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嬰奉命,漢騎拔營北去的消息很快傳到陳豨帳中。
“相國,灌氏叔侄一走,這大營內(nèi)外皆為相國之命是從。”
陳豨哼道:“什么相國之命,軍中只不過有兩三萬人跟本相混飯吃罷了,豨全賴鄉(xiāng)人們抬舉,我漢軍都是奉命而行,敬的是朝廷的虎符密令。”
親信都尉何逵是個人精,那能瞧不見陳豨嘴角的得意,連忙振臂呼道:“忠于相國就是忠于朝廷,我等唯相國命是從。”
“對!”
“沒錯!”
見諸將齊心,陳豨眼中難掩喜色,看來在晉陽耕耘這五年時光并未白費。
其實心底里陳豨也未料到灌嬰會如此識趣,本來預(yù)備的手段也沒用上。
不過沒了灌嬰這個豐沛元老在軍中掣肘,其余漢軍都是認(rèn)令不認(rèn)人,憑借著自己多年積累的威望,誰敢不從。
陳豨笑道:“整個晉陽軍中,只有這三萬騎兵是先帝的心頭肉,被灌嬰牢牢把持,本相幾次伸手都被擋了回來,既然輕易插不進(jìn)去手,不如就讓這些騎兵替我們火中取栗吧。”
說著陳豨眼睛一轉(zhuǎn),問道:“韓信那邊怎么樣了?”
何逵趕忙回道:“自從被咱們好聲好氣的請到軍中,就一直未曾出帳,連他的老仆亦是。”
陳豨扶著須,捉摸不透,或許韓信是真轉(zhuǎn)了性子。
他肅聲說道:“先帝能闖下大漢這番基業(yè),絕不是善茬,能將韓信私底下秘密送到晉陽,就絕不是感念前功而單純的讓他養(yǎng)老。
咱們不可大意,去,請他來帳中,就說是論軍事。
一會召諸將來,本相要借虎立威。”
“諾。”
令兵尚未出帳,何逵就笑臉吹捧道:“咱見識短,這天下能讓韓信為府中賓客的,除了先帝,那就是相國了。”
“是極,是極。”
陳豨笑著擺擺手,制止道:“不要妄語,不要妄語。”
但誰都看得出來,他眼中的竊喜藏不住。
看著帳外的人馬匆匆,有心避嫌的丘伯不愿意多待,轉(zhuǎn)身進(jìn)帳放下門簾,說道:“主人,看樣子是大軍的騎兵向北拔營,要對韓開戰(zhàn)了。”
看著地圖的韓信緩緩抬起頭,說道:“看來陳豨還是沒忍住,灌嬰這一走,整個晉陽邊軍皆在他的掌控之下,此時他的防備也是最低的。”
丘伯眉頭一蹙,韓信這話似乎不該給仆人說,問道:“主人突然對仆說這些,是為何?”
韓信笑道:“先帝當(dāng)年將你等派到我的帳下,難道只是為了端茶送水?”
丘伯眼中先是閃過一抹冷意,隨后很快釋然,韓信當(dāng)年不做防范,不代表他不能,只是不屑于小道罷了。
丘伯站定一拜,嘆道:“小人為仆不忠,罔顧將軍多年來的提攜,慚愧。
看來將軍什么都知道了。”
韓信帶著些許自嘲道:“若是信死過一回,還跟以前般懵懂,豈不是白白偷閑了這幾年。”
丘伯干脆道:“將軍想要仆怎么做?”
韓信肅聲道:“一劍封喉,奪權(quán)抗胡。”
丘伯拒絕道:“仆的職責(zé)是保護(hù)和限制將軍,并不是參與大軍作戰(zhàn)。”
韓信解釋道:“灌嬰出營,定然不會走遠(yuǎn),按他的脾性今夜就會翻身襲營,來結(jié)束這場邊境亂命,難道你想看漢軍自相殘殺?你對先帝的忠心呢!”
