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孟縣大勝韓王信后,時隔多日陳豨再次登門拜訪韓信。
相較于以前收留韓信主仆時的念舊情,此時嘗到甜頭的他心中愈發期盼了起來,或許效仿信陵君將韓信養成門下賓客也不錯。
陳豨示意身后的仆從將金銀財貨端了上來,笑道:“君侯果然妙算,韓軍主力覆沒在孟縣城下。
豨知君侯不在意財貨,但度日之需不能短,還望君侯莫要推辭。”
韓信淡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丘伯接過。
陳豨揮手遣了仆從,主動跪坐下來道:“君侯,孟縣大勝后,我漢軍士氣正旺,豨想再進一步,北上攻占平城,乘勝一舉攻滅韓國,不知君侯可能教我?”
此話一出就不難看出陳豨如今對晉陽邊兵的強大掌控力,在他眼里,孟縣的大勝足矣彌補他接下來的抗命。
韓軍主力盡失,平城幾乎唾手可得,滅國的功勞誘惑絕對不小,以國家之兵取自家公爵,陳豨私心不小。
韓信并未答話,片刻時間便見陳豨接二連三的端酒掩飾,他心急了。
人在屋檐下的韓信也不好拿捏過甚,猜道:“可是朝廷的援兵快到了?”
陳豨一怔,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說道:“君侯神算,豨也不瞞君侯,朝廷命舞陽侯為帥,引關中兵十萬,前鋒已渡過大河,抵達河東。”
韓信滿面肅然的嘆道:“還算他們沒有太昏頭,知道晉陽丟不得。”
話鋒一轉,韓信又道:“你是怕樊噲來了,會按朝廷命節制邊軍,分你的權。”
陳豨直接道:“這是自然,舞陽侯乃太后的妹夫,陛下的姨夫,此時圣眷正濃,是僅次于呂家的人物,豨怎能比的。”
說著陳豨望了眼韓信,欲言又止的威脅道:“一旦舞陽侯成為這北地之帥,怕是不會愿聽亡人之建。”
對陳豨言語中的不遜,死過一回的韓信又怎會在意,他笑問道:“相國想滅韓,不知做好對付匈奴人的準備沒有?”
陳豨自得道:“孟縣之戰才過去短短幾天,匈奴金帳得知消息必然要議,還要準備,單從草原各部調兵就得花費數月之久,君侯不會覺得豨的十萬人馬,攻不下一個盡是老弱病殘的平城吧。
有平城在手,到時候就算匈奴騎兵大舉南來,我漢軍憑借險要又有何懼?”
陳豨還有半句話沒說,那時滅韓首功在我,到時候匈奴騎兵南來,可就是大將軍樊噲該頭疼的問題了,跟我陳豨有什么關系?
韓信聽出了陳豨的耍巧,笑問道:“相國為何如此篤定,匈奴大軍南來需要數月之久?”
聞言陳豨心中泛起了猶疑,韓信在晉陽府邸足不出戶,難道他對北境的消息掌握,還能比自己強不成,他相國大人絕對不信。
但轉念一想,你可以嘲諷韓信不會拉扯關系,但絕不能質疑他的專業,畢竟質疑他的人,都沒了。
不愿服輸的陳豨眼露戾色,決絕道:“就算匈奴騎兵突來,有著平城堅城為依托,我軍硬撐到舞陽侯兵來亦不難。”
見陳豨較起了真,韓信笑道:“我當年跟韓王信也算是有些交際,算是知道他的為人,相國不妨先休書一封,勸降為上。”
話不投機半句多,見在韓信身上撈不到有用的,陳豨冷著臉道了句告辭便出了府邸。
見陳豨負氣而走,丘伯說道:“主人,這陳豨怕是不會聽你的諫言。”
韓信望著池魚,毫不在意的說道:“聽不聽不重要,此人私心極重,能力也是有的,是行險的不二之選。”
一出府邸,身后跟上來的親信都尉就開口問:“相國,咱們真要按韓信說的來?”
陳豨冷聲道:“孟縣也許是瞎貓碰死耗子,他都混成白身了,他的話聽聽即可。
傳令下去,把咱們的主力壓到郡北,先派騎兵突襲平城試試手氣,一鼓而下自然最省事。
在這期間隨便派個人去勸降,也算麻痹韓王信。”
“諾。”
漢軍大舉向北,尤其是騎兵軍團的調動,自然繞不過主帥灌嬰,他心存疑惑,晉陽兵有守土之責,但陳豨這陣勢倒像是出境開戰的節奏。
灌嬰暗中遣人前往樊噲大營,而此時樊噲也已經收到了晉陽的變動,陳豨身在軍中,怕是輕易難動。
最終他決定按部就班的領兵前往晉陽,今時不同往日,他手中的關中兵輕易折損不得。
平城,金帳的使節和陳豨的信使紛至沓來,處理完城內逃難百姓的韓世子趕回了宮中。
“父王,兩頭都來人了?”
