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偶爾的超脫——劉曉偉將看到的奇異景象稱之為“超脫”,平常日子里,他對吳文麗的思念仍然沒有減弱多少。
不定期難過,不定期低落,不定期狀態(tài)掉線,不定期失魂落魄,這是劉曉偉生活的常態(tài)。
他懷念她好聽的聲音,如鶯啼燕語,常?;厥幵谒膲衾?。
一個孤獨(dú)的夜晚,他想她想到發(fā)狂,想再聽聽她的聲音,于是他鼓起勇氣,用一個她不認(rèn)識的號碼撥打了她的手機(jī)。
等待電話接通的短短幾秒鐘,他的心狂跳不止。
終于,電話接通了,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喂?你好——”
他屏住呼吸,抑制住駭浪驚濤般的情緒,靜靜地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她的聲音,試圖把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聲腔調(diào)都刻在心里。
“喂?聽得到嗎?說話啊……打錯了?!?p> 沒有多等待,說完這幾個字后,她就掛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但沒有妨礙吳文麗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jìn)劉曉偉的耳朵。
他揣摩著她惜字如金的話語,猜想她會不會想到是自己打的。
如果她能猜到,為什么不問一句?既然沒有問,可能并沒有猜到是他,她把他從頭腦中清除了,已經(jīng)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要么是她猜到是他,卻并不想多問什么,她不想再掀開過去的傷疤。
“如果猜到是我打的電話,她會不會有一點(diǎn)開心?”
吳文麗生日那天,劉曉偉一大早就用陌生號碼給她發(fā)了條信息,只有四個字,“生日快樂?!?p> 他期盼著,或許她會回復(fù)“謝謝”,或者把他臭罵一頓,讓他不要再打擾她。
然而,等了很多天,都沒有等到任何回復(fù)。
或許,她根本沒看到信息;或許,她看到了信息,卻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瓜葛;又或許,她看到信息后,有一絲絲的開心,但隨之而來的,是徹骨的傷心。
想到這里,劉曉偉有一股沖動,他想再給他們一次機(jī)會,他要試著接受她,包容她。他還是愛她的,她肯定也是愛他的,只要相愛,就能戰(zhàn)勝一切。
他決定去找她,請她吃頓飯,當(dāng)面跟她賠禮道歉,把自己的想法,最近的思念和痛苦,都講給她聽,求她再給自己一次機(jī)會。
他想好了,不論她發(fā)多大脾氣,說出多難聽的話,他都聽著,受著,只要她能回心轉(zhuǎn)意。
他幻想著她被自己感動,向他哭訴這段時間過的多不容易,他會說,以后再也不吵架了,他會永遠(yuǎn)守護(hù)她,不離不棄。他們也許會哭著擁抱在一起,原諒彼此,重新開始。
劉曉偉這樣想著,已經(jīng)開車來到了吳文麗公司樓下。
還有十幾分鐘就下班了,劉曉偉找個車位把車停下,在車?yán)镞叧闊熯叺人?p> 他以前就這樣接她下班,吳文麗很少加班,五點(diǎn)下班,每天幾乎都是五點(diǎn)一刻左右準(zhǔn)時從大樓里出來。
想到就要見到她了,他有些激動,但更多的是甜蜜。
劉曉偉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五點(diǎn)十七了,吳文麗還沒有出現(xiàn)。
“會不會今天請假了?或者有事早走了?”他思忖著,心中升起了絲絲擔(dān)心。正當(dāng)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吳文麗從大樓里出來了。
她頭發(fā)長了,部分披散著,一部分在腦后扎了一個三股辮,化著淡妝,更顯嫵媚。她穿一件深棕色的風(fēng)衣,及膝的長靴把一雙腿束得又細(xì)又直。
