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開會的時候,周中平告訴大家下個星期國內采購部將會有兩個同事梁康和龍馳來安哥拉調研市場一個月。
這兩個人李言在采購部實習的時候都有打過交道,梁康是公司老板娘的外甥,雖然年齡和李言差不多大,但是可以算是公司的鞋部資深老員工,現在是國內的采購經理。
從工作能力來說,人也還算認真負責,畢竟因為身份關系,造成什么后果都會有人兜底。
所以國內國外上上下下都對他忌憚三分,表面只稱他后生可畏,敢想敢干。
在眾多贊美聲中,梁康也覺得自己年輕有為,才華橫溢。
不過在公司,年長的不愿意和他玩,年輕的顧及層級關系,所以梁康在公司也頗為孤單。
龍馳是江西人,尖嘴猴腮,精明能干,七竅玲瓏。
進公司沒多久,就和梁康打成一片。喝酒唱K泡妞打牌,鞍前馬后死心塌地。
兩人好得就像穿了一條褲子,有梁康出現的地方必有龍馳作陪,不少從梁康處確定下單的款式都帶著龍馳的風格,甚至很多時候龍馳就可以直接拍板決定下單。
龍馳在進公司之前是家鞋工廠的打板師傅。
一般接非洲單子的工廠多是家庭作坊式的,也有做得比較大,但是和走歐美單或內銷鞋廠差距還是比較大的,畢竟對鞋的材料和做工,走非洲的要低廉和粗糙得多。
雖然從走非洲路線的工廠來說,板師相當于品牌設計師。
但是從一個板師來到公司后一躍成為采購主管,雖然的確帶來了很多工廠資源,但是上升速度和路線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所以公司內部對龍馳還是頗有微詞,提起他常嗤之以鼻。
兩個在公司都處于人緣邊緣化的人能走到一起也是理所當然了。
李言之前雖然也在采購部,但是因為兩人并不常駐某個采購部,所以大部分都是網上的工作交流,只在公司聚會和出差的時候見過幾面。
梁康每年都會來安哥拉幾次,有時甚至能呆上好幾個月。
在安哥拉工作的員工除總監級別外,都是1年一次休假,一次整整一個月。
梁康一般都是想來即來,想走即走,十分自由。
龍馳則是第一次來安哥拉,據說是他強烈慫恿梁康安排自己過來調研市場,特別是對何加帆最近一直反應的款式同款問題的調研已經迫在眉睫。
其實兩人的到來對于這邊鞋部的員工來說基本上沒有什么影響,只是會和何加帆的交流多一些。
所以大家面無表情地聽完,散會以后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散完會,何加帆和李言來到一樓例行“學葡語”。
小半個月過去了,李言的葡語也不見比剛來的時候好到哪里。
好在她也不在意,反正店里翻來覆去就是那些內容,如果額外要聊天的話,大家連比帶猜,黑工們也會挑Ms Li能聽懂的句式表達,所以居然也沒有太大障礙。
李言好心提醒何加帆:“要來的那兩個人,特別是龍馳,人鬼精鬼精的,你別被他套進去了。”
何加帆不屑地說:“梁康來過好多次了,龍馳我在網上也經常交流著,人品如何暫且不論,業務能力還是有的。
和別人打交道并不定和每一個人都要掏心挖肺地深交。
就事論事就行了,能混到這一步的身上還是有點可取之處的,別老盯著別人缺點看,多挖掘一下他的優點?!?p> 李言瞪大眼睛:“還挖掘他的優點?這種人我最看不慣了,躲都躲不及,你可別傻乎乎地摻合到里面去?!?p> 何加帆撲哧一笑:“看你被嚇得,我自有分寸?!?p> 正你一句我一言地斗著嘴,蘇運乘剛好下來找魯大姐商量買菜的事情。
看見兩人聊得卿卿我我,表情古怪地問:“這么晚了還在討論工作呢,這個小角落夠隱秘的啊。”
李言略顯尷尬,何加帆不緊不慢地問答:“是啊,店里工作需要好好討論一下,你早點休息,一天忙上忙下的也怪累的?!?p> 蘇運乘臉一陣紅一陣黑,想用點俏皮話回頂一下,一下子想不到合適的,似冷笑非冷笑地哼唧兩聲就離開了。
李言一搗何加帆:“你看小蘇剛才那樣子,偷雞不成蝕把米。”
