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鳥叫了幾聲,還是那種熟悉的、圓潤的和親切的聲音。
我沒有看見它,聲音是從坡下的樹林中傳來的,清清楚楚的幾聲,圓潤的,卻似乎也是孤獨的,沒有同伴應答。
應答它的,是各種其他的鳥,但只是七嘴八舌的嘈雜,山雞忽然飛起來的嘎嘎聲,小鳥插嘴的急性子,還有我熟悉的卻不知名的一種鳥,聲音干澀而無聊。
那樹林已經是濃密的了,只是一山溝不分彼此的茫茫然的擁擠的綠了,我不知道樹林里都有什么,我看不見。但我相信,那里有各種各樣的東西,只是忽然顯得那么遙遠,就像我眼前的陌生而熟悉的世界,陌生而又熟悉的人群。
天是陰的,但各處都莫名其妙的明亮,似乎陽光蠻橫地擠過了那云層似的,明天就小滿了,也許夏天的陽光不允許有陰暗吧。遠處的玉山還是那么靜靜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春夏秋冬似乎它就沒有變過。它一定看不見我,它是歷史,而我,一只螞蟻都算不上。
風很大,但卻沒有帶著灰塵,也沒有帶著寒意,就顯得刮得無聊,就似乎是想把我趕走,從這個世界上趕走,消失到我自己也看不見自己的地方去,化為塵埃,融入陰云之中。
一只喜鵲,黑白相間的,干干凈凈的,從樹林里飛起來,落在一棵洋槐樹的樹枝上。風把它的羽毛吹成了漩渦的樣子,它又努力地飛起來,想落在另一棵樹的樹梢,但是卻沒有成功。那樹梢,已經被風吹成了漩渦的樣子了,它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那旋渦,像千萬只推搡的手,像千萬條柔軟卻殘忍的鞭子,拒絕它立足。于是,它只好無可奈何地沉入了那綠色的海洋之中,再也不見了。
它沒有叫。就像沉沒于這人海中整日低頭不語的我。
風很大,我給你燒紙錢的時候,風逼著我,不讓我一張一張地給你,對我的執拗,它狠狠地灼傷我的手。于是,我只好用土塊壓了,一次燒了。那土塊下,層層的紙錢的灰燼還在風中瑟縮著。
我坐在你旁邊,抽著煙,小聲地給你說著。疫情基本控制了,孩子們都上學了,寶貝懂事多了,也長高多了,去年的衣服今年都顯小了。風很大,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得清。你在天上看著我們,一定知道的。我只是來和你說說話,說了,我心里就會安靜幾天,那時候,這些事都是你干的,你一定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