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你一定回來過。

　　寶貝在夢中哭著，我輕輕地拍著他，問他怎么了，他沒有說話，仍然哭著轉(zhuǎn)過身睡著。

　　臥室里暗暗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雜亂地散落在各處。我知道，有街燈的光，有月光，而星星的光是極其微弱的。

　　我睜大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回憶著剛做過的夢。

　　依然是在我魂?duì)繅衾@的小山村。那個(gè)小山村，在十五年前已經(jīng)被徹底摧毀了，我們的田地填滿了父親墳旁的山溝，山上的石頭早已被燒成水泥，散落在近百公里范圍內(nèi)的各處。村中間的那棵中空的只余嫩枝的老槐樹早被連根拔起，村邊的那棵中空的枝繁葉茂的大橡樹已被鄉(xiāng)土埋到了脖頸，只有絕望而頑強(qiáng)的掙扎了。

　　月光下，我匆匆地從村西頭走到村東頭，帶著小寶貝。再從村東頭走到村中間的時(shí)候，你在那里，帶著滿臉的哀傷，但是沒有淚水，問我：“你剛才走過去為什么不帶上我？”

　　我說：“我就是在找你，但是沒有看見！”然后，我們相擁著，帶著盈眶的淚水，回縣城我們的家，寶貝在后面跟著。沒有遇見什么人，路邊，到處是灰灰的植物，被月光浸泡過似的。我們沒說多少話，滿臉的哀傷。

　　然而，走著走著，你不見了，一句話都沒有說，只留下慘白的月光和灰灰的植物。

　　而后，我也不見了，連同整個(gè)世界。

　　我睜大眼睛，想著靜靜地站立在荒郊野外的你的墓碑，上面刻著你的名字。夜風(fēng)吹過，涼涼的。月光落下來，冷冷的，帶著窄窄細(xì)細(xì)的影子。

　　睡覺前，將近十一點(diǎn)了，我和小衛(wèi)站在月光下抽煙，一陣風(fēng)吹過，冷冷的。我抬頭看著月亮，快要圓了。

　　我問他：“十幾了？”

　　“十二了”。他說。

　　“春節(jié)馬上過去了”。我說，眼里含著淚。

　　然后，我定定地看著他慢慢地走回家去，消失在拐彎處。我看了一眼月亮，低下頭，慢慢地上樓，想著月光下你的墓碑，還有你熟悉親切的樣子。

　　你一定回來過，回到你最熟悉的家中，看著熟悉的臥室，撫摸著所有的東西，給了我和寶貝深情地一吻，依依不舍地走了，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中。

　　早上起床，外面下雨了，世界濕漉漉的，樓下那樹盛開的白玉蘭，掛滿淚珠。

　　月亮落下了，在我們沉睡的時(shí)候，成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