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帆舸正在探險,準確地說,他又一次迷路了。
二十分鐘前,穆帆舸被塞恩奈特爾趕出了他的辦公室。
穆帆舸向來不會因為拒絕而輕言放棄,辦公室進不去還有這么大一棟樓是不是?然后穆帆舸坐電梯下樓,用門途徑的能力撬開了他看到的第一扇門。再然后就被幾個抱著“對阿蒙專用靶向驅逐武器”的新拜朗公職人員給偷襲,被捆了起來,失去了意識。
真不敢想象,序列四的半神居然打不過新拜朗研究員,開了,肯定開了,沒關就是開了!
再睜開眼,穆帆舸就發現自己被關進了大籠子里,腳底是一面寬大的鏡子,頭頂的天花板也在反光,讓他感覺自己正處于無盡的深淵之中。
周圍又非常亮,只有純白的色澤,像是被無影燈360度無死角地照射著,光污染讓他感到頭暈。
從科瑞希的記憶里,穆帆舸得知這種反光的白盒子是一種收容裝置,專門用來裝那些攻擊性很強的研究對象,研究員則站在單向鏡的外面,或者是在監控室里隔著屏幕視奸研究對象。
籠子的縫隙很大,大到沒什么存在意義,穆帆舸把自己側過來用力往外擠,還好時之蟲的可塑性相當強,勉強通過了籠子,穆帆舸又把自己被擠扁的頭捏了回去。
如果有資深阿蒙在場,應該會知道:時之蟲和星之蟲的可塑性并沒有靈之蟲那么好,如果一只阿蒙不借助無面人的非凡特性或者有相關能力的非凡物品就能捏臉,那么這只可憐阿蒙估計是要失控了。
已經找到了出口,正在向下一個房間進發的穆帆舸并不知道這些只在阿蒙內部流傳的秘密,每一個正在失控的人都自我感覺良好。
消殺室的噴淋器在頭頂噴出氣味怪異的藥水,讓穆帆舸聯想到陽光、草坪和野餐籃里的黃瓜三明治,他的理智值迅速回升了。
消殺室連著冰冷的走廊,透明的墻壁后面,純白的房間一個接一個。
這是哪里?
穆帆舸望著墻壁后面純白房間中央的巨型培養皿愣愣出神。
那個培養皿是半空的,還有綠色的培養液順著內壁上的軟管淅淅瀝瀝地流下來,不像玻璃器皿,倒像是活著的有機物。
3563號時之蟲的身體能感應到他的單片眼鏡——就在頭頂,很隱約,很模糊,大概三四千米這樣子?
不對!這是給他干哪來了?
塞恩奈特爾不會偷著把新拜朗地下挖空了吧?
走廊很長,長得根本看不見盡頭,像是一條橫過來的無盡深淵。
頭頂有一些蠕動著的,活著的軟管,像爬山虎的藤蔓一樣密密麻麻地攀援著生長,有些是血紅的,也有青紫色的,還有黑灰的。
這些詭異的血管和神經束一樣的藤蔓帶來了好消息,它們的分支是按照生命本能的原理生長蔓延的,走廊的一端必定通往它的主體,另一端則必定連通末梢,至少穆帆舸知道應該往哪邊走了。
漫長的走廊像是無限分形展開的竹節蟲,像是竹林地下紛紛嚷嚷著擴張圈地的竹根,穆帆舸盡量不讓自己的眼睛去亂瞟那些透明墻壁后面的實驗產物,新拜朗那些特供的肉用牲畜和活體汽車應該都是來自這里,穆帆舸甚至看到了一只活生生的未完成品,它的前半部分的體表覆蓋了一半毛發,而后半部分還是被改造過的血肉物質,長成齒輪形狀的白骨在韌帶的拉扯下嚴絲合縫地嚙合著。
塞恩奈特爾還是太了解人類了——不管內部結構多可怕的生物,只要外表變得毛茸茸,就不會被人類反感。
即使是恐怖的詭秘之主,大家都害怕天尊,但克萊恩貓貓卻有很多人喜歡,這就是毛茸茸的魅力嗎?
