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醒醒，醒醒。”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我感到有人在推搡我的胳膊。

　　我睜開眼，一個帶漁夫帽、穿著一件灰綠色工裝背心的中年男人出現在我眼前。

　　“勞駕讓一下，我到站了。”他看著我笑道，“睡得真香啊。”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坐在一輛行駛的公交車上。這個中年男人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

　　“啊，不好意思。”我本能地側身，將男人讓了出去。

　　“這……這是怎么回事？”我自言自語道。車上人不多，多數人都在埋頭看著手機。仿佛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我望向窗外，一幅久違的景象。一個個商鋪從眼前掠過，后邊高樓林立。街上的行人匆匆走著，幾輛自行車被我們甩在身后。騎著電動車的外賣員最為拼命，從車輛的縫隙中穿行著。

　　我暗自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鉆心的疼。

　　“歡迎乘坐318路公交車，車輛前方到站——北方大學城。”車上響起了廣播，我才想起這是去往我們學校的公交車。怪不得窗外的景色那么熟悉。

　　車上的閉路電視在放著一則防止青少年沉迷游戲的公益廣告，左上角顯示著時間：2021年4月5日 10:21

　　“3年前？！”我驚訝地叫出聲。旁邊的一個大媽側頭看了我一眼，我忙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穿著那件大學時最常穿的米黃色風衣，和一條早就不知去向的牛仔褲，背著一只帆布包。

　　我在包里翻找，除了幾本教材外，果然找到了3年前曾使用過的手機。

　　果然手機里的時間和車上電視的時間一致：4月5日星期一。里邊的照片和信息也截止到5號之前。

　　“4月5號星期一……”我默念著日期，莫名覺得這串數字很關鍵。突然我靈光一閃：這不是發現吳落失蹤的時間嗎？

　　我按耐著自己的心跳，好不容易捱到了站點。連忙下車后，我飛奔到教學樓，氣喘吁吁地出電梯后，發現上午的最后一節課還沒有結束。

　　走廊很安靜，沒有上次警察來訪時的嘈雜，只有一陣陣講課的聲音隱約傳出。我沖到專業教室門口，導師正在黑板上寫著板書。看到我毫不掩飾地闖進來，詫異地停下了筆，下邊的同學也齊齊地看著我。

　　“吳落！”我驚訝地叫道。在教室的一角，吳落穿著那件藍色連衣裙，正和別人一樣，呆呆地看著我。

　　“你沒失蹤？”我驚喜地叫道。

　　“孫一凡！你干嘛呢？”導師終于反應過來，厲聲說道：“遲到了，還不趕緊坐回去！”

　　“對不起。”我忙不迭地溜到自己的座位上。剛一坐穩，便轉頭看向吳落，她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手機一陣震動傳來，“你剛演的是哪一出？”我打開一看，是陳葉發來的微信。

　　環顧四周，我才發現陳葉和我隔著一排座位，坐在我的左前方，正回頭瞄我。她穿著那件常穿的灰色帽衫，留著齊耳的短發，對我流露出嫌棄的目光。

　　“回頭跟你解釋。你認識魏哲嗎？”我在微信上回復她。

　　她看了眼手機，開始打字。不過幾秒鐘就將微信發過來：“不認識。誰呀？你的新目標？”

　　下課鈴聲響起，我迫不及待地沖向吳落：“我借你的六級英語資料，你看了嗎？”

　　“還沒來得及看呢。你給我之后，我就直接放到宿舍了。之后周末這兩天我都回家了，打算從這周起開始看。”吳落依然帶著茫然的表情，“怎么了？你要用嗎？”

　　“不用不用。上周五你是回家慶祝你爸的生日來著嗎？”

　　“誒，你怎么知道？”她詫異地看著我，“對了，你上課時候問我的是什么意思？”

　　“哦，沒什么事，我剛睡蒙了。”我稍稍安下心來，“那你上周五從我宿舍回去之后，沒遇到什么特別的事嗎？”

　　吳落轉動著她松鼠般的眼睛想了一會兒：“沒有啊。能有什么事？”

　　我松了一大口氣，開始打量她的藍色連衣裙，上邊沒有絲毫粉筆的痕跡：“對了，我給你的去污筆好用嗎？”

　　“嗯。”

　　我的心像藏著一頭野獸，瞬間就要破喉而出。

　　“誒，不對呀。”吳落晃動一下腦袋，“我好像沒用吧？我受不了它的味道。再說，這裙子周末已經洗干凈了。粉筆印確實好清除，你說得果然沒錯。”

　　“哎喲，你可嚇死我了。”我拍著胸口，長舒了幾口氣。吳落依然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小凡，你今天很奇怪誒。”陳葉湊了上來，打量著我，“怎么凈說莫名其妙的話？”

　　我忙把陳葉拽到一邊，悄聲問她：“你的主人呢？”

　　“什么主人？”她也一臉茫然。

　　“超智人。就是那個全身黑衣的少年。”

　　陳葉不知所措地搖了搖頭。

　　“你不記得吳落失蹤的事了？”我試探地問道。

　　陳葉望了旁邊的吳落一眼：“她不是在這么？什么時候失蹤了？”

　　“那超智人入侵地球的事，你總該記得吧？”

　　“你是不是科幻電影看多了？”她摸了摸我的額頭，“你可別嚇我。”她的表情不像在撒謊。

　　“難道這3年，真的只是我在公交車上的一個夢？”我喃喃自語道。

　　“你在說什么？”

