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時許，一樓飯堂，徐長逸坐在一位白袍公子旁邊。這位白衣公子面容俊朗，身材高大，頭戴玉冠，身穿螭龍錦袍，用一句“才高八斗，貌似潘安”來形容恰如其分。他正是這次護衛團的統領，趙非癡。他另外還是兩個身份，一個是準駙馬，另外一個是兵部尚書趙榮之的長子。所以打從一開始，徐長逸就覺得這位皇二代加官二代只是來護衛團刷經驗和充當吉祥物的。此刻，這位趙大公子瞧著手中的面餅和肉干，面色尷尬，似乎是無處下口。他斜了一眼大口吲哚的徐長逸，優雅的將手中的面餅放下，問：“今日比試可有把握？”此言一出，整個食堂的錦衣衛不約而同的豎起耳朵，裝模做樣的吃著早飯。
徐長逸口中咀嚼著食物，含糊道：“多半是贏不了，屆時走個過場?！?p> 趙非癡抖了抖眉頭，在斟酌稍息之后，用老師教導學生似的溫和語氣說：“這場比試雖說只是儀式，但有我、九曲國皇子和扶搖城城主在場，勝敗便不可再兒戲了。”
徐長逸點點頭，道：“趙公子說的有道理，徐某會拼盡全力，拿下一場勝利。”
趙非癡的眉頭再次抖了抖……贏一場？你怕不是在逗我趙某人？
于是，他加重了語氣，說：“徐大人，我等此行雖是為了護衛，但代表國之威儀，我想徐大人是明白的?！?p> 話至此，徐長逸放下手中面餅，心中無奈。這錦衣衛殺人在行，要是正兒八經的比武，他們還不如學府里的科班生。這次錦衣衛實力都在第二境神藏境，炁力多在二千至三千之間。但同境界的異人能多出一千來，加之異人血脈之力，吊打錦衣衛不要太輕松。這位爺怎么就心里沒點數呢？
可是，就在眾人松一口氣的同時，趙大公子著實氣得夠嗆。這個姓徐的，擺明了是心里明白裝糊涂。
“你當真不怕因此定罪？”趙非癡低聲問道。
“打不過我也沒辦法?！毙扉L逸的回答頗為無奈。
“你！”趙非癡瞪著徐長逸，徐長逸報以微笑。稍息，他忽而像是泄了氣一樣，說：“待回京之后，我會幫你上書辯解一二。”說完，他拿起肉干，橫豎瞧了瞧，頗為懷念的回想了一番昨日夜宴的美酒美食，最終張嘴撕咬起來。
唉，他堂堂趙公子，大明京響當當了才子，居然也有吃這玩意兒的一天。
“多謝趙大人?！?p> “對了，常平省的天鬼之亂怎么樣了？”趙公子又問。
“武侯將那天鬼引入了黑石川，聽說龍鳥山神折損了一翅才將其鎮壓。只是南水省北部三市八縣，軍民傷亡余三百萬。”說罷，徐長逸不自覺的扭頭看向窗外。昨日探子給到他的情報可不只是數值，還有大量的圖片和視頻，當時大略看了一眼……人間煉獄。
“對我們行程有影響嗎？”趙公子聲音平淡的問。
徐長逸斜了趙非癡一眼，應道：“沒有。”這時，他收起飯盒，又道：“大人慢用，我們八點集合前往城主府?！?p> “嗯?！壁w公子點點頭。
徐長逸走出食堂，遠望著遠方的天空稍息，胸中的積郁都隨著一聲長嘆釋放出去。這個世界有種叫做【鬼】的恐怖生物，不，準確的說應該說是靈體。在那古不可尋的時代，那些動則可搬山倒海的生物在久遠的歲月中轉化成一種近乎不死不滅的靈體，這靈體被稱作鬼。鬼以萬物之靈為食，一旦現世則是屠城滅國的災難。
此次南水省北部的天鬼之亂，武侯領軍百萬與其纏斗三月有余，幾乎半省之地化作焦土。最終只能將禍水東引，讓山神去對付。他這個局外人想想也是無力，堂堂一王朝，人口億萬，戰艦火炮無數，巔頂高手卻沒有幾個。也難怪皇帝老兒一心修玄，無心政事。
……
這一日，扶搖城城主柳東流起的比往日早了一刻鐘，早飯喝了一碗肉粥，便將三位兒女喚到書房。大兒子名叫柳松，二兒子名叫柳竹，小女兒正是昨夜那位長發的小姑娘柳蘭兒。他先問柳松：“十六皇子一切可好？”
柳松擲地有聲道：“父親放心，一切安好。十六皇子今日以用過早膳，待上午九時，孩兒便會親自護送皇子前往四德院?！?p> 柳東流點點頭，又問二子：“四德院一應布置如何？”
柳竹應道：“父親放心，孩兒盡早已經親自看過了，現四德院已被重兵把守，無人出入。”
