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會時代的醫學主要有三個學科方向,一是道紋醫學,利用多種道紋組合治愈外傷;二是靈藥醫學,研究藥劑治愈疾病;三是靈裝醫學,研究各種輔助醫學治療的器具。
——《時之痕·社會與科學》
放下生命環,齊倫臉上的憂慮淡去了一半。
通風扇在耳邊鼓著風,吹動他垂到耳際的發。
站在欄桿旁,俯瞰下去,增添的燈具照亮了六個高矮不一、身形臃腫的實驗體,沉睡著。有一兩個還有半邊臉保持著人形,其他人已經都看不出身為人的痕跡。
壞獸特有的腐臭氣味讓齊倫如坐針氈。
中午恍惚一下,仿佛就聽到壞獸的嘶吼與人類的哀嚎。
握住欄桿,眼神復雜。
小女孩還不知道她的母親已死。
她自己的命運也尚未塵埃落定。
“當他們徹底壞獸化后,你能殺了他們嗎?”
耳邊響起老師離開前的話語,深邃的眼神仿佛刺向他的內心。
齊倫忽然莫名笑起來。
明明是壞獸殘害了許多人,到現在為止,我都是在和人類戰斗,現在還在保護那仿佛是殺死媽媽的怪物,荒不荒唐?
他看著小女孩,面龐青紫,雙眼外凸,五官歪歪扭扭,還多了許多觸手狀的器官。
齊倫快速在自己右臉上抽了一巴掌,臉頰上留下紅印。
要說痛苦,大家都一樣。
我會救你的。
生命環振動了一下。
轉過身,看見門口,是老師。
“有異常么?”何昭陽步伐匆匆,黑色制服上沾染著壞獸留下的綠色液體,褲腳鞋跟沾著泥。
“沒有。杜語情和林雅兩位督察已經去商洽場地的事了?!饼R倫走近,口袋里掏出壓縮能量棒,“您還沒吃午飯吧,吃點吧?!?p> 接過開過口的能量棒,草草咬了兩口:“我替你一會,你去找她們倆。這些實驗體的情況,她們不知情。大小、環境、安全性、價格這些方面都要考慮。”
“好。”齊倫立即回到欄桿旁,拿起掛在上面的制服外衣,穿上,“價格方面,林督察說,她出錢?!?p> “林崇學的女兒?別的人就算了,他該出?!焙握殃柲樕下冻鰧α殖鐚W的鄙夷神色。
齊倫沒有多嘴,整理好衣服與裝備后,二話不說,出了實驗室。
實驗室外面是一處荒地,樹木稀疏,百草叢生?;牡匕彶卦潞珗@,稍抬頭能看到一大片蔥郁和森林尾端露出的一截碧水。
朝林雅發送了一封簡訊,很快收到回復,讓他去星落廣場。
輸入終點,生命環很快為他規劃好路線與交通方式。
“齊高督,這里!”杜語情站在石墩上,遠遠看見齊倫,朝他招手。
又新見一位高督,易輕凡深吸口氣,上前自我介紹:“齊倫高督你好,我是江風的同學,已經向路雨高督提交了成為督察的申請,也算是準督察了?!?p> “你好?!饼R倫微微點頭,看向林雅,“林督察,你說的合適的場所究竟是哪里?”
“就是這里?!绷盅殴首魃衩氐匦π?,手指著腳下。
“星落廣場?”齊倫想了想,搖搖頭,忽然一拍腦袋,會意一笑,“你是說,星落廣場的地下。”
林雅朝他豎起拇指,接著說:“星落廣場人流量很大,又有每周一次的集市,在這里巡邏的督察一向不少,安全性比較高。而在這里的地下,有一座巨大的會場,是當年的防空洞改建而成的,墻壁的附加的道紋足以抵擋大部分壞獸的挖掘破壞,并且僅有一進一出兩個通口?!?p> 齊倫心意微動,沒有直接問高度,而是說:“帶我看看吧,麻煩了。”
“看倒是可以,這里的主人和我父親有舊。不過,出了點意外,先跟我來吧。”林雅領著三人朝附近的地下入口走去。
易輕凡下意識摸了摸手腕,卻摸了個空,扭過頭,朝杜語情低語:“杜姐,我們的生命環什么時候才能補領到?。俊?p> “大約后天能到,我會給你送過去的,放心?!?p> 邁過數十級臺階,寬敞的地下通道一邊通向馬路對面,一邊連接著地下會場。出入口主道上鋪著紅毯,紅毯兩邊擺著花籃,墻上貼著醒目的宣傳海報,西裝革履頭發斑白抱著吉他,似乎是某個籍貫明城的老一輩歌手。
“是‘不老歌神’冉清輝!他不是兩年前宣布離開歌壇了嗎,難道又復出了?”杜語情認出海報上的男人,驚聲說。
齊倫若有所思地看向林雅,林雅低著頭,正在發簡訊。易輕凡湊到海報前,看清楚那一排小字:“還真是什么‘不老歌神的落幕’,我記得我媽好像很喜歡這個歌手……”
人口處站著兩個保安模樣的高大男人,身上有靈力波動,正望著齊倫——他是四人中唯一穿著督察制服的。
“好了,艾爺讓我們進去?!绷盅攀疽飧纤?,生命環翻向外側給保安看,保安們才點頭,為他們解開入口的封鎖。
人口的封鎖是指一層由多層道紋組合而成的復合防御基陣,防護等級能夠抵擋初入一流的單體攻擊,無論念力靈力都無法滲透進去。這種基陣以靈晶為動力,維持需要消耗靈力,遭受攻擊消耗更多靈力,一言以蔽之,燒錢。
通常來講,星際艦船的防御基陣就是這種基陣的升級版。
在他們動用靈力時,齊倫發覺,這兩個保安都有二流靈力師的水準。
要知道,在星落分署的五百多名督察中,二流及以上的督察不超過十個。
真正的強者,一般都集中在外防部中,因為他們需要清理靠近高墻的壞獸。這種實力的保安,為什么要當保安呢?
