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灰色云朵形狀的沙發上醒來，一襲長發的陳葉坐在我身邊。

　　“我這是在哪？”我環顧左右，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寬敞的會客廳里。

　　“你醒了？怎么樣，好玩嗎？”陳葉看到我醒來，一臉期待地問我。

　　“好玩？”我一臉震驚地看向陳葉，“我剛才，回到了3年前。難道那是……”

　　“就是我給你介紹的游戲呀。《輪回》，你忘了？”

　　“剛才我是在游戲里？”我努力讓自己思索著，“這么說，這里才是現實了？”

　　“震撼吧？是不是特真實？”陳葉一臉興奮。

　　我猛然想起掐我脖子的黑衣少年，警覺地站起來：“那個人在哪？”

　　“誰？”

　　“就是你的主人，穿著一身黑衣。他要襲擊我。”

　　陳葉愣了幾秒，隨后一陣大笑：“那是序章，那時你已經在游戲里了。”

　　“什么？那我是從什么時候進入游戲的？”我腦子里有一團亂麻。

　　“從你坐在這沙發上開始，你就在游戲里了。這張沙發可以讓人體與游戲連接。”

　　我低頭觸摸沙發，依舊是一種毫無惡意的柔軟觸感。“不對呀，他說我和天堂里的人對話，阻止成員研發磁感操控技術。游戲怎么會知道這些？”

　　“這就是這款游戲的優勢呀。它可以讀取你的記憶，瞬時生成策略。不然它怎么模擬出你3年前的環境？”

　　“剛才真是游戲的序章？”我摸著脖子，窒息的感覺清晰浮現。

　　“放心吧，主人他們不會為難你的。王初雨只不過是學派里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他的話沒在天堂里起任何作用。”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我驚詫道。

　　“他們不是正在研發心智共享技術嗎？已經有些進展了。現在信息同步得超快。”陳葉指了指一旁的電子屏幕，“我也能同步部分信息。”

　　我感到有種被愚弄的感覺，一股怒火從心中升騰起來：“所以我在天堂里做的一切，只是給你們看的一場秀嗎？”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陳葉連忙擺手。

　　委屈伴著眼淚不速來訪，我索性把郁悶一股腦倒出：“你知道我剛才多高興嗎？我真以為回到了以前，我又能過平常的日子了。那里面你還是短發，還穿著那件灰色帽衫。現在你告訴我這只是款游戲，你知道我有多失落嗎？就像我做了個美夢，卻被人叫醒一樣，那我還不如不做！”

　　“你別生氣，”陳葉顯然沒預料到我這種反應，忙不迭地解釋，“這只是試玩版，你要深度體驗嗎？那樣你可以在游戲里過完一生。”

　　“你說什么？”

　　“真的，而且你還不知道自己在游戲里。絕不會失落，我保證。”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吧？”說完我徑直走出大門。

　　“小凡！”陳葉在后邊追我，“我真不明白，你干嘛生這么大氣呀？”

　　“這游戲就是毒品，你看不出來嗎？它讓你對幻覺上癮，腐蝕你的斗志，之后你就只能活在那里邊了！”我一邊大步地在石汀路上亂繞，一邊對她說。

　　“可我活在游戲里又有什么不好？咱們現在不也在下層世界嗎？這說到底，不也是一個大型的游戲？”陳葉在后邊一路小跑地追我。

　　“這是沒有辦法，可你也不能自愿進去呀！”

　　“這世界現在就是這樣，咱們又改變不了什么。干嘛不讓自己活得輕松一點？”

　　“世界是這樣，那你就認了嗎？”傍晚的庭院燈光暗淡，辨不清楚方向，我發現自己又繞到了剛出大門的地方，“飛巢的門在哪？幫我打開，我要出去！”

　　陳葉見我態度堅決，只能在空中一點，前方出現了一個白色的矩形。我知道那是通往外界的矩形門。

　　“游戲里的人生就不是人生了嗎？”在我踏入矩形門的那一刻，陳葉沖我喊道，我隨即停了下來。

　　她緩緩上前，換了種語調，像長輩似的說道：“我以前和你一樣，總覺得要做點什么。可當我來到這，才發現什么都做不了。雖然在你看來，只過了兩年時間，但對我來說，卻已經在游戲里度過了好幾回人生。

　　有一回我是一名教師，為了保護學生，教訓了幾個小流氓。那些人為了報復我，把我的兒子打成了重傷。我唯一的孩子變成了殘疾。雖然他們被判了刑，可我以后的余生都在后悔中度過，后悔當年的沖動。

