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酒樓爭執
范建捏著那塊冰涼的提司腰牌,眉頭緊鎖,步履沉重地踏上了入宮的馬車。
羅彬站在府門前目送,心中卻篤定地下了結論:
白跑一趟。
監察院這塊牌子,燙手得很,慶帝的心思,哪是那么容易揣度的?
他轉身,剛踏入自己那方清幽小院,便看見兩道身影已在等候。
“哥!”
范若若眼睛一亮,快步迎上,眉眼彎彎,帶著少女特有的清甜氣息,
“你回來啦。”
她身邊的范思轍則顯得有些局促,搓著手,嘿嘿笑道:
“那個……范閑,呃,哥,頭回進京,弟弟我琢磨著怎么也得盡盡地主之誼,請你吃頓好的,順便帶你逛逛咱這京都城,開開眼界!”
羅彬看著眼前這對名義上的弟妹。
若若的親近自然流露,帶著澹州通信多年的熟稔與依賴;
范思轍的“熱情”則帶著幾分商賈子弟的精明算計,但那份想要拉近關系的意圖倒也真切。
他略一思忖,露出笑容:“也好。這京都繁華,是該好好領略一番。”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出去逛逛也好。
“太好了!”
范思轍喜形于色,立刻張羅起來。
三人登上范府的馬車。
車廂內,若若自然而然地坐在羅彬身側,像個最貼心的侍女,素手斟茶,又細心地將茶盞溫度試好才遞到他手邊,柔聲詢問:
“哥,路上可累?這茶還合口嗎?”
那份專注與細致,看得一旁的范思轍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何時見過自家這位清冷自持的姐姐,對誰這般噓寒問暖、體貼入微過?便是父親都沒這待遇啊!
車輪轆轆,碾過京都平整的石板路。不多時,馬車緩緩停穩。
羅彬撩開車簾,目光落在眼前那棟氣派非凡、賓客盈門的酒樓招牌上,三個金漆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食為仙!
“呵呵!”
羅彬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他扭頭看向正從另一邊下車的范思轍,眼神里滿是促狹:
“我說思轍弟弟今日怎如此大方,原來是把哥哥往自家鋪子里領啊?”
若若也看到了招牌,柳眉微蹙,不滿地瞪向范思轍:
“范思轍!第一次請哥哥吃飯接風,就來自家酒樓?你也太敷衍了!”
范思轍卻是一挺胸脯,理直氣壯:
“姐姐此言差矣!這食為仙,可是如今京都城里頭一份!最大!最好!別家?那都上不得臺面!請哥吃飯,就得在咱自家的地盤,這才叫排面!”
他這話倒也不算完全吹噓。
食為仙以獨步京都的藥膳聞名,往來賓客非富即貴,儼然是京都餐飲界的魁首。
羅彬心中那點關于長公主會否從食為仙下手對付他的隱憂,此刻也消散了不少。
這酒樓背景可不簡單。
慶國不禁官員家屬經商,食為仙便明晃晃掛在范家名下。
利潤分潤,五成歸了范氏宗族那些老古董,三成落入家主范建囊中,剩下兩成原本是羅彬的。
羅彬嫌麻煩,便做主一成給了若若,另一成原本想孝敬老太太,老太太卻推拒了,最終給了柳姨娘。
說到底,這食為仙的大東家還是范建,而范建與慶帝的關系,皇室中人誰心里沒本賬?
長公主李云睿是瘋,但她不傻。
用些下作手段對付范閑,慶帝或許能睜只眼閉只眼,可若敢直接動范建的利益和根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范建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而且,羅彬心里估計,老爹范建那三成份子指不定早就給慶帝了。
三人下車,自有食為仙門口眼尖的伙計小跑過來,熟稔地接過韁繩,將馬車引向酒樓旁特意開辟出的“停車場”——這主意自然也是羅彬當年在信中隨口一提的改良建議。
畢竟,達官貴人們都是車馬出行,沒個停處怎么行?
若若親昵地挽住羅彬的胳膊,正要邁步進樓。
斜刺里,一個挎著竹籃、眼神飄忽的大媽鬼鬼祟祟地湊近羅彬身邊,壓低聲音,帶著一種神秘兮兮的誘惑:
“這位公子,要書嗎?禁書!外頭可買不著的好東西!”
禁書?
羅彬心頭一動,一股莫名的“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涌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帶著點試探的促狹:
“這話聽著親切啊,大媽你還賣盤兒嗎?”
大媽明顯一愣,茫然道:
“盤?什么盤?老婆子只有書!禁書!”