齊倫大約理解了林雅所說的意外。
向他們走來的,是一個光頭男人。矮個頭,只和林雅差不多,滿臉紅光,帶著親近的笑,大腹便便,衣著飾品皆是名貴。
齊倫看不出具體年紀。
五十?六十?
“是小雅啊,兩個月沒見了,又漂亮了!”艾爺熱情地迎上前,隨意掃過另三個人,只在齊倫身上逗留片刻,“都是小雅的朋友吧,進來吧?!?p> 奢華,恢弘,大致看上一眼,這是一座能夠容納萬人的會場,彩燈閃爍,舞臺上,吉他、貝斯、鍵盤正湊在一起,時不時合奏出音樂。很合適。齊倫心想。
“來來來,坐這里?!卑瑺斠娜嗽谶h離舞臺的角落坐下,對另外三人不聞不問,對林雅滔滔不絕,“你爹最近可好了些?上周五我去探視的時候,下床都不利索,天可憐見,你家老林在艦隊多么英明神武、足智多謀,怎生得到這明城來,被小人害成這樣?”
“多虧艾爺記掛,家父今天已經出院了?!卑瑺數膽B度讓林雅心生憂慮,忙問,“艾爺,先前說的事?”
眾人的心吊了起來。
艾爺臉上迅速浮現出無奈,長長嘆了口氣,搖搖頭:“閨女啊,你的請求,我老艾啥時候推辭過?只是這次,實在有苦衷啊?!?p> 齊倫斟酌著說辭,剛想開口,袖口被旁邊的杜語情拽了拽,斜著眼睛,朝他小幅度搖頭。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價錢都好說!”林雅眼看艾爺變卦,心中焦急,“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
“傻孩子,我都七十二了,半截身子進棺材的老骨頭了,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艾爺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指向舞臺,“那幾個人,你知道是誰嗎?他們都是我的同學,都是冉清輝的同學。他們對我有恩,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不老歌神他,患了絕癥。他想跟同學時代一起組樂隊的那幫人,來完成人生最后一場演出。之后,他就要從此離開明城,到上京接受最先進的醫學治療。你說,我能拒絕嗎?”
“如果按海報上說的話,演唱會是在明晚八點到十一點,對吧?那么之后,能夠把這片會場租借給我們嗎?”杜語情抓住間隙,向艾爺拋出請求。
艾爺這才多看了杜語情兩眼,收回目光,臉上不滿顯露無疑:“小雅啊,你不是說,這兩天就急用嗎?這些人,又是誰?”
齊倫再度想要開口,又被易輕凡揪住袖口,只能硬生生憋回去。
“不是的,艾爺,我是想長期租借會場……”
“對于朋友,我有求必應。對于督察,我是商人。”艾爺轉過身,兇狠的目光砸在齊倫臉上,“督察,你出得起多少錢?”
齊倫一言不發。
“這錢,我……”林雅急忙說。
“我一開始就反對你當什么狗屁督察,你以為,這幫……這幫家伙都做過什么???這錢你別想替他們出。想租,可以,拿錢來!”這個矮矮的老男人此時以一種睥睨的氣勢壓迫性地逼視著齊倫,尖銳的目光似乎想要穿破他的偽裝,看到他的內心。
齊倫沒有避開他的目光,古井無波的眼神透露不出任何心思。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該穿制服來。
林雅無措地朝同伴們看去,停在杜語情身上,咬牙:“艾爺,其實她是……”
“我是林雅的同學?!倍耪Z情接過話茬,從容不迫地拿出說辭:“您一定不會忘記,十年前的那場實驗吧?!?p> 艾爺先是疑惑,再是震驚,接著勃然大怒:“你們,到底想要做什么?”
“安置孩子,和十年前那些孩子一樣,只是,程度比較深?!倍耪Z情回答,觀察著艾爺表情。
這下,連林雅和齊倫也露出震驚的神色。
只有易輕凡臉色不變。
比賽以前,必然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對手的性格、風格、經歷,這些情報,都能在勝利的天平上增添砝碼。
通過江風,了解到租用場所的真實原因。
查找新聞,了解到艾爺曾經是那場實驗的資助者之一,以及他在實驗事故后痛心疾首的聲明。
為商,他狡詐兇狠;為友,他講究義氣。
當然,易輕凡自知自己不是談判的料,還好,身邊有現成的人選。
“我也是督察,我絕不強迫您。如果您不同意,我們現在就走,我們會選擇其他場所?!倍耪Z情和易輕凡相繼起身,齊倫也緩緩站起來,看著艾爺。
林雅坐著,捏緊手。
看著艾爺迅速變換的神色,杜語情輕松地笑了,她朝艾爺深深鞠了個躬:“耽誤了您的時間,我們這就離開。”
沒等到回應,三人轉身離開。
林雅開口欲勸。
“站住?!卑瑺敽莺菸鼩?,喊住他們,“明天夜里十二點,帶他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