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是膳房的廚娘尋了新的配方做的鮮湯，最是提味了，您嘗嘗？”

　　彩雀手里握著陶瓷碗，輕輕吹了一口熱湯，便將玉勺遞向周靈唇邊。

　　因著大病初愈，再加之不愿進食，周靈此刻的面色是蒼白一片。

　　雖沒有食欲，但周靈到底軟心，不忍彩雀眼巴巴跑來一趟落個失望，張了嘴任由彩雀喂下。

　　見周靈肯松口，彩雀心中高興，再次舀起一勺欲喂給周靈，卻被周靈黛著眉頭伸手攔下。

　　不由關切道：“陛下怎不喝了？可是這湯不合胃口？”

　　湯是極鮮美的，可周靈嘗在嘴中，卻覺苦澀得緊。

　　見周靈搖頭，彩雀放下湯碗，改端起身旁的一盒糕點，欲喂給周靈。

　　“若陛下不喜歡，這里還有剛出爐的點心，您嘗嘗看喜不喜歡。”

　　“夠了，彩雀，放下吧，朕沒胃口，多少美味都是吃不下的，不必浪費人手再做了。”

　　見周靈偏頭，彩雀面上急切又疼惜，連連勸道：“陛下您自高熱退去，便是一口吃食也未進，若是長久，您的龍體該撐不住了。”

　　“從前多少苦都能吃得，如今不過兩日不曾吃東西，不打緊。”

　　周靈心中有事，身體再難受，也是不肯聽勸的。

　　彩雀瞧著周靈的眉頭就沒個舒緩的時候，如何不知周靈心中所想？

　　可連陛下與丞相大人都束手無策，她如此愚笨，又如何能幫陛下解了那心病？

　　彩雀眸光暗淡下來，卻也只得無可奈何地放了手。

　　她伺候著周靈身邊多年，沒人比她更了解這位陛下說一不二的性子。

　　周靈心中有事梗著，她說了不吃，任憑誰也是勸不動的，怕是梅娘娘在世，周靈也不肯的。

　　除了……

　　想到那人，彩雀心中那抹沉重更增添一分。

　　若是她還在陛下身邊，陛下定會聽從的。

　　只怪她沒用，得周靈如此器重，朝堂之上不曾能為陛下解憂也就罷了，如今就是做個說客也如此失敗。

　　正神傷著，便與外頭款步而來的宋青青，目光對了個正著。

　　“宋內官，你來啦？”

　　彩雀斂了神思，對著宋青青淡淡一笑。

　　“見過陛下，彩鷹主。”

　　彩雀如今是黑鷹軍的領主，又因與異族一戰有功，是以早早被周靈冊封女將，人人稱一聲鷹主，只待冊立成，便可稱呼一聲將軍。

　　只是如今國難當頭，什么封賞都得望這上頭放一放。

　　得了周靈示意起身，宋青青看著彩雀身旁那些滿滿當當的吃食，微微黛眉問道：“陛下還是不肯進食？”

　　彩雀搖頭，面上一片無可奈何：“只勉強喝了一口熱湯，之后便再怎么也不肯了。”

　　“這……”

　　宋青青聽了，心下著急，勸道：“陛下，縱使有天大的事壓著，您也得保重龍體啊！”

　　“你們說的，朕何嘗不懂？只是朕現下真的沒有胃口。”

　　周靈如何不知這二人的關心急切？

　　可到底是傷了心神，周靈再如何想，也實在打心底不愿意花時間在這五谷雜糧之上。

　　看著那熱氣氤氳，散著陣陣鮮香的熱湯，周靈的心頭便越發是一陣難過。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周國如今滿目瘡痍，百廢待興，是打不得仗了。

　　不是她怕了那宋乾，也不是打不過。

　　她向來是個主戰的，不說能如何，宋乾畢竟是不遠萬里而來，相對他們，自己有優勢，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可北郊的百姓敬重愛戴于她，是因他們信任自己，期盼著自己能帶給他們好日子。

