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又賜婚
羅彬悄無聲息地落回范府自己的院落,月光如水,灑滿庭院。
他腳步剛穩(wěn)(wěn),便見一個(gè)身影從角落陰影中站起,正是滕梓荊。
“大人!”
滕梓荊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急切,“卑職已確認(rèn)(rèn),妻兒……確實(shí)不在家中!”
羅彬并不意外,問道:
“去找王啟年了?”
滕梓荊臉上掠過一絲羞愧:
“是……情急之下,卑職直接尋了他。原來……是王啟年將她們安頓在了城外一處農(nóng)(nóng)莊。他說是……為了防備大人您……殺人滅口。”
他語氣艱澀,顯然對王啟年的揣測感到不齒。
羅彬聞言,只是淡然一笑:
“找到就好。”
他拍了拍滕梓荊的肩膀,語氣鄭重,
“帶著她們,即刻動(dòng)身去儋州。那里遠(yuǎn)(yuǎn)離京都漩渦,安全。京都……接下來會(huì)是風(fēng)(fēng)暴中心,以你現(xiàn)(xiàn)在的實(shí)力,留在我身邊,只怕兇多吉少。”
滕梓荊喉頭滾動(dòng),那句“愿留下效死”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
他深知羅彬所言非虛,留下不僅幫不上忙,反而可能成為累贅。
他對著羅彬,深深一揖,幾乎彎到地面,聲音帶著無比的感激與決絕:
“大人恩情,滕梓荊銘記于心!此去儋州,定以性命護(hù)(hù)老夫人周全!”
話音未落,他已轉(zhuǎn)(zhuǎn)身,身影如貍貓般輕盈翻過院墻,消失在夜色中。
心中誓言已定:
儋州范府老太太的安危,就是他滕梓荊此生的使命!
翌日清晨,一道石破天驚的消息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間炸響了整個(gè)京都!
陛下再下賜婚圣旨!
賜婚對象:京都守備葉重之獨(dú)女,葉靈兒!
賜婚對象:司南伯范建之子,范閑!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入千家萬戶,驚掉了無數(shù)(shù)下巴!
一個(gè)多月前,陛下剛將宰相之女、皇家郡主林婉兒賜婚給范閑。
如今范閑前腳剛踏入京都,后腳竟又將將門虎女葉靈兒賜了過去?!
一夫雙賜,同娶貴女!
這在整個(gè)慶國歷史上,也屬罕見!
整個(gè)京都為之嘩然,議論紛紛,幾家歡喜幾家愁。
羅彬一早醒來便聽聞此訊,只覺神清氣爽,連通往大宗師那道看似堅(jiān)固的壁壘,都仿佛松動(dòng)了幾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yáng)(yáng)。
原本準(zhǔn)(zhǔn)備去戶部點(diǎn)卯的范建,此刻卻捧著那第二道燙手的圣旨,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看到兒子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樣,他連班也顧不上了,一把抓住羅彬的胳膊,幾乎是拽著他進(jìn)(jìn)了書房。
“砰!”
書房門被重重關(guān)(guān)上。
羅彬識(shí)趣地給父親斟上一杯熱茶,賠著笑:
“父親息怒,喝杯茶順順氣。”
范建接過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看著兒子那掩不住的喜色,無奈地長嘆一聲:
“你……你可知此事意味著什么?捅了多大的馬蜂窩?!”
羅彬收斂了幾分笑意,正色道:
“孩兒知道。娶婉兒,只涉內(nèi)(nèi)庫財(cái)權(quán)(quán);娶靈兒,卻牽動(dòng)京都軍權(quán)(quán)。表面看,后者更犯忌諱。”
“表面看?”
范建敏銳地捕捉到他話中的深意,
“什么叫‘表面看’?當(dāng)(dāng)初為父為你求娶婉兒,正是看中內(nèi)(nèi)庫只管賺錢,遠(yuǎn)(yuǎn)離朝堂傾軋核心,方能保你一生平安!難道執(zhí)(zhí)掌內(nèi)(nèi)庫反而更危險(xiǎn)不成?”
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預(yù)(yù)感。
羅彬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深邃:
“父親,內(nèi)(nèi)庫是皇室的命脈財(cái)源,看似遠(yuǎn)(yuǎn)離權(quán)(quán)謀,但您別忘了,打仗,打的就是錢糧!縱有百萬雄師,無錢糧支撐亦是空談。所以內(nèi)(nèi)庫之重,關(guān)(guān)乎國本!”
范建心頭劇震,失聲道:
“打仗?你……你還想……”
后面的話他沒敢說出口。
羅彬苦笑搖頭:
“孩兒絕無此念!這只是一個(gè)比喻。孩兒執(zhí)(zhí)掌內(nèi)(nèi)庫,只專心為陛下賺錢,陛下坐收漁利,自然覺得安全。可旁人不會(huì)這么想!長公主不會(huì)甘心失去內(nèi)(nèi)庫,太子、二皇子更會(huì)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會(huì)千方百計(jì)拉攏我,若拉攏不成……”
他眼神一冷,
“儋州那次刺殺,幕后之人,八成就在這三位之中,長公主……嫌疑最大!”
