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春來,草原上的草黃了又綠,但時間卻不容人再回少年,時間一晃便到了十年之后。
冒頓當(dāng)年借幼子之手,讓金帳間接控制左右兩部的維穩(wěn)之舉,到了現(xiàn)在終不在適宜。
因為兩個兒子都長大了,就連孫兒也添了不少,天家父子少親情,自然感情沒了兒時的融洽。
大帳里,冒頓站著身子,任由胡笙為他細(xì)心的收拾著衣裝。
抬頭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微微凸出的腹部,宣誓著他已經(jīng)不在年輕,兩鬢夾雜著的白絲更是最好的明證,雖沒有似始皇般追求長生,但時光的遠(yuǎn)去,總是勾起人心中的無限唏噓。
冒頓不禁嘆道:“老嘍。”
胡笙笑著將他衣服上的褶皺扶平,笑道:“這世上哪有長生不老的,該老時就要服老。”
老夫老妻自然熟知彼此,聽不得嘮叨的冒頓翻了個白眼,孩子氣道:“你這怎么還教訓(xùn)起我來了?稽粥呢?”
見冒頓轉(zhuǎn)移火力,胡笙也不點破,笑道:“他啊,這些日子忙著攛掇他舅舅們支持西征呢,就連公主早上前來請安,也說多日未見他了。”
果然,一聽這事冒頓的眉頭蹙了起來,哼道:“他們兩兄弟現(xiàn)在處處爭鋒相對,這西征的事還輪不到他們做主!
哼!讓稽粥不要冷落了公主,金帳如今在謀劃西征,在南面跟漢廷的邊境上不能再出任何紕漏。”
見冒頓又要生氣,胡笙只好先應(yīng)承下來,這些年她夾在兒子和丈夫之間,可謂受多了兩頭氣。
提起西征,冒頓心中不由的煩躁了起來,因為西征是稽粥和羅姑比領(lǐng)頭,在金帳推起來的產(chǎn)物,而且還得到了金帳貴族們的普遍支持。
在冒頓眼里這可不是好苗頭,兒子們或許還沒有什么雜心思,但經(jīng)不住有心人攛掇,父子相斗歷來是他心中的大忌。
想到這,冒頓虎著臉說道:“胡笙,你太嬌慣他了,自從和劉恬生下兩個孩子后,他沒有半分當(dāng)?shù)臉幼樱焯旌鸵粠托∽觽兇颢C瘋玩,那里有半點儲君的樣子。”
胡笙笑著敷衍道:“知道啦,自從阿矢斯力王叔和父親走后,你怎么變的如此嘮叨。”
冒頓老臉一怔,有嗎?或許吧。
被胡笙收拾好的冒頓準(zhǔn)備前往金帳議事,臨走前還是不忘傳話道:“你私下里告訴稽粥,讓他不要再和羅姑比爭西征的帥位了,就連進(jìn)軍路線也不要爭。”
望著冒頓離去的身影,胡笙心中悶悶不樂,但眼中更多的是擔(dān)憂,隨著父親鐵托離去,呼延部跟單于的交情紐帶便也斷了。
年前金帳傳出風(fēng)聲,要將呼延部一分為三,冒頓想讓者莫言、呼哲兩兄弟和拉坦烏拉分管呼延部族,母親乃馬真親來單于庭求情,也是無功而返。
因為妻族的分裂,讓站在兒子稽粥身后的貴族們忌憚了起來。
冒頓又在金帳扶持羅姑比,這使得有心人難免揣摩單于心意,畢竟當(dāng)年冒頓立下左賢王是因為他常年征戰(zhàn)在外,怕出意外才早早立下儲君,而今匈奴除了組織對漢這種大規(guī)模征戰(zhàn)外,單于并不會親征。
思緒雜亂的胡笙喚來烏蕓,還是決定先讓她去給稽粥傳信,讓他不要在金帳忤逆了父親。
烏蕓走過不久,胡笙便聽到了帳外的腳步聲,抬眼望去卻是稽粥氣呼呼的走了進(jìn)來。
一進(jìn)帳,稽粥就直奔案臺,端起酒杯獨自喝了起來。
帶著擔(dān)心的眼神,胡笙關(guān)心的問道:“金帳大會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
稽粥哼道:“沒有,兒是受不了那月氏兒的氣,向父王告了病,提前退出來的。”
胡笙眉頭一蹙,道:“西征是金帳后續(xù)五六年的國策,身為左賢王你卻因病推脫,這讓支持你的貴族們?nèi)绾慰创麄兊臋?quán)益受損,最后還不是怨在你身上。”
稽粥反唇相譏道:“母親,反正父王都不許我跟羅姑比爭,我坐在那里當(dāng)木樁子有什么好的,他們決定就好,難道還得聽月氏兒的舅舅,老月氏兒在金帳犬吠。”
胡笙知道肅合臺一直攛掇著羅姑比跟稽粥爭,河西的月氏舊部和渾邪王德寶奴都是右賢王帳中的常客,河西諸王支持羅姑比的聲音并不小。
而且羅姑比還掛著右賢王的名號,按理來說右部基本上也應(yīng)該支持他,但呼延部恰恰又處在右部草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金帳制衡全國的手段,讓掌握巨大優(yōu)勢的胡笙處處受縛,否則只有一半匈奴血統(tǒng)的羅姑比,根本不可能成為稽粥的威脅。
見兒子煩悶,胡笙上前親手為他倒了杯酒,說道:“不讓爭是你父王傳下來的話,你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做的就是順服。
肅合臺在金帳是怎么說的?”
