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鳴瘦了一大圈，下巴已蓄滿胡須，看上去滄桑了不少。臉也不再白皙，可眼神依然清澈。

　　“好久不見?！彼鏡轎頤媲?，微笑地看著我。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茫然地看向魏哲。

　　魏哲有些埋怨地看著周未鳴，眼神飄忽著猶豫?！案f吧，不然收不了場。”周未鳴沖魏哲點點頭。

　　“好吧?！蔽赫萇詈粑豢冢巖巫優步誦聰蛭?，“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吧。周哥是我一個親戚家的孩子，我們從小就認識。那張黑卡就是他給我的?！?p>　　“就是陳葉送給我的那張嗎？”我問道。

　　“對，沒想到吧？這世界真小。”周未鳴坐到沙發上，愜意地翹起二郎腿，“在體驗虛擬天堂的時候，我得知自己是可以留下的那百分之二。臨出門時，大廳里穿黑西裝的女孩，遞給了我這張卡片。她告訴我，這是為了感謝我在研究中做出的貢獻。同樣地，研究協會里的大多數同事，都像我一樣，獲得了這張黑卡?！彼D了頓，有些怒氣地說，“這對我來說，簡直是種侮辱！我們竭盡全力地拯救人類，卻使人類陷入絕望，成了這些入侵者的幫兇。而如今，我卻獲得了入侵者的感謝品。我越想越接受不了，就把這張卡給了魏哲?！?p>　　“之后周哥和他的一些同事就去了6號收容所，在大興那邊?！蔽赫蕓聰蛑芪帶Q，接著說道：“那里居然保留著一個零件加工工廠?？芍車鷧s沒有像樣的水源。所以我們兩個收容所開始往來。在近半年里，他們向我們輸送零部件，用來維護我們的發電機。我們向他們運水?！?p>　　“是一個很小的工廠，只能生產幾種特定的零件。像汽車之類的，根本生產不出來?！敝芪帶Q補充道。

　　“好家伙，這些我一點都不知道。”我驚詫道，“可外邊不危險嗎？超智人沒找什么麻煩嗎？”

　　“為了謹慎起見，我們都是悄悄進行的。只有所長和幾個居民知道。況且我們每次的往來小組都不超過5個人，不違反規定，超智人也不會管吧。最重要的是，現在外邊和兩年前不一樣了，不僅不危險，還新奇得很。你明天一定要好好看看?！敝芪帶Q露出羨慕的神情，“你們所的人還都不愿出門，指標總是寬裕?？晌覀兡搶鏌呀浽諗盤柫?。我這趟出來，還是一個月前預約的指標。”

　　“周哥他們一個月前拉著一馬車的零件來到這里，碰巧在守衛室遇到了我。我給他看了那張會動的照片。剛好和他同行的人里有一位是統計學專業的，他提出這可能是基于大數據算法算出來的。于是向我借了這張照片，回去研究。”

　　“原來是一個月前的事，怎么現在才告訴我？”我聽魏哲說完，脫口而出。

　　“因為當時還不能下結論?！敝芪帶Q替他解釋，“而且我們都有預感，這不僅是救出陳葉的事，而是如何對付超智人的問題。事情太大，我們不想把你卷進來?！?p>　　“好吧，你接著說?！蔽矣行├斫飭宋赫軇偛湃}其口的原因。

　　“回來之后，我的這幫同事開始分析這張照片?？晌覀冇昧爽F有的所有手段，也得不出定論。就在這時，一位同事在以觀察者的身份進入天堂后，找到了答案。

　　他發現虛擬天堂已發展出了大數據算法技術，而用算法模擬的未來，和這張照片如出一轍。也是能模擬出未來一兩天的某一場景，卻總會出現細微的不同。而這些差異的形態特征，和照片上的很相似。由此我們才相信，這張照片也是算法的杰作?！?p>　　“當然這也是種推測，并不是結論。但可能性很大?！蔽赫苧a充道，“隨后，周哥他們順理推導出，虛擬天堂可能發展出了制造幻象的技術。”

　　“這一方面是照片給我們的啟發，另一方面也是同事觀察虛擬天堂的時候，確實有所發現。”周未鳴接著說，“他發現天堂里出現了一門新的學科，叫虛擬宇宙學。這門學科的基礎理論就是宇宙是虛擬的，世界只不過是一堆模擬數據?！?p>　　“這很接近天堂的真相啊?！蔽腋袊@道。

　　“是啊，可這門學科并沒有成為主流學科?？贍蓯鞘苷斡絆?，畢竟誰都不愿承認自己是一堆無意義的數據。這樣生產力會大大降低的。所以這門學派一直處于小眾的尷尬境地?！敝芪帶Q低著頭說道。

　　“但很多頂尖的科學家還是認同的，也參與其中。似乎一些大企業也參與了投資。他們最大的成就就是一項叫做‘磁感操控’的技術。現在想來，可能就是超智人使用的幻象技術。”

　　“為什么這么說？”我問道。

　　“因為觀察發現，他們知道天堂的真相，也知道超智人的存在。甚至還知道存在持黑卡的‘觀察者’。雖然天堂禁止向后代透露真相，但難免會走漏風聲。因此可以想見，他們最想研究的技術，無非就是幻象技術了。因為這不僅是曾經摧毀人類的技術，更是可以解救人類的技術。由于‘觀察者’的存在，這項技術可以從天堂流通到現實世界。那么它就具有了實際價值。天堂里的人肯定會不遺余力地研發出來?！?p>　　我點點頭：“剛才魏哲和我也是這么分析的?！?p>　　“但我們當時還不以為然。直到發現了這張照片之后，才明白那是超智人無法掌控的未來，也是我們破解幻象技術的關鍵?！?p>　　“對，如果我們掌握了這項技術，就再也不會被幻象所迷惑了。我們看到的，永遠是絕對的真實！”魏哲有些激動地說。

