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這段日子是我在收容所里度過的最美好的時光。
陳葉被分配到了公共食堂,魏哲則成為了農(nóng)耕區(qū)的一名農(nóng)民。閑暇時間我們常聚在一起,或坐在大門口分享各自的過去;或一起逛夜市,買制造自行車的材料。每天逛完夜市后,我們便聚在我家,琢磨怎樣把買來的材料聚在一起,做出一輛能騎很遠的自行車。
在自行車終于完工的這天,收容所滿員了。陳葉她們來的時候,一名孕婦已經(jīng)懷孕9個月了。她的孩子將成為收容所的最后一個名額。可由于醫(yī)院沒有像樣的設(shè)備,沒人查出來她懷的是雙胞胎。當2個孩子在產(chǎn)房艱難地降生之后,她的丈夫崩潰了。
“求求你們,別趕走他們,他們還是嬰兒,他們會死的!”他跪在醫(yī)院門口,絕望地哭喊著。
而與此同時,小廣場前的屏幕變成了紅色:收容所已超額,距毀滅還有24小時。一個男聲毫無感情地說著,紅色背景上也隨即顯示出24:00:00、23:59:59、23:59:58的倒計時數(shù)字。
醫(yī)院門口已圍滿了人,眾人都不忍把嬰兒遺棄,可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這時所長站了出來:“這樣吧,我去虛擬天堂。把嬰兒留下吧。”
“這怎么行?”“所長,您不能去呀。”“外邊太冷了,您走不到天堂的。”老人話音剛落,人群中立刻爆發(fā)出反對的聲音。
“你們聽我說,我歲數(shù)大了,可孩子還有希望。收容所不能沒有新舊交替。”所長在極力說服著大家。
“可收容所也不能沒有您。”“您不在,這里怎么管理?”“外邊有野獸,可不能出去呀。”人群也在推辭著。
“雙胞胎,還有一個能留下呀。”甚至有人去勸嬰兒的父親,讓他丟棄其中的一個。“對呀,你們一家去虛擬天堂也行呀。”那個父親驚恐地看著大家,連連搖著頭。剛出生的嬰兒是沒有意識的,去虛擬天堂相當于自殺。
“這樣吧,我離開。”就在大家爭執(zhí)不下的時候,陳葉松開我挽著的手臂,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把目光聚焦到這個高挑的女孩身上。
“陳葉!你瘋了?”我在人群里著急地叫著。一旁的魏哲愣在原地。
“所長說得對,我們這不能沒有新生兒。我本來就是最后進來的,要離開也應(yīng)該是我。”陳葉對著大家說。
“不行!憑什么?”我急得沖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往人群里拽。
魏哲也連忙跟上去,低聲對她說:“別沖動,總會有辦法的。”隨后轉(zhuǎn)頭對眾人說:“不好意思,都是誤會,大家別聽她的。”便摟住她準備離開。
可沒想到陳葉竟掙脫了我們:“我說得是真的!魏哲、小凡,對不起。”她站在原地,兩眼閃出了淚光:“我也不想走,可這是注定的。”
我聽出她話里有隱情,連忙將她拉到一邊:“到底怎么回事?”
魏哲也反應(yīng)過來,對人群說道:“我們有些事要商量下,麻煩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便拉著我倆走開了。
我們走到農(nóng)耕區(qū)的田邊坐下,陳葉才哽咽地開口:“你們知道超智人會領(lǐng)養(yǎng)人類嗎?”
“我聽說過,就是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回答。
“是真的,因為他們已經(jīng)挑選我了。”陳葉的一行淚像斷線珍珠般落下。
“什么時候的事?!”魏哲激動地站了起來。
“你冷靜點,聽我說。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陳葉回憶道:“我夢到一片一望無際的水面,我竟然站在水面上。一個穿黑袍的少年站在我面前,袍子的帽檐擋住了他的眼睛,可我能看到他上揚的嘴角。那表情像在微笑,卻毫無笑意。
‘你是誰?’我問道。
‘我來接你回家。’他嘴沒有動,卻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我為什么要跟你走?’我反駁道。
‘因為我是你的主人。’他的嘴角上揚得更厲害了。
我火氣一下上來了,上去揪住他的帽檐,想把他拽倒。可就在我揪住的一瞬間,他體內(nèi)竟然發(fā)出‘啊~啊~’的嬰兒哭喊聲。
我嚇得連忙松手,后退幾步。他依然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如果你不跟我走,明天將有嬰兒因你而死。’
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只能問道:‘你到底是誰?’
‘超智人。’他答道:‘明天收容所將迎來一對雙胞胎,如果不想讓悲劇發(fā)生,就站到大門之外。我想讓你做最特別的一個。’
‘你神經(jīng)病啊!’我罵道。
可他不為所動,只是轉(zhuǎn)身往遠處走。走了幾步后,他停下來回頭對我說:‘你已被挑選,無論如何都逃不了。’
說完他就消失了,水面上浮上來一張照片。可這照片會動,更像一段印在紙上的視頻。描繪的就是醫(yī)院門口一個男人在哭,而我站在那個男人面前,面對著一圈人群。和今天的場景一模一樣。”
“可這只是個夢,說明不了什么。”魏哲緊鎖著眉頭。
“對呀,怎么能相信一個自己做的夢?”我也連忙安慰。
“可這怎么解釋呢?”陳葉從兜里掏出一張照片。與其說是照片,更像是一段印在紙上的視頻。這張照片可以隨意彎折,描繪的就是剛剛醫(yī)院門口那一幕,雙胞胎的父親坐在門口哭泣,陳葉站在前面說著話。我甚至還能看到人群中我和魏哲的身影。
照片的角度是俯視,就像拍照片的人正飛在半空中一樣。
“這是我早上醒來,在枕邊發(fā)現(xiàn)的。”陳葉一面擦著淚水一面說:“這種技術(shù),咱們收容所不可能有,肯定是那個超智人留下的。”
我驚訝地看著那張照片,半晌才說出話來:“他們怎么能預(yù)言未來發(fā)生的事?”