丘伯面露掙扎,頓了頓還是拒絕道:“殺一人能震懾全軍?仆以為并不能。”
韓信自信道:“先帝遺詔,韓信之名,這營中邊軍皆我漢軍精銳,將官安能不辯是非,叛國從賊。”
丘伯直視韓信并未接話,反問道:“若是仆不答應(yīng)呢?”
韓信肅聲道:“晉陽漢軍自殘過半,匈奴騎兵可過大河。”
丘伯咬咬牙,抱拳道:“大將軍好算計,劉丘見識了。”
打通了丘伯,韓信復(fù)歸笑意,說道:“走吧,該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帳外傳來聲音,道:“相國請君侯帥帳論軍事。”
丘伯推著韓信走進(jìn)大帳,帳內(nèi)諸將重新看見活著的韓信,眼中難掩震驚。
淮陰侯多年前不是被陛下賜死了嗎?
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穩(wěn)坐高位的陳豨暗暗自得,望著帳內(nèi)諸將多態(tài),伸手一壓,諸將禁聲。
隨后陳豨在帥座下首處抬手一請,道:“君侯,請吧。”
丘伯推著韓信走到陳豨的下首處。
望著昔日攪動天下的韓信如此乖巧,陳豨眼中難掩自傲,笑道:“想來這位本相不用多做介紹,諸將行禮吧。”
“末將拜見君侯。”
見禮齊,陳豨禮賢下士般的走下帥座,在韓信面前伸手一揖,問道:“韓王信敗走平城,君侯可能教我。”
誰知話音剛落,抬首的陳豨只見韓信身旁的丘伯突然健步彈起,袖口一抖短匕在手,白光一閃,陳豨的眼神還停留在震驚里,腦袋卻已經(jīng)分家。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帳中諸將盡皆愕然的望著眼前的一切,就連丘伯退回韓信的身后都不自醒。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何逵驚懼道:“他、他、他殺了相國。”
“他殺了相國!”
未等何逵喪雞般的嗓音,鼓動起陳豨的嫡系將領(lǐng),在帳中諸將似醒未醒時,韓信張口暴喝道:“陳豨無詔興兵,意圖挑起國戰(zhàn),依漢律當(dāng)斬!
諸將難道還要執(zhí)迷不悟,跟著陳豨反叛朝廷嗎!”
諸將躊躇做選。
一身冷汗的何逵眼看這局勢,他可是陳豨的嫡系,他想活命啊!
何逵果斷拔劍怒喝道:“你敢誣陷相國!”
幾個被點醒的陳豨余部紛紛出劍,喝道:“殺刺客!”
殊不知這會功夫,更多的將領(lǐng)用劍做出了選擇。
“誅賊!”
一時間血腥味充滿了營帳。
待殺戮過后,漢將中職位最高的席挺走了出來,他先是收劍一禮,隨后肅聲說道:“君侯,陳豨無詔興兵,我等雖有疑問,但從屬早定,軍職所在,不得不從。
如今其嫡系叛將被末將斬殺,末將與同僚皆不想一錯再錯,斗膽請問君侯,君侯真有陛下的詔命嗎?”
丘伯主動上前,將劉邦留下來的密詔遞給了席挺。
席挺查驗過后,跪地大拜,帳中漢將紛紛跟著跪地,道:“臣等奉先帝遺詔,末將拜見大將軍。”
軍權(quán)在手,韓信肅然道:“傳令全軍警戒,即刻起剿滅一切與陳豨勾連的叛將,將領(lǐng)暫時看押,戰(zhàn)后送還長安由陛下論罪。陳豨所部士卒,即刻起打亂重組。
派騎兵向北搜尋,找到灌嬰的騎兵,他們應(yīng)該沒走遠(yuǎn)。”
“諾。”
不久,韓信在營外見到了縱馬而來的灌嬰,卻沒見到大股騎兵同時歸來,韓信便知道他尚有顧忌。
韓信笑道:“潁陰侯,多年未見了。”
將信將疑的灌嬰跳下戰(zhàn)馬,將馬鞭扔給親衛(wèi),肅著臉說道:“君侯真是讓人意外,舊事閑時再續(xù),本侯要看先帝的詔書。”
韓信笑道:“自無不可。”
灌嬰看后,滿臉哀傷,久久才道:“先帝用人,識人,天下無出其右。”
擺平灌嬰,韓信說道:“此時潁陰侯還是要替信暫且保密,畢竟朝堂上,不需要一個活著的韓信。”
灌嬰望著韓信鄭重的問道:“君侯想做什么?”
