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這個壽辰,大不如前——宮里眾人口里雖然不說,心里卻也和我一般,連歌舞曲詞,也是一派凄風苦雨之感!更重要的是我又只好穿那國主紫袍,氣咻咻地奉迎一個宦者——我一生之中,便是降號稱臣之日,也沒如這次般感到屈辱!那使臣大喇喇地往堂中正位一坐,正和我打個對面。我也不得不細看這個陳殿恩:這個人生得短眉怪目,大鼻闊口,長削臉容,紫棠面色,短項長身,十分丑陋!
我不禁心里又犯了疑:宋主開國沒多久,即派了這個人到朕的壽宴上添堵,不知是何用心呢?
因有這個使臣在,這場保和堂的午宴,凝煙、定云等宮眷是不便來了。我與群臣如坐針氈,正在揣測使臣真正來意。那使臣忽然就開言道:“唐國主!本使此來,代表上邦大宋!我奉旨頒賜牲畜,于你唐國也有裨益!吾素聞江南乃禮儀之邦,今日看來不過如此!來這大半日,貴國竟毫無待客之道呀!”
我強隱了對這廝的無比厭惡之心,一手執了金杯,面上含了笑道:“尊使言之有理!宮娥奉美酒上來,敬給尊使及諸位大人!”
那陳殿恩狂笑一陣,道:“宮娥獻酒,然則外臣怎知國主愛戴上邦之心呢?”
我不動聲色,轉眸看看四周,早有陳喬、韓熙載兩個人怒目而視,意欲發作了。我以眼風止了二人,站起身來,執杯笑道:“如此,宮娥上來,給陳大人添酒,務要令大人盡歡,以表朕敬愛上邦之意!諸位愛卿!陳中使迢迢遠來,理應隆重款待,愛卿們都要給大人敬酒!”
哪知那個陳太監冷了個臉,半分笑意也沒有,冷怠了一時,他又道:“我此番奉令前來江南,乃為吾主來辦皇差!當年有個妖道耿氏,騙得世宗在宮中修百花樓!如今我皇上見此奢侈無用之樓,心里大怒,必要除此妖道方罷!”
我聽了,心里一緊,知道這廝要尋阿云晦氣,忙道:“尊使說笑了!那耿氏女,本是一介方士。朕以前見她頗有道術,賜了個‘先生’的號,可她眼下早已別宮辭去,如今已來往江淮之間,不在金陵,仙蹤難覓!朕又到哪里尋她?”
“哼…哼…”那廝皮笑肉不笑地冷哼兩下,道:“金陵城無人不識耿先生!個個知她早已當了娘娘,還借著唐主恩寵四處游逛,做出許多出格事出來!別的本使不知,只說前幾日,她還曾與我做了對頭,將貴國的唐大人所贈給我娛樂的舞姬蕊珠自我的迎賓館擄走了!唐主!實不相瞞,這蕊珠,號稱一代尤物,艷名傳遍中原!她乃是我大宋皇弟點名要的江南美女,我實則是為他采選的!耿氏這妖道您是一定要交出來!”
我聽罷使臣之言,狠狠拿眼風刮了旁邊的唐鎬和嚴續一下,唐鎬也罷了,一向正直中立的嚴續也不是什么君子!這件事,怎么又把定云牽進去了?
我顧不上想別的,只想把阿云摘出來:“陳大人!您出使我朝,任務業已完成!上邦對我唐國的眷顧之情,朕亦銘感于心!然則當年我朝耿娘娘奉世宗之差遣,造下百花樓,此乃世宗皇帝之意,如何能怪她呢?上邦皇上,既要問罪耿妃,圣旨何在?至于這名‘舞姬’,絕非耿氏所擄,耿妃這些天其實日夜伴駕,未嘗少離,哪有這事!”
這時有眼力見的殷崇義才替我解圍道:“是啊!大人!您身邊的蕊珠不見,怎么能栽到耿娘娘身上!來…來…來!陳大人,聽下官相勸…前蜀主有詩曰:有酒不醉真癡人吶……”
哪知那陳太監還不上套,板著臉道:“皇上傳的是口諭!下官務必要見耿氏,她必須親口承認當年造樓有罪,并還我蕊珠,否則本使要依權將其帶去汴京問罪!”
造樓有罪萬萬不可以說,否則這也可能成為大宋伐唐的借口!蕊珠也不可以交,如果交了,就等于我們承認冒犯了使臣,這事也可大可小!
我臉色不覺蒼白起來,拳頭也在袖里握緊了!我拉過身側何蒞的手,在他掌心暗寫幾個字——我看他要把阿云怎么樣,如果他不肯讓步,我就……
我暗動心思,口里答應他見見定云——其實,我此時已經準備了下下策——如果他不識好歹,執意要帶走定云,那么我準備今日下一場晚宴時給使臣下慢藥廣寒散,算好劑量,這藥就可以有四十九日的潛藥期,足夠他踏上宋國地界,也足夠定云想法逃回來!然后過不了多久,這個陳太監就會暴病而亡!
我冷著臉,隱著殺心,臉上勉強客套道:“好…朕就宣耿娘娘來見尊使,不叫尊使為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