柳東流再次點點頭，看向小女兒，笑道：“可曾服氣？”
柳蘭兒憤懣的看著父親，一句話不說，臉頰卻有些紅了。
柳竹不解的問：“父親為何如此在意此人，此人不過一錦衣衛副統領，身份地位遠不能和趙家公子相比。但父親對他的看重，似乎是重于趙家公子？”
柳東流摸了摸胡子，說：“也不是什么秘密，為父曾有幸在那位徐小兄弟的師父門下當過半年旁聽課，受用匪淺。這次送十六皇子入洪武朝只是公事公辦罷了，但那位老先生的門徒能來著實讓為父大為欣喜?！闭f著，他想起了當年往事，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轉而，他吩咐道：“待今日交接之后至護衛隊離開扶搖城地界，安防事物由老大你全權負責，不要再讓那些刺客來打擾了?！?p> “是，父親?！?p> “老二你去皇子身邊侍候著，切不可怠慢?！?p> “是，父親?！?p> “蘭兒，為父知你不服氣。待今日徐小兄弟和蝰翟戰罷，你再和他挑戰一場，將你的碧月刃帶上。”
“不要，勝之不武?！绷m兒干脆的回絕道。
“你倒是坦蕩。放心，他收拾你個小丫頭片子還是不成問題的?！绷鴸|流用話一激，柳蘭兒報以冷哼，又是不說話了。柳東流瞧了一眼時間，已是八點一刻，道：“洪武朝的護衛隊應該快要到了，老二你帶他們去四德院外候著吧。待為父換身衣裳，老大，老三，你們和我一道去請皇子?！?p> “是！”“是！”“是！”
……
此刻，府中內院一處清雅寬敞的閣樓，身著華衣的小胖子依窗而立，瞧著院中碧水，頗為傷感道：“一別故國，再回來時，怕我已是雄姿英發的年歲。有道是少小離家老大回，我心凄然。阿玉，本皇子此刻的心情，你可能理解？”
這個富態的小胖子正是九曲氏國的十六皇子，九曲荑。阿玉是他的貼身侍衛，一個短發的女人，身材高大但是并不魁梧，腰間佩戴長刀，默然的站在九曲荑身后。阿玉目光一輪，斜向小胖子，道：“你很開心?！?p> “你真無趣，有道是看破不說破，才是好朋友?！边@時，九曲荑的聲音忽而一沉，情深意切的說：“阿玉，等到了人族那邊，本皇子把產業置辦起來，你就不必一直陪著我了，尋個好人家嫁了吧。畢竟一把年紀了，再老些，怕是本皇子要陪不少嫁妝。”
阿玉的目光又是一輪，額頭上隱約有青筋浮現。而后聽得一聲慘呼，九曲荑從窗戶呈拋物線飛出，噗通一聲摔進水池子里。
這時，忽而聽得一聲高呼：“老朽柳東流請十六皇子移步四德院?！彼械木徘柽€未反應過來，阿玉已經迅如疾風般從樓上月下，一把將他從水中提出來，硬生生用掌風狂暴的吹干了他的衣服和頭發，而后就像是給不聽話的小孩穿衣服一般，不容反抗的將衣冠整理妥當。九曲荑滿臉無奈，本以為自己擺脫了老娘就是天高任鳥飛，怎想老娘派來的這位親侍也是個招惹不得的存在，得趕快給嫁出去才是。
院門打開，九曲荑氣度雍容的慢步走出，而后掃了一眼屈身行禮的眾人，待瞧見柳蘭兒，目光明顯多停了幾秒……這俏麗的小丫頭正是越瞧越漂亮。“柳大人不必客氣，還請前面帶路。”
……
四德院取義“仁”“義”“禮”“智”，是一片頗為清雅空闊的園林別院，院中多種植梅蘭竹菊，其中許多都是千金難尋的珍品。趙公子與徐長逸領隊站在院門口，徐長逸耳鼻觀天，顯得很是無聊；而趙公子卻是斜眼瞅著院中的植物，滿心的羨慕嫉妒恨。作為大明京響當當的才子，奇花異草他自然也是頗為喜愛，往日也收藏許多，小心栽培著?？墒乾F在和這里面的珍品一比……這異族的狗大戶！
單說那門內的兩側不高的竹林，其色偏黃，上有褐斑，潤若羊脂，可不是就是竹中珍品“妃子淚”？這在大明京都是掄根拍賣的??！再看竹林下鵝卵石旁貌似不起眼的蘭花，其瓣透若琉璃，其色幽若夜空，吐白蕊，這分明就是蘭中奇品“點星”！講道理，他長這么大只在書上看到過。
就在他眼巴巴的望著院內時，一陣笑談聲遠遠地傳來。趙公子當即臉色一收，擺出一副高冷泛，準備迎接來人。
“洪武朝禮部郎中趙非癡拜見九曲氏國十六皇子?！壁w公子彎腰一拜，徐長逸等人跟著拜，這里是沒有徐長逸說話的份的。