韓信笑道:“自然是圍王獵侯,滅韓斬胡了。”
心有所動的灌嬰急道:“有幾成把握?”
韓信道:“五成有余。”
灌嬰有些失落,呢喃道:“連你來也才五五之?dāng)?shù)。”
顯然灌嬰對韓信的五成把握有所遲疑,韓信繼續(xù)說道:“五成也只是預(yù)測,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一件要事要做。”
“什么?”
“出使燕趙。”
灌嬰質(zhì)疑道:“燕趙?這怎么可能,臧衍和趙利都是匈奴人扶持起來的諸侯王,君侯莫不是在說笑?”
韓信侃侃道:“天下諸國,匈奴最強,其次大漢,再次燕趙。
燕趙因何而存?漢匈勢力相當(dāng),左右逢源罷了。
匈奴金帳為了自身安全才扶持燕趙抗?jié)h,以圖消耗朝廷,進(jìn)而獲得局面上的緩沖。
而如今漢匈之間,漢弱而匈奴強,一旦朝廷敗于匈奴,棄河?xùn)|而退回關(guān)中,潁陰侯,屆時燕趙當(dāng)何存呢?
別看臧衍有十?dāng)?shù)萬兵馬,但燕國北方的上谷、漁陽都在匈奴人手里,可謂是咽喉扼于人手。
匈奴單于若是想,數(shù)天之內(nèi)鐵騎就能抵達(dá)燕都薊城,你若是臧衍,會眼看著這個場面發(fā)生嗎?”
灌嬰道:“自是不愿。”
韓信又道:“出使燕趙,我們允諾不征其國,亦不強求他們出兵助我,按此那臧衍和趙利必然很難拒絕。
就算最后他們將山東的部隊暫且停下來觀望,齊地能存,匈奴也必起后顧之憂。
此乃兩強相對無寧日,單強御眾齊泄力,沒有那個君王樂意看著鄰居做大。”
灌嬰信服了韓信的判斷,問道:“末將有一事不明,將軍為何不早做變化,非要在這兵兇戰(zhàn)危時,用險除掉陳豨。”
韓信解釋道:“我仔細(xì)觀察過匈奴的數(shù)次用兵,發(fā)現(xiàn)其首重情報收集。
或許是因為當(dāng)年其單于冒頓在九原為質(zhì)的日子發(fā)生了什么,令他很熟悉中原和朝廷。
但朝廷卻從未真正了解過匈奴人,近幾年我在晉陽算是補回來了些,不過杯水車薪。
燕趙韓三國是匈奴人活動最頻繁的地方,若是我們先做布置,極難瞞天過海,固行險,才能打匈奴一個措手不及,方能有所獲。”
灌嬰抱拳贊道:“大將軍,多妙算也。”
說服灌嬰后邊軍可定。
韓信大笑道:“信茍活數(shù)年,但愿不負(fù)先帝赦我之意,大漢是劉家的,也是我們的。”
“諾。”
望著灌嬰抱拳施禮,顯得異常恭敬。
韓信身后的丘伯不禁暗暗咋舌,先帝好用人,如此國士半個時辰前尚是階下之囚,半個時辰后,朝廷的十萬邊軍,一個侯爺盡皆聽命,只言片語就要攪動五國風(fēng)云,這很難不讓人生出挫敗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