何加帆說:“他總那陰陽怪氣那勁。只要你過得比他好,他就受不了。少摻合他的事才是真的?!?p> 兩人越聊越晚,直到有人要下來關發電機斷電,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沒過幾天,梁康和龍馳抵達安哥拉。
先在駐地住了三天,常駐安哥拉的二老板和梁康的舅舅即大老板當初共同闖蕩內戰結束后的安哥拉,可謂是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交情。
外甥來了肯定要好好招待一番,龍馳也跟著沾光和高層們喝了好幾天酒。
等到敘夠舊情,梁康和龍馳浩浩蕩蕩地到達了駐地。
周中平讓魯大姐在三餐外再額外準備幾個炒菜作為招待,拉上蘇運乘、谷星幾個作陪。
本來想著和工作有關,還叫上了何加帆,但何加帆借口受涼頭痛需要休息推辭了。
魯大姐做完回到屋里罵罵咧咧,李言借關心魯大姐之名含沙射影地附和著。
魯大姐無處發泄情緒,只好在院子里大罵正在打鬧撲騰的本本和拉拉。
第二天,梁康和龍馳來到卡拉巴姆市場和何加帆一起調研市場。
梁康是卡拉姆巴市場的老油子了,所到之處倒娘無不歡欣鼓舞,梁康更是相當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沒事就在市場里和倒娘們泡在一起。
龍馳雖然在國內油嘴滑舌,但是在葡語學習上天賦盡無,不僅最基本的數字都抖摟不清楚,更不要提和人交流溝通,十分憋屈。
梁康此時春風得意,顧不上自己的小跟班,沒注意到他的小伙伴已經啞火已久。
不得已,龍馳只好纏著何加帆讓他帶著去市場或者和倒娘們交流時充當翻譯。
于是何加帆呆在店里的時間少了許多,這讓李言對龍馳他們更是不滿,出來進去的都拉著個臉。
雖說葡語不甚靈光,但是龍馳還挺能跑。
借著何加帆的幫助卡拉姆巴區、比耶區甚至市區葡萄牙人、巴西人的店鋪都跑了好幾趟,把安哥拉市場他負責的鞋類品類摸得有條有理。
能入梁康法眼的人,還是有那么點本事的。
何加帆本來對他也沒有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幾天下來,龍馳已經加帆長加帆短的不離何加帆左右了。
沒有何加帆在店里,李言在店里略感無聊。
這天在店里,李言正在電腦上根據這幾天的銷售情況,準備從基地調一些貨來賣。
公司在羅安達的郊外租了一塊近百畝的地,四周筑起高聳的圍墻和電網,在里面興建了倉庫和基本生活設施。
基地大門口甚至還設有眺望塔,由雇傭的保安背著槍24小時巡邏在高塔四周。
李言在剛來的時候曾經去過基地參加過公司聚會。
站在空曠的基地內部,非洲的云看起來特別低,仿佛伸伸手就能摸到層層疊疊的它們。
在遼闊低沉的天空下,廣袤赤裸的非洲大陸一覽無遺,李言在燥熱的空氣中激激然打了個寒戰,一種無邊無際的恐懼油然而生。
李言們駐地新來的小狗本本和拉拉就是來自基地的母狗羅菲亞的崽子。
羅菲亞十分兇猛,從小就被中國人馴養,據說看見黑人就往上撕咬,本本和拉拉當初來到卡拉姆巴駐地目的也是為了看家用。
這種羅威納犬長大后動作迅猛,氣勢強悍,是世界上最具有勇氣和力量的犬種之一,是十分杰出的護衛犬。
作為一個中轉物流基地,當店內庫存量大的時候,可以把集裝箱直接卸貨到基地的倉庫里。
等到店內庫存緩和或者銷售需要,則按品類用貨車調貨出去,這樣大大緩解了一線店面的庫存壓力。
而且周邊中國企業的基地眾多,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團結一致,協同合作。
李言漫不經心地在電腦上滑過各類款式,雨鞋該進一些了,其余好賣的款式也不能一次都調過來,慢慢賣,勾著倒娘們的心,讓她們好天天過來逛逛。
店里使用的電腦不知道是誰淘汰在這里的,因為怕遭賊人惦記,所以此電腦注定好不到哪里去。
開機需要至少10分鐘,打開個文檔也需要預熱一下,著急的人要是用到這個電腦不被急死也要被氣死。還好何加帆和李言平時只是用來打開文檔而已。