“請起，不必多禮。你我雖身份有別，但皆是圣賢門徒，可以公子相稱，如何？聽聞趙公子才學過人，有明京文魁之稱，他日還望不吝賜教。”說著，九曲荑同樣屈身行禮，不過行的卻是學士之間的常禮。
“不過點滴虛名，怎比得上殿下博學謙遜?！壁w公子換了學禮再拜。而后，這二人起身，相視一笑，如若君子之交。
然而，二人心中卻是不約而同的冷笑幾聲，報以一聲：“沙雕”。
一旁，柳東流摸著胡子，有些瞧不明白。學禮乃是平禮，十六皇子這般自降身段的做法，著實讓他有些意外。他莫非真要去人族學習那些詩書禮儀的圣人之學？
雖說這些年人族文風對于仙族上層頗有影響，但這世界還是拳頭大的有道理，十六皇子不應當天真到這個地步吶？
還是皇室水太深，十六皇子要明哲保身，打算從此做個閑散王爺？
亦或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罷了，反正皇家的這些破爛事兒，他柳某素來是當笑話看，還是趕緊辦了正事吧。
“殿下，吉時將至。不若先行入院，完成交接之儀，再與趙公子飲茶論學，可好？”
“好，趙公子請！”
“殿下請！”
二人大袖相扶，一同走進院內，而后是柳東流一家子。柳蘭兒那丫頭在門口，狠狠的回頭瞪了徐長逸一眼，示威似的用纖纖玉手拂過腰間一彎有如碧月似的的武器。徐長逸滿臉無奈，這小丫頭年紀不大脾氣不小，又有沒把你怎么著，用得著這么記恨嗎？
徐長逸揮了揮手，正打算帶人入園時，一隊黑甲的侍衛突然插上來，打頭的正是蝰翟。蝰翟瞪著和蛇眼一樣的青褐色豎瞳，道：“我知你厲害，但我必勝?！?p> 徐長逸抬眼抽著這位比自己高出一頭的仁兄，又側頭瞧了瞧他身后高低參差不齊的侍衛。若是細細看，這些人的身高大許分作四檔，想必就是四大家的精銳了，蝮氏、蝰氏、蟒氏和蚺氏。這里要提一下，整個九曲氏國其實都有蛇族的血脈，其中最為厲害的自然是皇室的九曲蟒。而在這扶搖城，傳言柳家身負上古巨兇相柳的血脈，至于純不純就沒人知道了。其次，在城中最為豪橫的就是這蝮蝰蟒蚺四家。其實要區分它們也好區分，蝮氏最矮，善用水法；蝰氏其次，善用毒瘴；蟒氏大都兩米開外，多是體術的高手；而普遍一丈高的蚺氏，則是橫煉的行家。
用望炁術掃了一眼，徐長逸更加確認手下們絕不是對手。雖然自己是不虛，卻也沒了底氣。于是他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道：“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闭f著，就像老友一般拍了拍蝰翟的胸甲，領著手下們進入園中。原本擺著一張兇臉的蝰翟這會兒有點懵，頗有幾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
交接儀式沒什么好說的，兩國護衛各站一邊，兩國使臣交換文書。九曲氏國這邊是柳城主，洪武朝這邊是趙大公子。在相互交換文書之后，情真意切的說上幾句“有勞貴國”、“秦晉之好”之類的屁話，整個手續都沒要三分鐘。而后，這幾位爺上座喝茶，接下來該是兩方侍衛切磋的時候了。
按照九曲氏國的習俗，皇子的親衛和外國的護衛團是要進行一場切磋，已證明大家都是有膽氣有實力的血性漢子，誰也別瞧不起誰。然而這位十六皇子似乎是過于寒酸了點，只有一位貌似很厲害的女侍。那么比試只好讓柳城主出人了，不然面子上過不去啊。不過話說回來，異族似乎是特喜歡用“干架”作為各種場合的儀式表演。去年南江省商會，他授命帶人護衛異族商隊。本來大家還是其樂融融的喝酒吃肉玩女……咳，那個酒宴過半，那商隊的頭子，一個熊氏血脈的老者，“撕拉”把衣服一撕，掄膀子就要干架，當時說是什么真漢子之間的禮儀。
唉，大家一起喝酒吃肉玩……欣賞美好的事物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