“所以,執(zhí)(zhí)掌內(nèi)(nèi)庫,看似安穩(wěn)(wěn),實(shí)則是將自己置于風(fēng)(fēng)暴眼!縱有父親庇護(hù)(hù),也難逃明槍暗箭,麻煩不斷!”
范建沉默了。羅彬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破了他為兒子精心構(gòu)(gòu)筑的“平安夢”。
這道理他并非不懂,只是之前總存著一絲僥幸。
羅彬話鋒一轉(zhuǎn)(zhuǎn):
“反觀與葉家聯(lián)(lián)姻,看似更犯忌諱,實(shí)則……可能更讓陛下放心,也更安全!”
范建先是一愣,隨即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gè)念頭,瞬間明白了兒子的意思!
葉家,是陛下最忠誠的鷹犬!
葉重更是對陛下唯命是從!
若范閑娶了葉靈兒,葉家不僅不會(huì)成為他的助力,反而會(huì)成為陛下安插在他身邊最可靠的耳目和枷鎖!
至于指望通過聯(lián)(lián)姻讓葉家跟著造反?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了解葉重的人,都知絕無可能!
饒是如此,范建心中依舊沉重:
“可你如今身兼鑒查院提司之職,即將接掌內(nèi)(nèi)庫,如今又加上葉家……三股力量集于一身,陛下……會(huì)如何看你?如何自處?”
羅彬似乎看穿了父親的憂慮,從容地從懷中取出那塊黝黑沉重的提司腰牌,遞了過去:
“父親不必憂心。請父親即刻進(jìn)(jìn)宮,將此腰牌……奉還給陛下。看陛下如何反應(yīng)(yīng),其態(tài)(tài)度……自然明了。”
范建盯著那象征著巨大權(quán)(quán)柄的腰牌,目光閃爍,沉思良久。
最終,他一把抓起腰牌,沉聲道:
“好!為父這就去!”
說完,再不多言,轉(zhuǎn)(zhuǎn)身大步流星地出了書房,直奔皇宮而去。
羅彬看著父親匆匆離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他心中同樣疑惑重重:慶帝為何突然下此旨意?
隱約間,他猜到了幾分——無非是效仿原著中對待二皇子的手段!
故意讓他以為自己得到了葉家的支持,誘使他膨脹、生出不臣之心,最終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葉家根本就是陛下埋下的釘子!
可……為什么現(xiàn)(xiàn)在就用這招對付他?難道僅僅因?yàn)樵趹c廟中,察覺到了他這一身九品上的修為?
慶帝心思深沉如海,老謀深算。
但羅彬此刻心中并無懼意,反而升起一股豪情:
管他什么帝王心術(shù)(shù)!待我晉升大宗師,加上五竹叔……這京都,這天下,又有何懼?!
葉靈兒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喜悅幾乎沖昏了頭腦!
若非父親葉重那張黑如鍋底的臉杵在面前,她差點(diǎn)當(dāng)(dāng)場表演一個(gè)“平地竄升九品”!
強(qiáng)(qiáng)壓下激動(dòng),她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向皇家別院。
皇家別院中,同樣接到消息的林婉兒,整個(gè)人都懵了,完全看不懂陛下這步棋的用意。
但懵懂之余,一股巨大的釋然涌上心頭——這樣,靈兒就不用傷心了!
“婉兒!”
人未至,聲先到。
林婉兒剛走到門口,一道風(fēng)(fēng)風(fēng)(fēng)火火的身影便撞了進(jìn)(jìn)來,帶著熟悉的馨香,狠狠將她抱住!
葉靈兒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哪里還有半分之前的愁云慘霧。
“靈兒!”
林婉兒也緊緊回抱住她,眼眶微熱。
兩個(gè)少女相擁片刻,才在侍女的偷笑中紅著臉分開,攜手走進(jìn)(jìn)內(nèi)(nèi)室。
一絲羞澀在所難免,但比起之前可能失去彼此的煎熬,能一同嫁給那個(gè)人,竟讓她們心中生出一種奇異的、共渡難關(guān)(guān)的親密感。
葉靈兒拉著林婉兒坐下,神色認(rèn)(rèn)真:
“婉兒,我得跟你道歉。之前……是我鉆牛角尖了,不知道怎么面對你,才躲著你……”
林婉兒急忙想解釋賜婚非她所愿,葉靈兒卻灑脫地?cái)[擺手:
“都過去了!我本已想通,大不了剪了頭發(fā)(fā)做姑子去,或者……真到那一步,一條白綾了斷干凈!也省得連累家里!可現(xiàn)(xiàn)在……”
她眼中光彩熠熠,
“陛下圣明!咱們姐妹不用分開了!這是天大的好事!”
