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千蘭扽著毛線圈看見線球落地就猜想養母睡著了。百樹在

　　廚房燉胡蘿卜，過來說，媽媽，請您到床上躺會兒吧。金氏繼續纏線，

　　說，夢里總有一件事沒辦。

　　“媽媽，啥事？我可以幫您嗎？”“我得給你大舅織件毛衣，說不定

　　哪天他會來小南屯找我。要是我不在了，你們就把毛衣交給他?！?p>　　“媽媽，南山會保佑咱們，一切都妥妥的?！卑贅湔f罷，三個人含淚

　　點頭。

　　“咩咩咩……”桂箏牽來一只母羊，臂上挎個筐，筐里是六付草藥和

　　一些吃喝。后邊跟了個小小子，牽著一只白羊羔，他們仔細看著六先生

　　第十一章鳶尾花 121

　　請山里人蓋的隨廬。

　　金氏出來迎接，說，這是小石頭天漢吧？她想抱起來稀罕幾下卻沒

　　有成功。她的雙臂發麻而且痛，有一年多不碰重物了。她問六嬸好吧？

　　孩子也好吧，出生快一星期了。

　　大人還好。桂箏說，小豆子夜里老是哭，白天對人也愛理不理的，

　　好像他根本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他不喜歡任何人，餓了也不想吃奶，從

　　來沒笑過，好像在前世就會生氣。他只是盯著額吉一個人，盯得累了就

　　又睡過去，莫不是他前世的家比現在的好？家大人怕有啥病，恒發堂包

　　大夫昨天開了湯藥說吃著試試。大姐，我爹也回來了。他帶回兩只大羊

　　兩只羊羔，額吉和徐天牛叫我們送過來，咱們兩家各兩只，以后就都有

　　羊奶喝了，小嘎們也有伴兒了。她和百樹將羊拴在槐樹上。

　　這也太貴重了，快進屋吧。金氏說。

　　桂箏知道五大夫入獄的事，她以為徐家屯只有徐天牛和她知道。她

　　說我五大爺去奉天半道兒病了，我們全家感謝天客大哥去照顧他。金氏

　　進屋將一塊月餅放到天漢的手里說，請小石頭嘗嘗，大家也都嘗嘗，這

　　是恒發堂贈的。千蘭從小柳筐里拿出槐樹角，剝開角倒出種子。她說，

　　小石頭叔叔，媽媽捏里面的豆粒心情就好，你也捏捏。小石頭回她說，

　　捏雞蛋皮心情也好，越碎越好，就是耽誤工夫。他轉身告訴金氏說，大

　　姐姐，這是我爹新帶回來的白石頭，我畫的畫，送給你們。金氏看著石

　　上的笑臉和花朵說，謝謝你呀，我很喜歡。千蘭跟著說，我也是。

　　大姐，這是恒發堂給你開的新藥，說一吃就好。這是方子。徐桂

　　箏說。

　　金氏接過信封打開，在黃白紙里從上至下從右向左寫著柳體小楷：

　　煎法：四味一劑可煎兩次，首次約十五小碗水，煎一個時辰。第二

　　次約十碗水煎一個時辰，然后將藥湯倒在一起當茶飲用。

　　桂箏不知這是一個犯人在執行死刑前三天給五大爺的，怕死后失傳。

　　122河唇

　　五大夫轉交給探監的人，讓交給管家和老馬客。與其說是藥，不如說是

　　茶和鼓勵。金氏說，昨天包大夫給我看病說過一種藥，有的人只喝兩到

　　三個時辰就有效果。有方子就好，不用老麻煩大夫。百樹說。

　　“紅棗大的 8粒，小的 10粒，共 18粒，鐵樹葉一兩，半枝蓮二兩，

　　白花蛇舌草一兩?！毙旃鸸~想叮囑不要外傳，也沒提這個方子除乳腺癌差

　　點，其他癌癥都有效果，特別是腸癌，是癌癥吃了就緩解。

　　五大夫的字真好！金氏說。桂箏說，識文斷字的人看了賬本都夸他

　　的字好，我們家用來裝鞋樣兒。百樹開始熬藥。金氏說，桂箏，夢里總

　　有神靈提醒我說有件事沒辦。

　　“那您就辦吧，我幫您?！薄拔蚁朕k個小學。”

　　“上邊不準辦私塾?！薄疤焯煊姓f話的，也不算學校，再說王光樺在縣

　　教育科。今晚的迎神節要是安排詩歌朗誦就挺好?！?p>　　百樹想說迎神節在日本叫亡靈節。桂箏說，南山是萬人墳，許多將

　　士還沒親過女人就戰死了，最多的是唐朝那年十月死了幾萬人。徐家屯

　　陰氣重，老輩人就在八月十四日給亡靈過節。魂靈喜歡水，從山到河到

　　處是水，如果讓亡靈吃好玩好看一眼好姑娘他們就會保佑山上山下平安。

　　這聽起來害怕，是不是百樹？

　　“沒有啊。”“保家衛國的犧牲者可親不可怕。”金氏強調。

　　千蘭說，媽媽我想背詩。好啊。金氏說，大家鼓掌吧。

　　八月十四夜月

　　光華豈不盛，賞宴尚遲遲。

　　天意將圓夜，人心待滿時。

　　已知千里共，猶訝一人虧。

　　來夕如澄霽，清風不負期。

　　第十一章鳶尾花 123

　　沉吟良久，金氏說，千蘭背的全對，可惜她太小，未必懂得意思。

　　桂箏，你覺得好嗎？桂箏聽到“光華”就問這是寫給誰的。她離開王光

　　樺的那天已經把他埋入心墳，沒有碑文，不是所有人有幸得到碑文。那

　　你會把墳走哪帶哪。火焰在院里感覺到了就呶嘴想。徐桂箏不想見那個

　　人，又期待他在迎神節出現，聽到他的名字心就亂跳。那穿青色長衫的

　　人啊，在我心里久久不去。

　　這是誰寫的？她到廚房問百樹。百樹說媽媽說是北宋詩人范仲淹。

　　外國人說，生命如花，愛情是蜜。聽到了是不是？金氏不辭辛苦將

　　人世美好的感情轉述給她。

　　外國人會說漢話？徐桂箏問。

　　是我翻譯的，原話是 Life is the flower for which love is the honey.外

　　國人稱呼心上人叫哈尼（蜂蜜，寶貝兒）。金氏說，你若喜歡一個人你就

　　告訴他。桂箏點點頭后又搖頭。

　　Love understands love; it needs no talk.相愛的心息息相通，無需用言

　　語傾訴。他們本為一體，這種欲為一體的渴望和追求就是愛。金氏加倍

　　鼓勵。

　　我要是再長大一點就好了，百樹想，我會對他說，好きな気持ち

　　って言い表すのは簡単じゃないね。喜歡你，這句話想對你說出口真

　　不容易。

　　大姐，你愛過嗎？桂箏問。金氏念起春天的句子：

　　五月

　　草木去了又回

　　槐花開了又謝

　　124河唇

　　驀然低頭，想念遠方的人

　　愿綠色安慰他

　　鳥聲愉悅他

　　晨風吹拂他

　　人與日月靜好

　　她說，我愛他，他不愛我，這不是愛情，要不也不會得病。還提他

　　干啥，過去的不再回來，回來的不再完美。金氏看看書房，走過去，注

　　視著兩個娃子寫的毛筆字說，聽說小石頭畫過不少畫。指導他握筆懸腕，

　　這樣，好！這樣寫起字來省力而且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