李言偶然還在電腦里發現了一整套俄羅斯文學名著電子版,沒事的時候她就打開電腦看會《安娜·卡列尼娜》,在羅安達進修一下文學素養。
正在心不在焉地瀏覽著文檔時,一店的倒娘媽媽迪爾茹鬼鬼祟祟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朝李言神秘地招招手。
李言奇怪地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想起迪爾茹之前在一店的戲精做派,又聯想到最近也沒有什么新貨,本想假裝自己很忙的樣子不搭理她。
誰知道迪爾茹已經按耐不住,恨不得一把把李言抓出來的樣子,跺著腳喊“Ms Li,Ms Li,你出來一下嘛,出來嘛。”
李言耳根子軟,眼看裝不住,嘆口氣推開電腦不情愿地起身來到門口。
心里想著一會兒再給何塞強調一下店內規矩,沒有她的許可亂七八糟的人不準進來,這一天驚喜不斷的誰受得了啊。
迪爾茹看李言近到跟前,二話不說,抓起她的手就往店外走,李言嚇了一跳,看她眉開眼笑的樣子也不知道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到了店外柜臺處,一個穿白襯衣黑褲子的高個黑人男人彬彬有禮地給李言打了個招呼,然后問迪爾茹是否可以開始了。
李言墮云霧中,迪爾茹連比劃帶解說,她才注意到高個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相機,是國內那種古老的膠卷式的相機,現在國內基本早已不見這種款式,基本上已經換成數碼的了。
迪爾茹迅速整理一下衣服和發型,滿面帶光地坐在早就擺好的椅子上。
李言才發現今天的迪爾茹衣著十分隆重,從半邊上半身到下半身裹纏的花布質感上等,花樣大氣,頭上也纏著相似花色的花布,但又不是普通的包裹而是在頭上纏成一朵花的樣子,和英國上流社會的帽子有異曲同工之妙,整個人顯得繁花似錦又時尚大方。
李言被這幅打扮震驚住了,不明白這種要辦喜事的裝扮和把自己薅出來有什么聯系,難不成還要搭個份子錢不成?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已經端坐好的迪爾茹不由分說地把李言拽到身邊,雙手環抱住她,示意攝影師可以開始了。
然后指示李言盯好鏡頭準備微笑,李言稀里糊涂地朝鏡頭一笑,快門“咔嚓”按下,拍下了兩人的合影。
迪爾茹滿意地站起身,告訴她等照片洗好了一定親自送上門,然后和眾人打完招呼,喜笑顏開地回去了,留下莫名其妙的李言站在原地。
后來次數多了,李言才發現,羅安達常常會有這樣一種專做攝影生意的生意人,他們掛著相機走街串巷,遇到需要拍照的人就停下,幫他們拍照,隨招隨停。
一張照片價格在500寬扎左右,加錢還可以鍍膜,拍之前交一半,等照片洗好了送上門再付剩余尾款。
因為價格不算便宜,所以大家基本上會幾個人一起合拍,再AA制分攤費用。
因為拍的都是大家即時的工作場景,所以十分受歡迎,只要這種攝影師上門,生意基本不會落空。
迪爾茹的照片不到一個星期就送到了李言手上,是一張普通的6寸照片。
照片中的迪爾茹笑晏盈盈,李言則略顯緊張,在她寬厚手掌環抱下,李言看起來就像被抓來伺候夫人的小丫頭一樣。
因為兩人膚色差異過大,迪爾茹的膚色被調成了淺棕色,李言整體有點過度曝光,顯得比平時的自己白了好幾個度。
不過這是李言第一次在非洲拍攝這種照片,她感覺十分新奇,見人就拿出來炫耀。
何加帆不以為然:“我和倒娘的合照比你多多了,我都拍膩了,不像你這么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李言認為這是他嫉妒的一種表達而已。
習慣以后,店里只要有員工和倒娘邀請,李言都欣然前往,還時不時地給攝影師提提方位和光線的意見。
凡事被邀請的人慣例都不用分攤拍照費用,所以李言也樂得參與,毫不在意照片里已經白得不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