“因為未來是注定的,這張照片就是證據(jù)。”陳葉說,“我剛才握著這張照片,看著眼前出現(xiàn)的一模一樣的情景,我就不由自主地站了出來。照片是在告訴我,這一幕終將發(fā)生,這就是你的命運。”
魏哲拿著照片默不作聲,許久之后也流出了眼淚。
“如果不走會怎么樣?”我不甘心地問。
“如果不走,嬰兒就會被放逐。而我早晚也會被他們領(lǐng)走。”陳葉答道,“你聽說哪只被領(lǐng)養(yǎng)的貓能自己選擇去不去的?那個人在夢里說我逃不了,也許我會在某一天夜里消失,就像之前消失的人一樣。那我還不如趁現(xiàn)在救下一個嬰兒。”
她的語氣仿佛在說,我認命了。還想奢求什么?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而我和魏哲竟無法反駁。
“為什么偏偏挑中你呀?”我再也控制不住哭起來。
“被挑中是好事,多少人想去還去不了呢。”陳葉反而安慰起我們,“只不過還沒來得及坐你的自行車。”
3小時后,我們在收容所大門口送別了陳葉。魏哲和她做了最后的吻別,她又來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個信封:“送給你的,保重。”說完便在我和眾人的目送中走出了大門。
大門緩緩關(guān)上,她轉(zhuǎn)身透過欄桿看向我們,隨后閉上通紅的雙眼。就在一瞬間,她在門外消失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是之前被領(lǐng)養(yǎng)的人中從沒發(fā)生過的。果然她是最特別的一個。
我啜泣著回到家中,撕開信封,里邊除了信紙外,還掉落出一張黑色卡片。這卡片極薄,摸上去卻像是用石頭制成的,上邊一個字都沒有。
信的內(nèi)容很簡短:
小凡:
沒想到分別來得這么突然。傷感的話我無法當面說出來,只能寫在信里。
我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你和魏哲。希望你們今后繼續(xù)互相支持,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一定要留在真實世界。
另外,我想送你一個小禮物。還記得之前我說過,你能再見到阿姨嗎?那是因為超智人在虛擬天堂設(shè)置了“觀察窗”,是一種方便他們觀測天堂內(nèi)運行情況的手段。
這張卡片是“觀察窗”的其中一把鑰匙,它可以讓你以“觀察者”的身份進入虛擬天堂,這樣你就可以見到阿姨了。
超智人在剛建好虛擬天堂的時候,挑選了一些科學(xué)家,不知什么原因,贈給了他們這些卡片。魏哲千方百計幫我弄到了一張,現(xiàn)在我轉(zhuǎn)送給你,希望你的難過會少一些。
最后,請別把它當成遺囑。我會一直努力活下去,說不定我們還能再見面。
陳葉
讀完信后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可更多的是絕望。陳葉把這么難得的禮物送給我,說明她已不抱再見的希望。
握著卡片的我,思索著她的話,直到黎明才昏沉地睡了過去。
“‘觀察窗’的事,陳葉早就想告訴你了。可我們怕現(xiàn)在太冷,外邊還有野獸,你一沖動跑去虛擬天堂會出危險,就想等到春天再跟你說。”第二天在食堂碰見魏哲的時候,他如實說道。
“你也早點打起精神來,怎么才一天沒見,頹廢成這樣?”我看著掛著黑眼圈的他,料想到他一夜沒睡,便不無擔心地說。
“我沒事,”他用手掌揉了揉眼睛,“還是說卡片的事吧。你到虛擬天堂的大廳里,向穿黑西裝的向?qū)д故具@張卡,她前邊的柜臺就會出現(xiàn)一塊矩形的凹陷,你把卡扣在里邊,旁邊就會出現(xiàn)一扇門,你進去就行了。”
“好。你進去過嗎?”
“沒有,我是聽給我卡的人說的。虛擬天堂里沒有我的家人。”他深呼吸了一口,“我父母在去天堂的路上,被極端分子殺害了。那些人在自己身上綁上炸藥,沖到路中央引爆。我父母正好走在他們旁邊,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就被炸成了碎片。”他平靜地說,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當然了,在那段日子里,這種暴力事件,也不算稀奇。”
“啊,對不起。”從沒聽他說過父母的事。我吃了一驚,慌忙道歉。
“沒關(guān)系,都過去了。”他繼續(xù)說道:“進入天堂之后,你并不是實體,而是‘觀察者’。你可以看到天堂里的一切,別人卻看不到你,也無法和他們交流。”
“怎么聽著像鬼魂一樣。”
“對,就像鬼魂。”他點點頭:“這張卡一年至多用一次。陳葉還沒來得及用,你可以隨時去。但我勸你還是等到春天再說。”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我向他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