騎著小姐姐家的電動車準備去接他。
一路騎著車到了主路上,在經過小超市門口時,聽到里面傳來嫂子和兩個侄子的聲音,進去一問,父親跟我岔了路,已經回家了。
父親看到我也很開心,說花椒基本都摘完了,他再去個一天半天就完全干凈了,不需要我幫忙摘了,我有點犯難。父親又說,他和母親慢性病吃的藥還沒辦好醫保申請,希望我能幫忙辦一下,我欣然答應,總算能幫點忙了。
第二天一大早,六七點鐘,父親母親便開始在院子里活動,因為開著窗戶,也因為孩子不在旁邊,我也早早醒來了。
扒拉了兩口母親燒的西紅柿雞蛋面湯,我便騎上電動車去往縣醫院。事情辦得很順利,不到11點便回了家。
下午去了地里,告知了父親情況,花椒也摘完了,我們一道回了家。下午我便去幫小姐姐家摘花椒,摘了兩日,我開始想念孩子,跟他約定好兩日,已經過了三日了。
第二天一大早,去高中幫三姐的姑娘報了名。中午我又回了母親家,炒了一大鍋土豆辣椒燜菜,吃完,父親說母親去年看完腦部的病,到這個月滿一年了,必須得去復查了。小姐姐最近也身體不適,去不了了。我沒搭話,心里還在想,若是再續上三五日,到時候如何跟那個小人兒解釋。
第二天,父親說他這兩天頭痛頭暈,也該復查了,又提起母親復查的事。我便回他,我帶他們倆去,父親聽后,也終于再次喜笑顏開了。
父親檢查就在上級市醫院,半小時路程,一大早去,下午三點多就回了家。
母親要去的是省會城市,搭乘火車三小時,晚上八點到了。掛了第二天一早的號,心里想著,大約也和父親一樣,很快就能復查完回去的??墒且蝗?,大夫就建議住院慢慢查,檢查項目多,費用高,耗時間,來回畢竟不方便,也不方便報銷,于是我們住了下來。
前前后后查了三天,在周五的下午,神外的大夫說沒啥大問題,病情穩定,繼續吃藥維持就好,讓我們第二天出院,于是我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家里人,他們也都很開心。
結果第二天一大早,主管大夫來找我,還將我特意叫了出去說話,看大夫申請,我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大夫說現在不能出院了,CT報告提示肺部有個結節,他一大早給胸外科大夫發過去看了,懷疑是個早期癌變,必須要再進一步明確,需要轉胸外科去。在此之前,需要我先去胸外找醫生詳細了解下情況并談話。
聽到“癌”這個字猶如晴天霹靂,大腦有些宕機。跟醫生道別完,我就拿馬不停蹄的趕往胸外科,只不過頭重腳輕,大腦一片空白,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停的告訴自己冷靜,分析情況,理清楚接下來的事情。
胸外科對接的也是位年輕的男醫生,他說了很多,但最終只記下來了:懷疑是早期的良性的,這是個好消息。只是醫生同時也說了,切下來檢測之前什么都不能保證。
我只能心里暗暗祈禱,一定要是良性的,1厘米左右那么小,怎么也不可能是惡性的吧。
于是病房從神外轉到了胸外,又是一大堆檢查,身體情況也允許,盡快安排了手術。
五天后,手術進行,人生第一次等在了手術室門外。
手術前,父親、大姐、小姐夫、嫂子的弟弟也都來了,不至于我一個人煎熬。
手術帶準備及麻醉,檢測,一共花了六個多小時。
母親被推出來的時候還在麻醉狀態,并未醒來,但看著也是大創的狀態,非常憔悴虛弱。
術后半小時,母親悠悠轉醒,大家都上前安慰她開導她,她也很配合答應。只是我心里并不輕松,手術如何還不得而知。
下午六點多,大夫才下了手術回到辦公室,我便和姐夫找了去,醫生告訴我們,手術很順利,只是檢測結果是惡性,不過他們擴大范圍切除了病灶,也對整個肺部淋巴進行了全面掃除,沒問題了。讓我們接下來配合術后恢復護理,一周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我們特別開心,除了辦公室,我再次跟姐夫確認,是治好了?治完了?他笑著說是的。
我們將這個消息帶給了每個家人,大家也都只等一周后出院回家休養。
術后剛開始的幾天很不順利,母親完全沒有力氣咳痰,也沒胃口吃飯,身體恢復的很慢。期間被迫氣管鏡吸痰,從來不會叫苦訴委屈的她,開始鬧情緒,叫我們送她回家,她不要在醫院呆了。
術后第三日,醫生突然叫我們去辦公室,給我們介紹了個檢測公司的人。原來,惡性腫瘤術后需要做基因檢測,選靶向藥繼續治療。醫生的檢測報告上明確是肺腺癌,惡性腫瘤,也在術前提過若是惡性會有這一步,但被手術成功的喜悅充斥,我們都忽視了這一點。
好吧,既然如此,該做的治療還是得做,于是檢測、恢復,檢測結果是對靶向藥有反應。于是在術后出院前,順利拿到了接下來一個月的靶向藥,醫保報銷完花2419,接下來至少一年月月吃,不能聽藥,還要月月來復查。
本身吃一大堆藥,加上靶向藥,吃不進去飯的母親著實成了個“藥罐子”,吃了吐,吐了吃,看到藥就害怕。
藥物的副作用也開始慢慢顯現,不知道身體素質差的她能扛多久。但不管怎樣,是病還必須得治。
于是,我們帶著母親開始了漫漫抗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