韓王信恩了一聲,又自顧自的飲起了酒,自嘲道:“匈奴人想穩住寡人,陳豨想勸降寡人,未曾想我堂堂大韓,如今居然淪落至此。”
說著韓王信眼露戾色,粗暴的一握手中酒杯,灑出半杯酒水,平添三分戾氣七分落魄,嘴上卻不依不饒的罵道:“冒頓就算了,好歹是一方之主,陳豨!他算什么東西?也敢跟寡人在這嚶嚶犬吠,勸降?這話呂雉來說還差不多,真是氣煞寡人!”
韓王信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后置氣般的將酒杯扔了出去,如此才能讓心中爽快些。
韓世子知道父王難忍落差,待韓王信的心情有所平復后,才問道:“父王是后悔了?”
韓王信靠躺在王座上,不再維持他一直堅守的帝王模樣,似有追憶的說道:“后悔?自己選的路,就不要想著回頭。”
韓世子咬了咬牙,鼓起勇氣問道:“若是能回頭呢?”
韓王信扭頭望著兒子似笑非笑,說道:“看來你是長大了,怎么,是誰說動了你來說教?
你要知道,當年漢使來勸寡人,言陛下寬仁,叛而復歸漢者,不再追究前事,這都沒有勸動寡人。
再說這天下間,除了陛下,誰還值得寡人言降。”
韓世子跪地拜道:“子不言父過,孩兒無禮了。
父王當年不降,應該自覺有三過。
其一被俘滎陽而未殉國,投項籍。
其二匈奴圍馬邑,不能堅守,降匈奴。
其三與朝廷爭鋒,裂土封王。
當年越國大夫種和范蠡無罪而遭勾踐的殺身之禍,父王自覺三罪在身,朝廷終不會寬恕,固不愿再降,對否?”
望著跪地侃侃而談的世子,韓王信拎起酒壺半飲半笑道:“不錯。”
韓世子張口再問道:“父王,亡一人而救一家是功是過。”
韓王信眼神中多了幾分神采,道:“對我家來說,亡一人而救一家自然是功。”
韓世子大拜道:“兒不愿子孫世代淪為胡蠻,請父王助我。”
說著韓世子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呈到韓王信面前。
看著信中的內容,韓王信睜大了雙眸,驚的站了起來,酒也被嚇醒了,大呼道:“他居然還活著,這不可能!”
隨后韓王信頹然的坐了下來,失落道:“他終是比寡人強太多,倒是和先帝唱了一出好戲,把全天下人都瞞了。”
幾息過后,韓王信緩了過來,他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做出了選擇。
他平靜的說道:“你守好平城,老弱之兵聚于東門,寡人要帶他們東去,出訪燕國。”
韓世子頓時大哭,大拜道:“孩兒謹遵王命。”
匈奴使者也得到了韓王信的傳話,漢軍逼迫甚眾,請單于派兵南來,信愿意親身為餌,調漢騎北來。
看著平城來信,冒頓思索了起來,韓王信居然要以身為餌,引誘漢軍騎兵北上。
諸臣看過信后,柯世列猶疑道:“大單于,按以往韓王信的性子,絕不會以身犯險,這會不會是圈套。”
“韓王信失去了主力,也許是他不想被金帳拋棄,所以才想的如此狠招。”
望著帳下諸臣議論紛紛,冒頓心里也拿不準主意,猜不透韓王信這是鬧哪出。
不過隨著阿爾斯楞率領的匈奴主力近幾日便到,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些許小伎倆自然難有所用。
冒頓斟酌再三,說道:“派人去平城,告訴韓王信,若是他能成功引誘出來晉陽的漢騎,太原郡就是他的。”
“諾。”
“大單于,我們要不要派兵到平城布防,看韓王信的樣子,韓軍必然是指望不上了。”
冒頓凝神思索后,拒絕道:“不,此時我們的騎兵突然出現在平城,就算隱藏的再好,也難逃過漢軍哨騎的察覺,不要畫蛇添足,釣漢軍出來野戰。”
“諾。”
太原郡北境的漢營中,陳豨望著帳下的親信問道:“你能確定是韓王信出了平城?”
“相國,千真萬確,估計是這老小子想棄城而跑了,對外說是什么出訪燕國。
這韓王信必然是攝于我軍軍威,想逃到燕國去避難。”
陳豨皺眉咀嚼著這個消息,道:“燕國,臧衍可不好惹,北境三國皆是勾連匈奴,臧衍收養韓王信也不是不可能,還是在韓國境內截住韓王信為上。
傳令下去,告訴灌嬰,本相已經接到了朝廷密令,我邊軍要一舉踏平韓國,抓捕韓王信,令他集結騎兵先行。”
“相國,要是灌嬰要看虎符密令呢?”
陳豨眼露戾色,哼道:“既然不是一路人,難道你們手里的,都是棍子不成。”
“諾。”
灌嬰望著前來傳信的信使,先是一怔,隨后笑道:“既然陳相發令,灌嬰自然遵從,傳令下去,即刻點兵出營。”
“潁陰侯高義,末將一定如實稟報我家相國,祝將軍俘王凱旋。”
使者一走,灌鈞就急忙說道:“叔父,這是亂命,朝廷此時必然求穩,怎么可能會貿然滅韓,這豈不是擅開戰端。”
灌嬰冷聲喝道:“這不是你該知道的,傳令下去,大軍開拔進入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