　　我伸張正義，只會帶來幾聲贊許，過不了幾天，大家就忘了。可我要天天把孩子搬上輪椅，承受他的責備，夜夜失眠。誰來管過我？我連孩子都照顧不好，還能做什么呢？”

　　“那是超智人為了磨滅你的心智，故意在游戲里制造矛盾，給你洗腦。”

　　“你敢保證，這在現實世界里就不會發生嗎？”

　　我沉默不語。

　　陳葉嘆了一口氣：“咱們太渺小了，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等你以后不再年輕，就會明白我的話。”

　　“也許你是對的，可我沒法被說服。”我說完沒有回頭，踏出了飛巢。

　　外面天還亮著，雨已經停了，可天色依舊陰沉。陳葉的飛巢從我身旁漸漸遠離，變成了天上的一個黑點，與其他黑點一齊飛走了。

　　我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車，逆風而行。陳葉的不同時期的面孔交替在我腦中閃現。

　　“只要能分清現實和幻覺，就可以不受它們影響。”在校醫室里，陳葉坐在打著點滴的我的身邊，眼神清澈地說。

　　“游戲里的人生就不是人生了嗎？”長發的陳葉臉上仿佛有一絲滄桑。

　　到底該相信哪個你？我迷茫地想著。

　　這時王初雨那張稚氣的臉不知為何蹦了出來：“只要有這一絲希望，就足夠支撐我們投身于研發中了。”

　　對不起。我在心里默默對他說。我們確實太渺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我感到全身無力，再也騎不下去，索性把車扔在一邊，再次躺在草地上。

　　草上未干的雨水沾在我的頭發上，濕漉漉的有些發涼。但我并不介意，望著陰云密布的天空，漸漸鎮定下來，思緒也逐漸清晰。

　　首先想到的是魏哲。到底要不要把遇見陳葉的事告訴他？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雖然他不免會難過一陣子，但總比一直期待，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強。

　　隨后想到了周未鳴。在得知天堂的真相之后，他和他的同事們應該會消沉一陣子。但也許在未來，他們會繼續探索下去。畢竟超智人還對我們有所隱瞞。

　　我又想起徐幺幺向圓臉女人的問話：“你們為什么要讓人類走向虛幻？我想不明白。”

　　是啊，為什么呢？圓臉女人沒有告訴她。后來她自己找到答案了嗎？

　　“可是，超智人為什么不直接把幻象技術，傳遞給天堂里的人呢？這樣不是更省時間？”

　　“可能是因為這項技術，需要天堂里的人自己研發。”

　　這段自己和徐幺幺心智的對話突然從腦中冒了出來，像是受到了什么神秘力量的召喚。為什么她會覺得，磁感操控技術需要天堂里的人自己研發？超智人直接傳遞下去，難道不行嗎？是什么阻礙了他們？

　　眾多問題在腦海中翻騰。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像一條晾衣桿把所有問題整齊串起。我驚詫地睜大了雙眼：“如果是這樣，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為了徹底地奴役人類！肯定是這樣，超智人才想讓人類走向虛幻。

　　如果直接對抗，人類會奮起抗爭。可如果給他們建造一座虛擬天堂，生活在里邊的人，要比生活在現實中更愜意，那人類的意志必將被磨滅，不斷向虛幻處跌落。

　　而磁感操控技術，就像是人類對于虛幻的意識啟蒙，要天堂里的人自己覺醒才行。不然就算超智人傳遞給下層世界，他們觀念上不接受虛擬技術，也不會聽話地進入天堂。

　　原來超智人，哦不，他們只是其中一層的執行者，是最頂端的上層世界，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人類永不翻身。

　　想到這，我的無力感卻更深了。如果這就是超智人想要隱瞞的事，那我們又能做什么呢？陳葉都被區區幾個游戲洗腦了，更何況我呢？我可能真的像她所說，在未來會幡然醒悟，覺得現在的自己想法幼稚，而甘愿做一個超智人圈養起的奴隸。

　　就在我茫然無措的時候，旁邊的草叢動了一下，一個灰色的影子竄了出來。

　　我轉頭一看，那是一只白色的貓。只不過常年在野外游竄，白毛變成了臟兮兮的灰色。它眼神犀利地看著我，頭上有一撮黑色的毛，長成一顆心的形狀。

　　“阿心？！”我驚喜地叫道。

　　阿心卻沒有像過去一樣，過來親昵地蹭我。它只是警覺地立在那，目光炯炯地和我對視。

　　“你怎么在這？”我連忙起身。可就在我向它走去的間隙，阿心一個轉身，消失在了草叢里。那動作矯健得像一頭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