不!別再發散思維亂想了!
穆帆舸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打斷思緒,把自己放飛的思維扯了回來,他悶著頭快步往前走,目不斜視,以防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導致理智值掉光。
岔路彎彎繞繞,每一條走廊都十分相似,像迷宮一樣,在里面走久了不免會失去方向感,也不知道新拜朗的研究人員是怎么在這里生活工作的。
科瑞希的身體似乎對這里很熟悉,在這座地下建筑中,好像存在著一股神秘力量,讓穆帆舸身上那些屬于科瑞希的星之蟲尸體都變得活躍了,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潛意識或者說肌肉記憶指引著穆帆舸在一個岔路口轉彎。
這次轉彎相當不合時宜,以至于有路癡屬性的穆帆舸都發覺出不對了。
這個岔路口連接的房間里空無一物,家具好像都被搬走了,地上落了一層灰,有一部損壞的電梯,指示燈已經不亮了,上面貼著類似封條的黃色貼紙,上面的都坦語歪七扭八的,莫名感覺有點像符箓。
穆帆舸搖頭自嘲地笑了聲——這里怎么可能會有符箓呢?真是自己嚇自己。
穆帆舸的目光在這個房間里環繞一圈,最終在角落發現了類似控制臺的裝置,滿是各種顏色的按鈕和已經熄滅的指示燈。
鼓搗著接上“電源”,也許是羅塞爾大帝的影響,新拜朗的機器和穆帆舸穿越前的機器在結構上還挺相似的,無非是外表更樸實了一些,科技上落后了一些,穆帆舸隨意按了幾個鍵,沒什么反應,指示燈也壞了,控制臺上有用都坦語字母蝕刻的標記,但穆帆舸看不懂。
穆帆舸轉過身去了,他并沒能看到,身后的簾子在機械結構的動力下緩緩拉開,露出無數兩米多高的,灌著藍綠色液體的培養皿,有些是空的,有些裝著一只人形生物,面容長得很像科瑞希,慘白的燈光從鐵絲禁錮的燈管中熒熒地流淌出來,那些培養皿里懸浮著的人形生物紛紛睜開眼睛,那些湖水一樣深邃而平靜的眼睛里閃著奇異的光,像是蝴蝶翅膀上的鱗粉,讓人移不開眼。
穆帆舸離開了,屋子里又一次空無一人,那些人形生物扭過頭面面相覷,又重新閉上眼睛,仿佛又一次陷入了永久的沉睡,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
穆帆舸停了下來,他走到了這條走廊的盡頭,和剛才只能容許兩人并肩通過的走廊不同,面前這間堪稱空曠的寬敞房間顯得十分突兀,頭頂盤虬錯節的血管和神經束顯然變得更加密集且粗大了,像是古老時代的巨型蜈蚣和菊石,牢固地吸附在天花板上,又準確地避開了照明設備——用鐵絲束縛的礦燈散發著慘白的光,特別亮,如同塞進去了一顆白矮星。
地面上纂刻著鮮紅的紋路,不是血紅或者猩紅,而是非常純正的紅色,無論在什么樣的光照下都不會出現色差,讓人詫異這種物質是否真的存在于現實。
這些分散的,呈放射狀的紅色紋路組合在一起,像是碎玻璃上的裂紋,讓整個房間的地面看起來像是一個被摔碎的圓盤。
穆帆舸感覺這里似曾相識,很熟悉的感覺,讓他聯想到母親與故鄉……不,應該是……去外鄉闖蕩的孩子,第一次回望來時的車站一樣。
“碎圓盤”的中央,是一塊破碎的錐形紅色晶體,又尖又長,被一棵袖珍版的翠綠樹苗的根須纏繞著,那些根須在紅晶的影響下不斷衰敗、枯萎、化作湮粉,同時又有新的根須生長出來,前仆后繼地補上去,堪堪維持著平衡的現狀,似乎只要外界稍有擾動,就會灰飛煙滅。
不祥!