她說著,快速從籃子里摸出一本用粗布包著的書,掀開一角,露出書名,
“喏,就這個,《紅樓》!可緊俏了!”
“紅樓?!”
若若失聲驚呼,美眸中滿是難以置信。這書她太熟悉了!
這些年和哥哥通信,信里常常夾著些《紅樓》的章節,說是給她講的故事。
她愛不釋手,私下里將這些章節精心抄錄,裝訂成冊。
除了她自己,也就一些相熟的京都小姐們知曉,怎么會流傳到市井街頭的禁書販子手里?
羅彬卻是心知肚明,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還能是誰?除了那位“生財有道”的王啟年王大人,還能有誰干得出這事?
他接過那本粗糙印刷的《紅樓》,隨意翻了翻,紙劣墨淡,問道:
“多少錢一本?”
大媽伸出兩根手指比劃著:
“八兩!剛在坊間傳開的俏貨,不講價!”
“八兩?!”
旁邊的范思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跳起來,
“就這破紙爛墨印的書,八兩?比我家一盤招牌菜還貴!你們這是搶錢啊!”
他對利潤的敏感度瞬間被點燃。
大媽一聽不樂意了,一把將書奪回,沒好氣道:
“愛要不要!嫌貴別耽誤老娘做生意!”
說著就要走。
“等等。”
羅彬叫住她,手一翻,一錠黃澄澄的金元寶出現在掌心,
“你籃子里的書,我全要了。”
他頓了頓,在對方驟然放光的眼神中,又慢悠悠掏出另一錠同樣大小的金元寶,
“再告訴我,是誰給你的書,這錠也歸你。”
“哎喲喂!公子您真是爽快人!沒問題!包在老身身上!”
大媽眼里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忙不迭地點頭哈腰,引著三人就往旁邊僻靜的小巷走去。
范思轍跟在后面,忍不住湊近羅彬耳邊,聲音里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艷羨:
“哥,賣書這么暴利的嗎?一本八兩!我的天,比咱家一盤‘玉髓羹’還貴!”
他仿佛看到了一條嶄新的金光大道。
若若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甚至帶著點替哥哥不值的小驕傲:
“八兩?太便宜了!依我看,賣八十兩都值!”
她微微揚起下巴。
“啊?為什么?”
范思轍徹底懵了。
“因為,”
若若的聲音清脆而自豪,
“《紅樓》是哥哥寫的呀!”
范思轍如遭雷擊,腳步都踉蹌了一下,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哥…哥寫的?!”
他看看前面提著一袋子“禁書”的大媽,又看看身邊一臉淡然的羅彬,腦子里一團漿糊:
“那…那哥你花錢買自己寫的書?這…這算什么操作?”
他感覺自己引以為傲的生意經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三人跟著大媽七拐八繞,來到一條堆著雜物的僻靜小巷。
巷子深處,一個人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張破舊的躺椅上,臉上蓋著一把破蒲扇,悠閑地曬著太陽,腳邊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露出的書封,赫然全是《紅樓》。
“喏,就是那位爺……”
大媽諂媚地指向躺椅上的人。
羅彬隨手將一錠金元寶拋給她:“行了,沒你事了,走吧。”
他示意若若和范思轍留在巷口,自己則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躺椅邊。
他先低頭看了看麻袋里的書,又看看臉上蓋著扇子、似乎睡著的王啟年,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壓低了聲音,用一種閑聊般的口吻問道:
“王大人,今兒生意…還行?”
“唔…還成,小有進項,糊口罷了…”
王啟年迷迷糊糊地應著,蒲扇下的聲音帶著午后的慵懶。
話剛出口半句,他猛地一僵!
這聲音…不對!
“唰!”
蒲扇瞬間被掀開,王啟年那雙精明的綠豆眼對上了羅彬笑瞇瞇的臉龐。
“哎喲喂!范公子!”
王啟年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臉上瞬間堆滿了無比熱情、無比真摯的笑容,拱手作揖,
“您老怎么屈尊到這腌臜地界來了?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羅彬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則隨手拿起一本麻袋里的書翻了翻,紙張粗糙得硌手:
“王大人這買賣做得不小啊,一本就賣八兩?這利潤…夠豐厚的。”
王啟年屁股剛沾到椅子邊,聞言立刻又彈了起來,搓著手,笑容諂媚得能滴出蜜來:
“哎呦范公子您可冤煞小人了!小人哪有那本事賺大錢?都是些跑腿的辛苦錢,風吹日曬的,混口飯吃,混口飯吃罷了!”
