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樹說，以后請大姑多領(lǐng)些孩子來吧，媽媽高興。桂箏說，讓我紡線織布妥妥的，寫字不行。知道詩有啥用？我想起一個(gè)題：一匹馬、一頭牛和一只鹿，它們吃的都是草，但鹿留下的是粒，牛留下的是餅，馬產(chǎn)出的是團(tuán)塊。起初全是干草，為啥？

　　“不知道。”“你覺得讀書好玩卻不知道它們拉屎嗎？”

　　“那你愛他什么？難道不是因?yàn)樗妴幔俊苯鶇蠼銌枴?p>　　“誰？”“你心上的人。”

　　“沒有為啥。”“他告訴你他也愛你了嗎？”

　　“他說奴隸沒有愛情，又對日本人說我是他未婚妻。”

　　“和日本人說話不算數(shù)。要是今天能遇到他一定和他定準(zhǔn)成。女人最大的錯(cuò)是放棄，回避一次就可能養(yǎng)成習(xí)慣。我希望他成為最懂你的人最暖你的伴兒。還有你，百樹，快點(diǎn)長大吧。”

　　百樹說，我天天盼著呢。不是年年有八月十四嗎？等我長大我就說，月がきれいだから、デートしないか。月亮很美，我們?nèi)ゼs會吧。

　　桂箏說，你說的像蒙古語又像日本話。金氏急忙說，這是王老師教的嗎，百樹？

　　“是的，他和我這么說的，我也不懂得啥意思，可我記住了。”

　　“我們永遠(yuǎn)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喜歡一個(gè)人，除非看到他喜歡上另外一個(gè)人。”

　　桂箏告辭道，大姐，我家去了，各家都在準(zhǔn)備東西，過晌午得往河套搬了。大姐也去吧。金氏謝道，我真想去，怕給大家添亂。世道不太平，萬一出啥事照顧誰好呢。

　　有老鼻子人呢，不要怕。小石頭鼓勵。這世道還不知要多少年。桂箏說。雞還要下蛋，馬還要產(chǎn)駒。金大姐祝福她說，但愿今晚幸運(yùn)、愛情與勇士同在。

　　百樹才 7歲，要是 10歲也能去。桂箏說，我回家和天牛說一聲，行的話派人來接。天客大哥回來的話讓他帶她騎馬過去。

　　看著桂箏牽著小石頭的手走出院子，金氏心里想，有一個(gè)姑娘愛上一個(gè)人，那人可能還不知道。愿一切變得美好。

　　百樹伺候養(yǎng)母喝完藥茶，就有徐家屯的孩子來請。火焰在南山隨廬槐樹下吃草，看見許多人往招蘇臺河聚集。在樹林里穿行的閑人例外，徐六先生永遠(yuǎn)像個(gè)孩子，無拘無束，無法無天。他不參與任何謀劃，也不與任何組織合作，他是無政府主義者。

　　南山又多了個(gè)閑人，徐天客。他是金大姐的貼身侍衛(wèi)，去奉天托人營救五大夫沒有成功，就琢磨如何接近蒙古人，請聯(lián)盟的高層幫忙。他答應(yīng)徐天牛負(fù)責(zé)警衛(wèi)，幫他購物，張羅迎神節(jié)。他整日不著家，綽號老馬客，也叫自由的子彈。只要子彈的魂在這塊土上，強(qiáng)盜們就不敢踏入隨廬半步，連影子都不行。占了的給他退回來，吃了的給他吐出來。

　　本來還算安全！火焰為此挺滿意。活在世上安全第一，女人之于相愛的男子也是。南山來過日本人不再安全。無政府主義閑人和自由的子彈沒有反應(yīng)。

　　百樹說話的聲音小得讓人聽起來吃力。坐等站等沒等到老馬客的消息。徐桂陶來小南屯接百樹。她說，屯子里各家關(guān)了大門，大人不讓姑娘們出門，怕黑帽子和胡子。天牛說來就來，我倒想見見。我大姐問他請百樹一起看河中不，會不會有啥事。天牛說中，有事辦事。簡直是。

　　百樹把柳編方筐放到地上說，我不怕日本人，也不怕滿洲人，我怕胡子。

　　“怕啥？”“怕當(dāng)壓寨夫人。”

　　“你太小。”

　　桂陶看見柳包里的紅藍(lán)綢帶問干啥用，一起帶過去嗎？

　　是媽媽給天牛叔叔準(zhǔn)備的哈達(dá)。百樹說。

　　桂陶向后退了一步，她一直惦記世界，世界把她給忘記了，她成為局外人。大姐徐桂箏都可能知道，稀世獨(dú)立的大美女一無所知。她想證明她也知道就說，舉辦迎神節(jié)還為尋找麗珠姑媽。

　　還帶啥？百樹將胡蘿卜塊裝入兩個(gè)大布袋放入花簍，又將面點(diǎn)裝入提籃。看見鑲嵌紅豆眼睛的動物粘糕桂陶就想嘗一個(gè)，她是大美女沒被邀請不敢動手。等待很久沒有一個(gè)人請她品嘗，仿佛少了一口就不是吉祥數(shù)字，對亡靈就大不敬。

　　百樹高興地告訴大家，這是媽媽教我做的土豆泥。她原本還想做日本飯團(tuán)和壽司，被大人阻止了。金氏請徐桂陶將四瓶米酒送給女賓，把四罐高粱酒贈與男客。若問，就說都是五大夫買的。東西放入大柳筐，一并由火焰運(yùn)到河套。

　　還帶啥？百樹問。晚上河邊冷，加件毛衣，風(fēng)大要戴紗巾。養(yǎng)母說。

　　百樹牽馬路過徐家屯，和徐家四姐妹一起走。她們沿途看見村民趕集似的往河套走，有馬車，有驢犁杖，坐在上面的大人孩子都不作聲。

　　徐家屯西南有個(gè)天然大坑，名王八坑。幾百年前天上轟隆響起一個(gè)驚雷，地上就跳出個(gè)泉眼然后日久成塘，魚鱉不盡。徐家屯在龍頭上，此坑則為龍眼，龍脈滋潤山下的土地。凡有沼澤均生鯉鯽，但有水溝均有泥鰍。徐桂箏提醒大家說，快走吧，以后再和百樹說。

　　一條土路向西延申出去，路的右手邊是橫壟地，每到八月初高粱就將天空映得通紅。桂姝說，大人們說狼的耳朵像高粱茬子，狼走路順拐，順壟溝子走。老祖宗打橫壟就是因?yàn)櫚賾懈叩屯劣瀉癖。慘驗(yàn)槔恰＠嗆ε聶M壟上的高粱茬扎眼睛，進(jìn)村就走這條樹林帶也叫一道林，有時(shí)走東邊那條樹林帶就是二道林。

　　桂箏問百樹怕狼不？后悔沒？百樹搖頭。桂陶告訴她這是唯一不被水淹的地，這里打的高粱米能養(yǎng)活全屯的人。

　　百樹不喜歡高粱，高粱是日本人的馬飼料。大家上了北大壕。阡陌方圓幾十里，是大片的森林和草原，招蘇臺河在下午的日頭里清波款款，迷人魂魄。由于河道形似豬大腸，這塊土被稱作大肚地。河邊的柳樹為徐家屯提供柳條，槐樹叢成為八先生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