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便騎車出發(fā)了。果然沒騎多遠,我就感受到了與兩年前的不同。雖然地上依然沒有路,但已長滿雜草,有些草已高到?jīng)]入腳踝。鋪天蓋地的綠色,是我最初的印象。
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
隨后一些怪異的建筑出現(xiàn)了。先是頭頂上像鴿群一樣的正方體飛塊增多了,隨后發(fā)現(xiàn)了像水泥筑成的樹枝般的建筑。一些正方體在它們枝干上停著。據(jù)物理老師說,那是為飛巢蓄能用的。而一些完全的幾何體建筑也陸續(xù)出現(xiàn)。它們是純粹的三角體、錐體、長方體等,表面光滑,沒有一扇窗戶。更神奇的是它們能自主移動。
而和這些超現(xiàn)實的建筑形成對比的,是近乎于原始的周邊環(huán)境。除了雜草外,我看不到一只路燈、一塊路標。甚至連一條管線都沒有。
樹倒有很多,但已沒有行道樹的脈絡了,想必超智人重新規(guī)劃過。一些松鼠、喜鵲等小動物穿梭其中。如果沒有點綴那些建筑,這里就像一片未開發(fā)的草原。
但整體維持著奇妙的和諧。一些野貓爬到蓄能的枝干上睡覺,很多鳥窩也筑在了長方體建筑的頂端。
不知為什么,我這次安心了很多。雖然騎得不快,但料定一路上不會有危險。還沒到中午,我竟已找到了奧森的入口。
那條長長的掛滿木牌的路依然保留著。木牌的顏色比兩年前暗淡了許多,上邊的一些字已經(jīng)被雨水沖刷去了。它們主人在這世上的痕跡也隨之一并消失。
進入天堂的大廳,出示卡片后,我又隨矩形門進入了那座塔內(nèi)。石像有些舊了,畢竟在天堂時間里,已過去了120年。
飄到塔外,令我有些失望的是,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氣中像是漂浮著霧霾。城市的道路也臟了許多,偶爾會看到一些綠色的機器,用它們底部圓盤形旋轉(zhuǎn)的大刷子,在清理著路面。路邊的廣告透露出此刻天堂的時間:2157年3月。
膠囊車縮小了很多,體型變得像是龜殼一般。并且它竟能貼地飛行,有的甚至飛到了半空。路上除了各式各樣的機器,很難看到一個真正的人類。
城市的格局也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多了很多回字形的高樓。這種樓很像福建的土樓,只不過多數(shù)都是方正的平面格局,像一個回字。立面極為通透,幾乎全是透明的落地窗。遠處看,樓板像一面面平放的砧板,疊加懸浮在空中。
它們占地很大,中央是一面大天井。公園普遍被安置在天井內(nèi),一些植物也從四面的樓層中冒出。這些回字建筑是一個個共享單元。里邊除了住宅之外,還有辦公、銀行、商業(yè)、學校等功能。住在這里,想必一年都不用出一次門。
而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里還包括醫(yī)院的功能。“難道天堂的人也生病了嗎?”我飄進幾棟有展覽功能的共享單元,尋找關于醫(yī)院的信息。果然在一場醫(yī)學歷史展覽中,找到了產(chǎn)生病的原因:120年前,恒式病毒爆發(fā)。該病毒屬于人類制造的源病毒,源于恒式集團研發(fā)產(chǎn)品的失誤。后經(jīng)大規(guī)模感染與多次變異,演變出各種病毒性疾病。
展覽的一角寫著這幾行字,并在旁邊配了一段視頻。視頻中幾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懶散地坐在實驗室內(nèi),其中一人還在抽搐。
“原來當時的事故衍變出了這么嚴重的后果。”我唏噓著飄走了。
來到母親家附近,千島小區(qū)已不存在,一座共享單元取而代之。我在單元的住宅區(qū)內(nèi)飄蕩了好幾個來回,全是陌生的氣息。
“還是沒能見到你最后一面。”雖然周未鳴告訴我,徐幺幺的資料顯示,她的母親在113歲的時候因為疾病去世。但我依然不甘心,覺得能見到她。母親那縷薄紗般的頭發(fā),又浮現(xiàn)在我眼前。但很快悄然消散。
隨后我根據(jù)周未鳴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徐幺幺所在的單元。那是一座以科研為主的共享單元,徐幺幺在醫(yī)學區(qū)的一間養(yǎng)護病房中。
這單元很小,和其他建筑比起來,要破敗一些。里邊的人也少很多,透著一股蕭瑟的氣息。
不過剛進入單元,我就看到了天井公園入口處,矗立著她的銅像。那是一位50多歲的堅毅的女性形象。略微向下的眼角處滿是皺紋,眼神卻充滿智慧。嘴角雖微微上揚,可旁邊的法令紋卻透露著嚴肅。身材單薄,身板卻挺得筆直。
“真是一位值得敬重的人。”大多數(shù)看到雕像的人都會這樣想。雕像的基座上簡單地介紹了她的生平:徐幺幺(2027年—),虛擬宇宙學創(chuàng)始人。磁感操控技術研究協(xié)會會長……
她果然是創(chuàng)始人。我心里突然有些發(fā)酸。如果我母親沒離婚,我像她一樣生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中,會不會也有她這樣的成就?我仰望著她偉人般的雕像,思緒飄散。
可在養(yǎng)護病房看到她本人時,卻是另一番感受。
一位130歲的老人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縮得很小。白發(fā)散亂地鋪在枕頭上。凹陷的眼窩中,一雙半睜著的眼睛,流露出渙散的目光。像睡著的人沒有把眼皮閉緊,我們得以窺見她夢中的情景。可她縱使在夢中呼救,我們也毫無辦法。因為她正處于另一個世界,和我們相隔很遠。
她的嘴張得很大,像要訴說什么。牙齒全部掉光,嘴唇塌了下去。我一陣恍惚,實在無法將她和那個目光清澈的小女孩聯(lián)系在一起。
她身上插滿管子,其中頭部的幾根線路連在旁邊的一臺黑色儀器上。而儀器的另一端,連著一副頭盔般的設備,放在她旁邊的一張金屬小床上。
這應該就是意識可視化儀器了。我四下張望,在這間單人病房中,只有她一個人。一臺負責看護的智能機器時不時在她腳旁打轉(zhuǎn),卻顯得更加冷清。
周未鳴的同事最后一次來這里,是在5天前,也就是天堂時間的一年以前。這一年中,她一直躺在這里。虛擬宇宙學派的人可能嘗試了多次進入她的意識,可都沒成功。因為我在科研區(qū)查看了近一年的技術成果,都沒有提到過磁感操控技術。
“好吧,看來我不得不去你意識里瞧瞧了。”我輕聲對她說。
不知等了多久,終于進來了幾位研究人員。他們將黑色儀器啟動,其中一名40多歲,身材魁梧的男性戴上了頭盔。
“可我作為觀察者,連實體都沒有,怎么進入人的意識?”我想起昨天和周未鳴的對話。
“沒有實體更容易進入。”周未鳴輕輕一笑,“這種設備就是將人的意識從肉體中提取出來,導入目標人的意識中。你沒有實體,連提取過程都省去了,直接導入就行了。”
那名男性已經(jīng)躺在金屬小床上,像是睡著了。兩分鐘后我也躺了上去,將身體與他的重疊,腦袋也鉆到了頭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