“哦?跑腿費?”
羅彬點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那…我這原作者的書,被你印出來賣了,這著作費…是不是該結算一下?”
“著作費?!”
王啟年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綠豆眼瞪得溜圓,聲音都變了調,
“范…范公子,您是說…這書是您寫的?!”
他指著那麻袋書,手指頭都有點哆嗦。
羅彬臉不紅心不跳,坦然點頭:“不錯,正是在下閑暇所著。”(遠方的曹公棺材板怕是壓不住了。)
這點頭,如同晴天霹靂砸在王啟年頭上。
他臉色變幻,瞬間從諂媚到驚恐再到一種“大事不妙”的決絕。
他猛地抬手,指向羅彬身后,失聲驚呼:
“不好!有刺客!”
羅彬幾乎是本能地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猛地回頭——
巷口只有一臉茫然的若若和還在算賬的范思轍,哪有什么刺客?
就在這電光火石、視線轉移的剎那,“咻!”一道灰影如同受驚的兔子,爆發出與體型完全不符的驚人速度!
王啟年運起他那賴以成名的輕功,腳底抹油,連那袋價值不菲的《紅樓》都顧不上拿,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巷子深處,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煙塵和一句遠遠飄來的告罪:
“范公子恕罪!小人內急!改日登門賠罪——!”
羅彬哭笑不得地看著那道狼狽逃竄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這家伙…跑得倒是比兔子還快。”
他彎腰提起那沉甸甸的麻袋,走回巷口,順手丟給還在掰手指頭算“八兩一本一袋子是多少錢”的范思轍:
“喏,這玩意兒挺值錢,歸你了。”
范思轍手忙腳亂地抱住麻袋,掂量了一下,小財迷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故作嫌棄地撇撇嘴:
“這點小錢…弟弟我還看不上。不過…”
他眼珠滴溜溜一轉,精明勁兒又上來了,
“倒是可以當個添頭,送給來咱食為仙吃飯的貴客!打響名氣!哥,你想啊,你寫的書,在京都最好的酒樓免費送,這噱頭!這名氣!以后哥你再寫新書,還怕沒人看?到時候咱再開個書局,自產自銷,保證一本萬利啊哥!”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了金山銀山。
羅彬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打斷他的商業宏圖:
“一本萬利的事兒以后再說。你哥我現在,餓了,只想吃飯。”
“哎呀!瞧我這腦子!”
范思轍一拍腦門,立刻把書局藍圖拋到九霄云外,瞬間變得比若若還殷勤,
“哥你早說啊!快請快請!招牌菜!必須上全!”
他一邊引著羅彬和若若重新走向食為仙,一邊吆喝著讓伙計準備最好的雅間。
三人登上食為仙三樓最豪華的包間。這里視野極佳,憑窗遠眺,京都最繁華的街道盡收眼底。
范思轍吩咐伙計火速上菜后,屁股還沒坐穩,就又湊到羅彬身邊,搓著手,兩眼放光:
“哥,那書局的事兒……您看這章程……”
若若不滿地嗔道:
“范思轍!哥哥肚子還餓著呢!你就只惦記著你那書局!”
羅彬端起若若剛斟好的茶,抿了一口,笑瞇瞇地看著妹妹:
“還是若若知道心疼哥哥。”
若若得意地揚了揚小巧的下巴:
“那是自然!”
菜肴陸續上桌,香氣四溢。三人邊吃邊聊,氣氛融洽。
然而,這份和諧并未持續太久。樓下原本喧鬧的街道,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呵斥聲。
羅彬放下筷子,憑窗望去。
只見十幾個穿著統一青色勁裝的護院,正粗暴地驅趕著幾個在街角兜售書籍的小販,蠻橫地將他們籃子里的書搶奪過來,扔在地上,甚至掀翻了攤子。
場面一時雞飛狗跳。
緊接著,一頂裝飾不俗的轎子慢悠悠地停在了騷亂的中心。
轎簾掀開,一個身著錦袍、下巴上蓄著一撮標志性小胡子的青年,慢條斯理地踱了出來。
他先是矜持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才倨傲地環視四周。
一個護院頭目快步上前,躬身稟報:
“公子,人都趕走了,書也收繳上來了。”
說著,將幾本搶來的書遞上。
青年——禮部尚書之子郭保坤,隨手接過一本,看都沒看封面一眼,便高高舉起,對著周圍被驅趕和看熱鬧的人群,用一種刻意拔高的、充滿道德優越感的聲音朗聲道:
“在下郭保坤!家父官拜禮部尚書!本人不才,亦為宮中編撰!”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食為仙三樓的方向,帶著明顯的挑釁,
“郭某自幼習文,最重禮數!爾等皆為讀書人,理當誦讀圣賢之書,修身養性!”
