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給朋友幫忙，她的兒子結婚。說是幫忙，也忙不上什么——朋友只是覺得現(xiàn)場人手多些，心定些，畢竟是辦大事。

　　婚禮在一家星級酒店，按請柬上寫的，婚宴于晚上18點18分開始。下午三點多，大家都早早抵達了。新娘的妝已經(jīng)畫好，婚紗也披掛上了，還穿著家常的平跟鞋，雙手提著長裙擺，大廳里，看婚慶公司的人布置現(xiàn)場。

　　主持婚宴的司儀四點多來到的，精干的中年人，一來就專業(yè)麻利地一個箭步跨上婚禮臺，四下方位打量清楚之后，按照流程，開始指揮預先的排練。

　　親戚們有的忙著搬酒，有的拎著大食品袋，抓取干果出來，逐一擺放在桌上的小白瓷碟里。司儀請新娘和她的父親先從鋪著紅毯的一端練習走過來，他伸出一只手指揮——慢，要慢，要跟著音樂。父女二人走到指定位置，司儀叫新郎從另一端迎上去，他把兩只手往中間一合——這個時候，你們可以擁抱下，注意，幾秒鐘就好。

　　然后，伴著司儀的“我們再來一遍”，父親挽著女兒，跟著音樂，緩緩走來，新郎迎上，三個人擁抱，父親大力拍拍新郎的背，這顯然不是司儀的要求——不過是預演，那個父親，竟真的伸手去擦眼淚。

　　晚上，真正的婚禮開始了，主燈全部熄滅，只留一點側光，紅毯兩側，是盛開的百合花。就像白天看到過的那樣，他們走過來，他迎上去，三個人擁抱，新郎代替父親牽起新娘的手，兩人共同面對婚禮臺，一束追光恰到好處地打在他們身上和眼前，音樂同步，司儀絲毫沒有差池地說——現(xiàn)在，你們面前，是一條通往幸福的路……

　　另一側的黑暗中，那個完成任務的父親折返身，沿著紅毯的來時路，默默退場。他走得慢，穩(wěn)，看不見表情，只看見一個黑色的孤獨的身影。

　　前幾天，我?guī)е『?，在樓下遇見樓上的鄰居——他有個很小的嬰孩。我們對彼此的了解，僅限于家庭成員的數(shù)量。我招呼著，好久沒見你家小寶寶出門曬太陽了。他說，他自己的媽媽，還有他老婆，帶著小孩子，去了外省的哥哥家，去了有一個月了。

　　不過是隨口寒暄，他卻接著感嘆，用無限懊惱的語氣——也就分開一個月，但是我錯過了她成長的最關鍵時刻！昨天，她媽媽打電話來，小孩突然會走路了！

　　這個鄰居，單身時就住在樓上，早上總是拎幾兩鍋貼，斜背個大包，包在身后啪嗒啪嗒一路甩著，潦草奔波在小區(qū)路上。

　　小時候學課文，沒有識別能力，總是機械地按照老師要求，努力試圖歸納出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但，學著學著也就都忘了。只有那篇朱自清的《背影》，讀的時候，不費力的，就看到一個父親遙遙從遠處蹣跚走來——胖，棉袍子，攀爬月臺，把買的桔子先放到地下，爬過來再把桔子們抱起來……身邊旅客倉皇穿梭。

　　真實又真誠的東西，都會讓人記住。那個在婚禮上黑暗中慢慢往回走的父親。那個因內(nèi)心流露的一句話而面目清晰有光芒的做了父親的鄰居。以及學過就忘的課文里，還有一個行走在文字間的胖胖背影，在中年時，還能滋味萬千地想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