　　當初的平洲一朝被屠戮，同異族又鏖戰多日。

　　盡管她費盡心計將軍中傷亡降至最低，可城下還是累計了數具白骨，每有一個兒郎死去，便多有一個家庭失了至親

　　國難當頭，縱使痛心，雖無可奈何，但百姓們還是鼎力支持，不會怨言。

　　但他們不懂得國君之間的博弈，只懂得表面看到的。

　　聽得他們愛戴的陛下竟有可能同昔日仇人握手言和，他們會不失望？

　　因念著周靈曾將一騎當先，將北郊救出水火，在沒有得到周靈親口允諾此事前，他們還是選擇信她。

　　她病了，也都在為她禱告期盼著，望她早日康復。

　　宮中的吃食，若非這些淳樸的百姓們供養著，她怎會日日享有？

　　然若他們聽得，不僅要同仇敵聯手，還要再派出他們的兒郎，為保仇家而犧牲，怎會不怨？

　　周靈深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她今日點了這個頭，任憑她心中有多少的苦楚與無可奈何，卻是實實在在葬送了北郊的安生日子。

　　當初的血海深仇她從不敢忘，日日午夜夢回驚醒，都因著這三境民眾的淳樸信任而覺愧疚難堪。

　　那莫仕真她還不曾捕獲，讓他跪與亡魂謝罪，應下的來年革新，她還不曾有任何福澤給下，心中暢想有生之年一統離陽，她還不曾富國強兵脈出這第一步！

　　德不配位，空有承諾，她還如何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好處，喝著熱湯吃著糕點？

　　越是看著，周靈心中越是難受，索性別過頭躺下，對著二人悶悶出聲。

　　“無事便都退下吧，朕乏了。”

　　“陛下，您好歹吃一口？”

　　彩雀仍舊不死心，上前問道。

　　然得的，卻是周靈翻身后的一個背影。

　　重重嘆出一口氣，見人還要再勸，宋青青拉住彩雀手腕，朝她搖頭。

　　“走吧。”

　　“臣告退。”

　　二人雙雙行禮起身，只是在出門前，宋青青猶豫一番，還是對佯裝睡去的周靈道：“陛下，凌將軍來了，已在外頭恭候許久，您可要召見？”

　　帷幔下的嬌軀動了動，卻仍舊是不出聲。

　　既不出聲，宋青青便當周靈是默認應下了，便關了門退了出去。

　　“凌將軍，陛下在里頭歇著，您進去吧。”

　　見后頭捧著食盒的彩雀一臉的憂心，凌云心下了然：“陛下還是不肯進食？”

　　宋青青搖頭：“我觀陛下此前望著那熱湯出神，之后便是神色更加哀傷，想必是不知如何給北郊的黎民一個滿意的答復。”

　　要怎么說周靈常夸宋宛心細，短短時日便信任有加，這寥寥幾句話便道出周靈心思，可見她非比尋常的細膩。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陛下怎么也不肯再吃第二口……”

　　彩雀此時才恍然，垂眸自責不已。

　　怪她愚笨，凈給陛下添堵來了。

　　“無事，我會讓陛下松口吃東西的，你們勞累多時，都去歇著吧。”

　　見凌云手上也提了食盒，彩雀欲言又止，但還是目送凌云推門而入。

　　陛下除卻親人，最愿親的，便是凌云。

　　若是能勸進去周靈吃下一口，那也是好的。

　　不過到底擔心周靈，即便有凌云開口，彩雀與宋青青也并未離去，而是雙雙守在殿前。

　　“你說這凌將軍，真的能勸進去陛下么？”

　　宋青青也有些懷疑問道。

　　“不知道。”

　　彩雀搖頭道：“凌將軍向來是個話少的，不比丞相巧善言辭，但若能勸得陛下一分也是好的。”

　　然二人對視一眼，卻俱是搖頭。

　　連那般會說話的齊若，說破嘴皮子也沒勸下周靈吃一口東西，凌云哪里比得上齊若的嘴？

　　這一趟，多也是要無功而返的。

　　不想正感慨著，殿內的大門卻是大開來了。

　　凌云手上的食盒已然不翼而飛，且還朝著不明所以的彩雀伸手。

　　“陛下肯吃了，我帶的量少，陛下沒吃夠，說你這里有。”

　　直到凌云接過食盒輕輕帶上門。

　　彩雀與宋青青才從一片愣神中回魂。

　　“我方才沒聽錯吧？”

　　陛下不光被凌將軍這葫蘆勸進去了，還勸得胃口都大開了？

　　凌云開門時那副愉悅安心的神色，宋青青是瞧得真切的，是以搖頭回道：“沒聽錯。”

　　“怎么做到的？？”

　　宋青青還是搖頭：“不知道，不過……”

　　抬頭看著那緊緊閉合的大門，宋青青笑了：“是好事。”

　　她總覺得凌云周身不再那般冷冰冰，說的話也多了。

　　今日的凌將軍，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