他猛地將手中那本《紅樓》狠狠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仿佛那是多么污穢不堪的東西,聲音陡然拔高,充滿鄙夷:
“此等淫詞艷曲,污言穢語,簡直有辱斯文!敗壞風氣!以我看,這書,打今日起,就禁了吧!”
最后一句,他幾乎是盯著三樓窗口的羅彬喊出來的,意圖昭然若揭。
羅彬看著樓下這位“世間良將”郭保坤的表演,只覺得一陣荒誕的喜感撲面而來。
憑心而論,這郭保坤算不得大奸大惡,讀圣賢書長大,雖有紈绔子弟的傲慢和愚蠢,倒也沒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大壞事。
只可惜,他是太子門下的一桿槍,今天就是特意被派來,當街毀他“范閑”文名的。
目的?自然是為了讓長公主有借口去求慶帝收回他與林婉兒的賜婚旨意。
羅彬本沒打算立刻下場,這種級別的對手,他甚至有點提不起興致。
然而,他低估了一個人的憤怒值——不是他以為會沖動的范思轍,而是看起來文文靜靜、柔柔弱弱的妹妹,范若若!
“胡說八道!”
一聲清脆卻飽含怒氣的嬌叱,如同平地驚雷,驟然炸響!
羅彬驚訝地轉頭,只見若若俏臉含霜,一雙美眸因憤怒而灼灼生輝,她猛地站起身,竟是不顧形象地直接沖下樓去!
羅彬擔心她吃虧,連忙跟上。
范思轍也反應過來,嘴里還叼著半塊點心,慌忙追了下去。
三人快步來到樓下街道。
若若已經徑直沖到郭保坤面前,毫不客氣地再次斥責:
“郭保坤!你在此信口雌黃,胡說八道!”
郭保坤正享受著“禁書衛道士”的威風,被一個姑娘家當街指著鼻子罵“胡說八道”,頓時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準備好的“彬彬有禮”開場白全卡在了喉嚨里,尷尬得下不來臺。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儒衫、面相有些油滑的青年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對著郭保坤就是深深一揖,聲音帶著夸張的諂媚:
“在下賀宗緯,久仰郭公子大名!家學淵博,才華橫溢,今日更是不畏流俗,為天下讀書人正本清源,發聲吶喊!實乃吾輩楷模!吾輩楷模啊!”
這一通馬屁拍得郭保坤渾身舒坦,臉色稍霽,也拱手回禮:
“原來是賀兄!賀兄才名遠播,郭某也是久仰久仰!”
兩人竟旁若無人地商業互吹起來。
被徹底無視的若若,氣得胸口起伏。她強行壓下怒火,彎腰撿起地上那本被郭保坤踩踏過的《紅樓》,小心翼翼地拍去上面的灰塵,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珍寶。
她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直刺郭保坤和賀宗緯:
“郭公子!賀公子!你們口口聲聲說此書污穢,敗壞斯文,那我問你們——”她聲音陡然拔高,清晰有力地傳遍整條街,
“你們,看過這本書嗎?!”
郭保坤一臉不屑,梗著脖子道:
“圣賢之書尚且讀之不盡,哪有閑工夫看這等雜書!”
“哦?”
若若冷笑一聲,步步緊逼,
“圣賢書讀不完,就有時間在這里道貌岸然、指點江山了?”
賀宗緯干咳一聲,故作清高道:
“賀某潔身自好,唯恐污了雙眼,自然是不曾看過這等低俗之物。”
“連看都沒看過!你就罵?!”
若若的聲音帶著凜然的正義感,字字鏗鏘,
“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連翻開一探究竟的勇氣都沒有,連書中寫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們又有何資格在此妄加點評,肆意詆毀?!更遑論此書作者,乃是儋州文壇赫赫有名的桃花居士!他嘔心瀝血之作,在你們口中,竟成了不看便可定罪、隨意踐踏的污穢雜書?!若天下讀書人、文壇學子,都如你們二人這般人云亦云、不辨是非、黨同伐異,那才是文壇最大的悲哀!最大的恥辱!”
一番話,如疾風驟雨,又似驚雷貫耳!
邏輯清晰,引經據典,氣勢磅礴!