林婉兒看著她那發(fā)(fā)自內(nèi)(nèi)心的歡喜,忍不住打趣:
“看來我們?nèi)~大小姐,是迫不及待想嫁人了?”
“誰、誰迫不及待了!”
葉靈兒瞬間鬧了個(gè)大紅臉,作勢要去撓她癢癢。
笑鬧過后,林婉兒輕聲問:
“靈兒,能……多跟我說說范閑嗎?他是個(gè)……什么樣的人?”
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問出這句話時(shí),語氣中已帶上了一絲好奇與期待,對這門婚事的排斥,悄然消散。
葉靈兒爽快應(yīng)(yīng)下,打開了話匣子。她講范閑的才華橫溢,講他的醫(yī)(yī)術(shù)(shù)通神,講他偶爾流露的溫柔體貼,更著重控訴了他“喜歡欺負(fù)(fù)人”的惡趣味!尤其是專門“欺負(fù)(fù)”她!
最后,她拉著林婉兒的手,信誓旦旦地約定:
“婉兒,咱們可說好了!等成了婚,咱倆得結(jié)(jié)成同盟!絕不能讓那小賊欺負(fù)(fù)了去!他敢欺負(fù)(fù)你,我揍他!他敢欺負(fù)(fù)我,你幫我!”
林婉兒看著葉靈兒這副“同仇敵愾”又難掩甜蜜的模樣,忍俊不禁,調(diào)(diào)侃道:
“只怕到時(shí)候,是某些人盼著被‘欺負(fù)(fù)’吧?”
“林婉兒!你學(xué)(xué)壞了!”
葉靈兒羞得跳腳,作勢要撲過去,
“誰盼著了!他最好永遠(yuǎn)(yuǎn)別來!”
看著恢復(fù)(fù)往日活潑的好姐妹,林婉兒心中暖流涌動(dòng),那份失而復(fù)(fù)得的姐妹情誼,比什么都珍貴
林珙臉色鐵青地闖入父親林若甫的書房。
父子二人在緊閉的門后爆發(fā)(fā)了激烈的爭吵,聲音時(shí)高時(shí)低,偶爾傳出瓷器碎裂的脆響,嚇得門外侍立的仆從噤若寒蟬。
半個(gè)時(shí)辰后,林珙才一臉陰鷙地摔門而出,眼中燃燒著不甘與憤怒。
書房內(nèi)(nèi),林若甫面無表情地站在魚缸前,一把一把地投喂著魚食,渾濁的眼眸深不見底,無人知曉這位老謀深算的宰相心中,正翻涌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東宮。
太子李承乾憂心忡忡地對長公主李云睿道:
“姑姑,這雙賜婚……范閑若為我所用,財(cái)權(quán)(quán)軍權(quán)(quán)唾手可得,自是好事。可若他被老二拉攏過去……”
李云睿端坐一旁,神色淡漠,指尖輕輕劃過杯沿:
“那這兩樣?xùn)|西,就成了刺向你我心口的利刃,可若是拉攏他,財(cái)權(quán)(quán)和兵權(quán)(quán)都在你手里,陛下會(huì)怎么想?”
太子臉色一變:“那……如何是好?”
李云睿抬起眼,眸中寒光一閃,聲音輕柔卻帶著徹骨的殺意: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讓他消失。人死了,麻煩自然就沒了。內(nèi)(nèi)庫,依舊是我們的。軍權(quán)(quán)……慢慢圖謀便是。”
太子嚇了一跳,結(jié)(jié)結(jié)(jié)巴巴道:
“這……不可!儋州刺殺余波未平,若他此時(shí)再出事,天下人都會(huì)認(rèn)(rèn)為是姑姑你……”
李云睿忽然展顏一笑,如同冰雪初融,帶著一絲玩味:
“萬一……真是我派的呢?”
“姑姑!”
太子驚得差點(diǎn)跳起來。
“瞧把你嚇得,”
李云睿輕笑一聲,斂去笑容,恢復(fù)(fù)淡漠,
“說說罷了。”
太子看著她,勉強(qiáng)(qiáng)擠出一絲笑容,眼底深處卻藏著難以言喻的驚悸。
二皇子李承澤赤著雙腳,隨意地蹲坐在臨窗的軟榻上,手中拈著一顆晶瑩的葡萄。
他身前的矮幾上,一只小巧的青瓷魚缸里,幾尾紅鯉悠然地游弋。
護(hù)(hù)衛(wèi)(wèi)謝必安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后。
二皇子專注地看著魚兒爭食他投下的葡萄皮,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窗外陽光正好,映在他俊美卻略顯蒼白的臉上。
京都震天的消息,似乎并未在他心湖中激起半分漣漪。
他輕輕彈指,葡萄皮落入水中,魚兒爭搶,水波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