這種不應存在的紅色讓穆帆舸在生理上感到恐懼和厭惡,就像是生命在本能地拒絕著死亡和毀滅。
這種令人琢磨不透的奇異氣息,散發著危險的征兆,像一座舉行過某種儀式的祭壇,像一臺可以撕裂大地的盾構機。
心慌!
像是偵探推理時在墻上釘上的紅線,像是熬了十天通宵后布滿紅血絲的枯涸眼睛,將他的命運和這個世界勾連在一起,而他卻并不知情。
穆帆舸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大手抓著,被壓得喘不上來氣。
渴望!
穆帆舸像卡帶的電影一樣停在了原地,他上半身僵持著一動不動,左手則帶著胳膊不自覺地探出去握住了那根脆弱的樹苗,嬰兒手腕粗的樹苗,手感有點像鹿角,像血肉,反正不像木頭,有點像是母神力量的產物。
當握住樹苗的那一刻,穆帆舸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我現在什么都不缺了!”
穆帆舸眼前的一切都破碎了,他似乎漂浮在無盡的虛空中,四周什么都沒有,不是黑暗也不是白晝,只有眼前能看到一只放大版的倉鼠籠,大到人類都可以住進去。
和穆帆舸穿越前看過的那種豪華倉鼠籠非常像,有著跑輪、遮蔽物、豐容玩具、食盆、水壺和磨牙棒等家具,半埋在厚重的墊料里。
為什么會是倉鼠籠?
為什么會有倉鼠籠?
穆帆舸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按照常理,這種詭異的地方,出現一個飽和度很高的溫馨倉鼠籠,不管怎么想都相當不合理。
不能再思考了。
本來理智值就不夠用,把這個問題想明白,那就更不夠用了。
穆帆舸揉著眼睛,四肢撲騰著往后退去,但就像在太空中一樣無法自主移動
在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地球。
不,確切地說,是一顆比地球還要宜居的星球,有著使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永遠用不光的水,永遠吃不完的食物,會自己消失的垃圾,先進的科技,豐富的文娛和永遠美麗的環境。
怎么會有這樣的星球呢?
真的會存在這樣一個每個人都很幸福的世界嗎?
沒有代價嗎?
然后那顆星球緩慢地自轉著,露出了它被黑暗所籠罩的背面,像地獄一樣的背面已是千瘡百孔,每一秒都正在發生無數慘案,邪惡在滋長壯大,戰火紛飛,疾病在蔓延……
那光鮮亮麗的半個世界,就像個吸血鬼,像個寄生蟲,像是一棵橡膠樹,無窮無盡地汲取著養分。
真奇怪,我為什么會看到這些?
不等穆帆舸仔細思考,他就感到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勾住了他的脊椎,揪著他逐漸遠離了這顆詭譎的星球,越來越遠,星球也越來越小,直到化作一個微弱的光點,直到消失在無盡的虛無里。
那股力量拽著穆帆舸穿梭過無盡的虛空,又拖著穆帆舸下墜,最后,穆帆舸感覺自己被搓扁捏圓,裝進了一個小盒子里……
不管怎么說,這感覺都太奇怪了!
穆帆舸恢復了意識,他仍然站在那個廣場一樣空曠的房間里,站在無數紅色裂紋的中央,他手里拿著的樹苗已經褪去了樹皮和葉子,變成一根鹿角狀的棍子,類似槍柄或是刀柄,而根須變得像紙一樣薄,纏繞著那顆錐形的紅色晶體,就像是一把武器,而那些灰敗的葉子又包裹在紅色晶體外,形成一層黑灰色的刀鞘,像是活的樹木,又像是死后變成了煤礦。
穆帆舸看著手里的不知是長刀還是長槍的怪東西,莫名感覺很熟悉,卻有回想不起為什么熟悉,他總感覺自己的記憶少了很多,也許他現有的記憶都是假的,塞恩奈特爾肯定瞞著他什么,但穆帆舸又不知道塞恩奈特爾又在背地里琢磨什么陰招……
穆帆舸覺得自己應該重申一遍:他不喜歡解密游戲!

閻法紅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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