將郭保坤和賀宗緯那點虛偽的“衛道”面具撕得粉碎。
兩人被懟得面紅耳赤,張口結舌,想反駁卻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腳的論點,一時間竟啞口無言!
整個街口,鴉雀無聲,連圍觀的人群都被若若這突如其來的凌厲氣勢鎮住了。
羅彬站在若若身后,眼中充滿了驚訝和毫不掩飾的欣賞。
他真沒想到,自己這個看起來溫婉如水的妹妹,體內竟蘊藏著如此強大的能量和辯才!
這戰斗力,杠杠的!
郭保坤和賀宗緯騎虎難下,讓護院對一個官家小姐動手?
他們還沒這個膽子。
郭保坤眼神亂瞟,突然看到了站在若若身后、一臉看戲表情的羅彬,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指著羅彬,色厲內荏地喊道:
“范閑!你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躲在自己妹妹身后看熱鬧,算什么本事?!”
聽到這老套的激將法,羅彬無奈地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站到若若身邊,臉上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
“哦?閣下認識我?”
郭保坤一愣,下意識回答:
“不認識啊!”
羅彬故作疑惑地眨眨眼:
“不認識怎么知道我是范閑?而且我昨日才抵達京都,今日閣下就帶著人馬,在這大街上精準地找上我,還對我指名道姓……莫非閣下早就認識我范閑?對我‘仰慕’已久?”
他刻意加重了“仰慕”二字。
郭保坤被噎得一窒,他總不能說“對,我就是奉太子命來堵你的”,只能生硬地轉移話題,指著羅彬的鼻子:
“少廢話!你躲在女人后面不敢出聲,算什么男人?有種就出來說清楚!”
羅彬笑容不變,語氣依舊溫和:
“若若剛才所言,句句在理,正是我想說的。閣下既說此書污穢,卻又坦言未曾看過。這道理,實在難以服眾啊。”
他話鋒突然一轉,帶著點好奇,
“方才聽郭公子說,自幼習禮?想必對禮數之道,深有研究?”
郭保坤一聽這個,腰桿又挺直了幾分,臉上重現傲然之色:
“家父不才,蒙圣上恩典,官拜禮部尚書!郭某自幼耳濡目染,于禮之一道,自然略通一二!”
“哦~~~禮部尚書公子,失敬失敬。”
羅彬拖長了語調,目光卻掃向不遠處被郭家護院掀翻的攤位、散落一地的雜物和搶來的書籍,臉上笑容依舊,聲音卻陡然轉冷,帶著一絲凌厲的嘲諷:
“那在下倒要請教了。當街縱容豪奴,強搶民物,掀翻攤位,踐踏書籍,視市井百姓如無物——這,就是郭公子自幼所習之‘禮’?就是令尊禮部尚書所授之‘儀’?”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電,直視郭保坤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一字一句,清晰地吟誦道: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郭公子,你的‘儀’呢?”
這詩句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郭保坤臉上!
他臉色瞬間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嘴唇哆嗦著,指著羅彬
“你…你…”了半天,卻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周圍的議論聲也漸漸大了起來。
郭保坤羞憤交加,強辯道:
“護院…護院行事或有些粗魯,但…但也是為了禁絕這等雜書,正本清源!”
羅彬雙手一攤,笑容更加“無辜”:
“又是雜書?郭公子,您到底……看過沒啊?”
他又把問題精準地繞回了原點。
“噗嗤!”
一旁的若若再也忍不住,掩口輕笑出聲,看向哥哥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就在郭保坤被擠兌得幾乎要原地爆炸,場面極度尷尬之時,一個溫和清朗的聲音插了進來:
“諸位皆是飽讀詩書的才俊,何必為些許小事傷了和氣?”
人群分開,一位身著華貴錦袍、氣質雍容的青年男子緩步走出,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和煦笑容。
“在下李弘成,今日偶過此地,見幾位爭執,愿做個和事佬。今日之事,不如就此作罷?若諸位心中意氣難平,明日,敝府正巧舉辦一場詩會,屆時不妨以詩會友,以才論道,一較高下,如何?也算是一樁雅事。”
郭保坤和賀宗緯一見來人,臉色微變,立刻躬身行禮:
“參見世子殿下!”
來人正是靖王世子,李弘成!
羅彬本來對這位態度溫和、出面調停的世子還存著幾分好感。
然而,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李弘成的眼睛,發現這位世子的視線在若若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分明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欣賞與……愛慕?
一股莫名的不爽,如同細小的藤蔓,瞬間纏上了羅彬的心頭。
媽的!原來是個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