　　“我可能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突然一陣幸免于難的快感襲來，我才發現我有多懷念這個平凡的世界，“哎呀，不管它了。快到飯點了，咱們邊走邊說吧。”我挽起陳葉的手，向食堂走去。

　　最終我們選了全校唯一的一所有雅座的食堂。那是一間日式餐廳，在悠揚的背景笛聲中，陳葉饒有興趣地聽了我描述的夢。

　　“我在你夢里，前半段還挺意志堅定的，怎么最后就叛變了？”陳葉揶揄道，“原來我在你心里是這種形象。”

　　“哪有，我當時也可震驚了，根本就不相信。”

　　“不過我的男朋友，那個叫魏哲的人，還挺帥的是吧？他是什么類型的？”陳葉一臉憧憬地問我。

　　“理工男類型的，戴著一副眼鏡。又暖又聰明，跟你可配了。”

　　“真想去你夢里看看是什么樣。”她托著腮望向窗外，“對了！咱們可以查查，看同屆的計算機系同學里，有沒有叫魏哲的！”她突然興奮地說。

　　“別了吧，”我有種不詳的預感，本能地抗拒著，“萬一沒有，你該多失望。”

　　“那萬一有呢？而且跟你夢里長得一模一樣，可就太絕了。”

　　“那可就太恐怖了。我做夢之前根本不認識魏哲，連他的名字都沒聽過。”我說著都覺得不寒而栗，“要是真的一模一樣，那不就說明，我剛做的夢，是真實的嗎？”

　　“哈哈，你是不是做夢做傻了？就算是這樣，也只能說明你之前見過，只是你忘了。然后在潛意識里把他帶進了夢里而已。”陳葉滿不在乎地說道。

　　“也對。”我望著餐桌上的壽司，告訴自己這里才是真實世界。

　　陳葉通過一個學生會的學長，查到了計算機系的同屆學生里，果然有一個叫魏哲的男生。可她告訴我的時候，情緒卻很低落。

　　“這是學長拍到的他的照片。”她把手機甩過來給我看。手機中一個胖胖的男生正在操場上跑步，頭發略顯稀疏，眼睛很小，也沒戴眼鏡。

　　他和我夢中的魏哲長得完全不一樣。我松了一大口氣，假裝正經地沖陳葉說：“你這就不對了，怎么能光看外表呢？你們可是我的夢中情侶。”

　　“去去去。”陳葉撅著嘴，跑到一邊聽歌去了。

　　周五上完課，我便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陳葉詫異地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嗎？”

　　“沒有啊，怎么了？”

　　“你平時都住宿舍的，很少回家呀。”

　　“我想我媽了。”我笑著說。

　　打開家門，阿心連忙跑來蹭我的腳。母親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沒好氣地說道：“是什么風把你吹回來了？”

　　我換完鞋，徑直地走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我想你了啊。”

　　母親顯然被這個舉動嚇住了，身體抖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問道：“你是不是遇見什么事了？”

　　“沒事，什么事都沒有。”我一邊摟著她一邊說。“我就是想吃你做的雞蛋羹了。我小時候一生病你就給我做。我今天能吃到嗎？”

　　“能、能啊。”母親回答得不知所措，“那我先去趟超市。”

　　母親從我懷里抽身出來，一邊換鞋一邊狐疑地扭頭看我：“真沒什么事？”

　　“沒事！”我沖她燦爛地笑著。

　　“那就行。”雖然她語氣依舊很冰冷，可在出門的一瞬間，我看見她低頭笑了一下。

　　在等母親回來的時間里，我無聊地看著電視。電視上的一處細節讓我在意。正在播放的民國劇里，主角身后繁華的街道角落，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背影。那個人背對鏡頭，穿著黑衣黑褲，還帶著帽子，像是現代裝扮。

　　“是穿幫了嗎？現在的電視劇粗糙到這種程度了？”我不滿地換了頻道，停在一個街頭采訪的畫面上。

　　主持人在問一位市民關于二胎的看法，受訪者興致勃勃地回答著。我突然看到他身后的廣場中央，站著一個同樣黑衣黑褲的人！

　　那人始終站著一動不動，像是單獨屬于他的靜止畫面，因此顯得格格不入。和民國劇中的背影相比，他離鏡頭近了一些，我認出是個男人，并得以分辨他的穿著。上衣是一件黑色的帽衫，帽子戴在他頭上。褲子看不出款式，但能看出是純黑色。

　　他這次并不是背對鏡頭，而是側身對著我。但由于帽子很大，看不到他的臉。

　　“可能是巧合。”我這樣安慰著自己，但有種說不出的害怕，立馬換了臺。

　　這次是一個綜藝節目。嘉賓在臺上賣力表現著，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會兒，沒發現任何異樣，總算放下心來。

　　可這時鏡頭一轉，掃到了觀眾席，一個黑影出現在那里。這個頭戴黑帽、一身黑衣的男子正坐在觀眾席中央，面沖我微笑！

　　我的心瞬間被揪起，擦了擦眼睛，湊近分辨，鏡頭突然給了他一個特寫，整個電視屏幕布滿了他的臉。

　　“你該回去了。”他沖我說道。這是一張15、6歲少年的臉。雖然眼睛被帽檐遮住，但能看到瘦削的下巴和上揚的嘴角，卻沒有絲毫笑意。

　　“啊！”我嚇得跌坐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變幻，客廳的家具漸漸消失。我眼前只剩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