　　我想象著人們走出收容所，重新開墾荒地的情景。地球又一次屬于人類了，我心不自覺地沸騰起來。

　　“可當我們再次進入天堂，打算深入探究的時候，‘磁感操控’技術卻消失了?！敝芪帶Q的話適時地澆熄了我，“同事們多方調查，才找到一點眉目。原來這項技術是由虛擬宇宙學派中一個幾十人團隊研發的。”

　　“可這些人行事非常謹慎，他們從來不將核心技術公開，也不用它來創造價值，使得它像云霧繚繞下的廬山一樣，窺不見真容。然而不久前，研發團隊發生了一場意外，核心成員幾乎全部遇難，技術的資料也全部被毀。只有一位女性活了下來，卻成了植物人?！?p>　　“啊，怎么會這樣？那這項技術就再也沒有人能掌握了嗎？”

　　“據說是場爆炸。但就算我們能在最機密的資料庫里來去自如，也沒能查到半點線索。”

　　“是的，不管是技術本身，還是那場事故的起因，都沒有線索?？梢哉f，天堂里的人也不知道真相?！蔽赫茳c了點頭說道。

　　“虛擬宇宙學派的人也在試圖挽回這項技術。索性那位女性雖然肢體無法動彈，可意識還在。而天堂已經具備了完善的意識可視化技術?！敝芪帶Q繼續說道。

　　“意識可視化？你的意思是說……”

　　“就是可以通過設備，進入這位女性的意識深處?！蔽赫軗屩f。

　　“哇，那不是像盜夢空間一樣？”我驚奇道。

　　“是的。不同的是，我們進入的是意識，而不是夢?！蔽赫薌m正道。

　　進入虛擬天堂的人的意識深處，進入一堆數據的意識深處。我思索著這個荒謬的場景?！安粚ρ?。既然天堂連這么高超的技術都發明出來了，為什么幻象技術卻這么難實現？”

　　“因為這項技術存在爭議。讓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見到幻象，會引發太多問題。就算研究出成果，也很難被社會認可。雖然科技不分對錯，可沒人愿意研究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技術，除了虛擬宇宙學派那一小撮人。”周未鳴告訴我，“而且經歷過這次爆炸，學派內部像是傷了元氣。如果指望著未來再研究出這項技術，又不知要等多久了。”

　　“原來是這樣?！蔽尹c點頭，“那在她的意識里找到什么沒有？”

　　“什么都沒發現。無論是天堂里的人，還是我的同事。因為這項技術被她視為機密，所以她的意識設置了層層關卡，阻礙別人探尋?！敝芪帶Q嘆了口氣。

　　“可你的同事不是觀察者嗎？他們在天堂里就像幽靈一樣，也穿不過那些關卡嗎？”

　　“是的。他們就像你一樣，以意識的形態飄蕩在天堂里?？梢壞┻M入人的意識，就沒有任何優勢了。大家都在無形的世界里，反而變回了實體?！?p>　　“那你們為什么還要讓我去？”

　　“因為那位女性，你可能認識。她叫徐幺幺?！?p>　　我腦中閃過一雙明亮的眼睛，一個10歲的小女孩正用它望著老師。

　　“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都不想把你卷進來。所以我一直不想向你透露太多。”魏哲抱歉地看著我，“但周哥他們查到，徐幺幺是你母親的女兒。再怎么說，你都比我們要了解她。如果你進入不了她的意識深處，我們就更難了?！?p>　　“而且我的同事們，把能用的黑卡都用完了，再進入天堂要等將近一年。那時候，徐幺幺可能早就不在了?！敝芪帶Q也懇切地看著我。

　　“我明白了，我會盡力的?！貝藭r的我像是被賦予了重大的使命，沒有絲毫猶豫便答應下來。

　　但同時一絲隱隱的不安升騰起來：“不過，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我們怎么會那么輕易地發現照片上的破綻？難道超智人不能用幻象把它們都隱藏嗎？這對他們來說，簡直輕而易舉。而且這些黑卡都是他們提供的，像是主動引導我們去觀察天堂，進而發現這項技術。”

　　“你說得對?！蔽赫苷f道，“我們之前也認為，這很像他們設的圈套。但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們想不出來。而且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已經顧不上這么多了?！?p>　　“這兩年來，在收容所里幾乎沒有再出現過幻象，可能他們已經顧不上咱們這些圈養的人類了。他們在大規模地改造地球，你明天去外邊看看就會知道?！敝芪帶Q也跟著解釋道?！爸劣諍誑ǖ氖?，我也很疑惑。可能他們想向人類的科學家展示自己的強大吧。就像之前的模仿者一樣，我們越意識到他們的強大，越會臣服于他們?！?p>　　“好吧。我知道了?！彪m然沒有被完全說服，但我相信他們的判斷，“看來也只能這么做了。不過我和我媽的關系一直不好，所以我也沒什么把握。”

　　“沒關系，盡力就好。”周未鳴沖我笑了笑?！皩α?，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希望你聽完也別有壓力。徐幺幺不僅是核心成員，更是領導者。她就是虛擬宇宙學派的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