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見到她了,看著她,劉曉偉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劉曉偉抑制住狂跳的心,準(zhǔn)備下車去找她。
這時她后邊跟上來一個人,是個矮小黑瘦的男人。他們并肩而行,看起來關(guān)系不錯。
那男的不知笑著說了句什么,吳文麗聽了捂著嘴笑得快要直不起腰,還伸出手打了他一下。
那是她以前經(jīng)常和劉曉偉打鬧的動作。
兩人有說有笑地上了一輛車,轉(zhuǎn)眼就絕塵而去。
劉曉偉呆坐在車?yán)?,如同在寒冬臘月天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冰水變成冰碴,把他的心割的四分五裂。碎掉的心臟掉在冰冷的地上,還在一抽一抽地疼。
他萬念俱灰。
既然活著這么痛苦,不如死掉痛快。
人生在世,畢竟痛苦多于快樂,而快樂轉(zhuǎn)瞬即逝,留下的是無盡的痛苦。
從古到今,人們一直在歌頌愛情的美好,殊不知愛情只不過是個體為了延續(xù)基因,由激素和大腦合力營造的美好幻覺。得到了乏味,得不到痛苦。
基因永遠(yuǎn)在驅(qū)趕你追尋這些虛幻的美好,永無止境。人被限制在這副軀殼里,甚至做不了它的主,只是被裹挾著前進(jìn)。
這絕對不是什么美好的體驗(yàn)。
如果人生是個充滿樂趣、永不乏味的虛擬游戲,沉浸其中當(dāng)然有趣,可如果只是個被操控而盲目前行、難熬又無聊的游戲,倒不如從中超脫出來。
這操蛋的人生,傀儡般的痛苦人生,有什么可留戀的?
何不棄它而去,從此遁入空門,斬斷七情六欲,得清凈大自在?
夢總會醒的,那就醒來吧。
劉曉偉想回到那個虛無的世界中。
他穩(wěn)定了呼吸,感受著呼吸的節(jié)奏。他認(rèn)真地看著周圍的世界,很快,世界在他眼中慢慢地變成了粒子形態(tài),然后慢慢地消失。
車不見了,周圍的世界不見了,吳文麗和那個陌生男人不見了,他自己也消失不見了。所有的聲音消失不見,軀體的疼痛也消失不見,最后,所有的想法也消失不見。
只剩下“他”覺察著這個虛空的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覺得整個宇宙像個溫暖的子宮,在虛空里只有安寧與平和。
后來,他又回到了現(xiàn)實(shí),世界仍然好端端地在那里。但在他心里,世界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世界。
世界的確“存在”,同時也不“存在”;他回到了“現(xiàn)實(shí)”,但這“現(xiàn)實(shí)”在他眼中,只是一片虛空。
就連吳文麗,還有那個矮瘦的陌生男子,還有大龍,都成了虛幻的泡影。
他想起讀過的《金剛經(jīng)》,佛陀有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彼麖膩頉]有像此刻一樣這么深刻這么透徹地理解這句偈子。
世界和宇宙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只是心的幻象。
心擾動時,世界就出現(xiàn)了,萬物就出現(xiàn)了,當(dāng)心歸于平靜,世界就恢復(fù)到本來的虛空。
“我對這虛空的世界太執(zhí)著了,我把這虛幻的游戲玩得太認(rèn)真了?!彼猿暗匭α?。此刻,安寧與平和仍然籠罩著他。
劉曉偉走出汽車,看向周圍的世界。此時,另一個“他”,在看著劉曉偉,并通過劉曉偉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
蒼翠的樹木,巍峨的樓宇,擁擠的人群,穿行的車流,都變得異常親切,仿佛成了“他”的一部分。
樹木是“他”,樓宇是“他”,汽車是“他”,人群是“他”,天空也是“他”。萬物都是“他”,但又沒有任何一個“他”存在。
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心中莫名地感動,滿溢的幸福感化成淚水奪眶而出。
他閉上雙眼,張開雙手,融入在這無限的宇宙中。
《金剛經(jīng)》上說,須菩提問佛祖:“云何應(yīng)???云何降伏其心?”佛告須菩提:“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