父親說的?
稽粥半信半疑,說道:“母親,我在帳中劉恬便一直嘮叨,今日躲在您這,您就饒了我吧。
父親常年來都是借著我和羅姑比戲耍那些貴族,這次在金帳更是如此,他從不插手我們兄弟之間的事,母親不要唬我。”
胡笙一想,笑道:“看來你父親是準(zhǔn)備大戰(zhàn)了,否則也不會如此保密,連你我都瞞著。”
頓時稽粥眼中帶光,說道:“肅合臺提議金帳出兵十萬西征,他可以游說沿途部落,助金帳掃平西域。
他們想從伊吾盧城出發(fā),自西域北道征討各國,尾隨大月氏西遷之路而進(jìn)。”
胡笙皺眉思索道:“十萬騎,右部和河西諸王足矣,伊吾盧城還能捎帶烏孫。
待順著北道沿途打過去,得到信的月氏部族也應(yīng)該跑光了。”
稽粥無不羨慕道:“看看人家的舅舅,這一計就拉攏了四方勢力,我那兩個舅舅都快分家了。”
胡笙瞪了稽粥一眼,哼道:“呼延部弱了,與你有什么好處。”
稽粥立馬變臉笑道:“玩笑爾,玩笑爾,甥舅親嘛,我前些日子還跟呼哲舅舅圍獵了一場呢,射了幾只梅花鹿,皮子一會讓人送來,給母親大人墊腳。”
胡笙搖搖頭,扶額頭疼道:“你啊你,還是如此的跳脫。”
稽粥苦著臉道:“您又不許我金帳亂講,我只能變著法逗樂了。”
胡笙無奈道:“你要知道,有時候不爭才是爭,你父王現(xiàn)在想什么我都猜不到,不過肅合臺的提議終是不會通過的。”
稽粥不信道:“金帳里大部分人可都是支持此議的,右部諸王就沒有不同意的。”
胡笙卻更加篤定道:“右部和河西上次平城大戰(zhàn)就沒有折損,此次西征再讓他們做大,單于庭到時候如何統(tǒng)御匈奴?”
稽粥認(rèn)同的點點頭,問道:“那我們就什么也不做?”
胡笙道:“不,烏孫王獵驕靡當(dāng)年養(yǎng)在我的帳下,我跟他尚有些母子之情,每逢聚會,獵驕靡都會送禮物來,也算是沒斷了來往。
此時離春祭不遠(yuǎn),諸王陸續(xù)會趕到單于庭,他也應(yīng)當(dāng)快到了。
你派人去傳信給他,讓他推舉你為西征之帥,烏孫是此次西征的起點、后方,他的話你父王會著重考慮的。
還有你要去拜訪左日逐王,他守衛(wèi)冥澤多年,對西域的了解在金帳無出其右,他的話會對你有幫助的。”
稽粥鄭重的點頭扶胸,起身拜謝母親。
單于庭大營西南二十里,烏孫行營王帳內(nèi),摩柯末正和獵驕靡盯著一鍋羊頭肉咕嘟嘟的冒著泡。
斷了腿的摩柯末已經(jīng)蒼老了很多,見獵驕靡拿著根柴火發(fā)愣,開口問道:“昆莫為何悶悶不樂?”
獵驕靡將手中的柴火往火堆里一添,苦笑道:“每次金帳大會,我的差事就那么兩樣,上貢,拜訪右部貴族。
其余匈奴貴族對我們可一直很冷淡。”
摩柯末頓了頓,說道:“昆莫,如今我們?yōu)鯇O就是這一鍋羊肉,昆莫要選擇將肉遞給誰吃,誰才能念著咱們?yōu)鯇O的好。”
獵驕靡嘆道:“大祿,咱們?yōu)鯇O的這鍋羊肉不好送啊。
我們?yōu)鯇O除了西面連著的西域諸國,其余三面都處在匈奴部落的包圍下。
周圍的千里草場都屬于右部下轄,若是本昆莫不支持右賢王,烏孫的日子,怕是立刻難過。”
摩柯末道:“匈奴右部視烏孫為禁臠,就算昆莫歸順支持,也不見得情形能改觀多少。
烏孫這鍋羊肉是分給緩者念情,還是分給急者念情,昆莫當(dāng)自有決斷,畢竟昆莫和大閼氏尚有母子之誼,而單于最看重恩義。”
獵驕靡想了想,沉聲道:“本昆莫雖然長在大閼氏帳中,但烏孫的國事豈能因私情而斷。
再說烏孫在西,左賢王的封地卻遠(yuǎn)在東方,距河西萬里之遙,實際上對烏孫來說幫助不大。
況且他們兩兄弟現(xiàn)在正爭的歡,大單于的意思不明,依我看咱們?yōu)鯇O還是不要早早站隊的好。”
見獵驕靡想騎墻,摩柯末立馬掀開身下的袍子,指著下半身問道:“昆莫看看,老臣的這雙沒了的腿腳還能再長出來嗎?”
獵驕靡蹙眉道:“除非神跡,否則絕難再生。”
摩柯末放下袍子,道:“這就是烏孫的路,選錯了就再也回不了頭。
在大單于眼中烏孫就是豢養(yǎng)的忠犬,在右賢王眼中烏孫支持就是錦上添花,而在左賢王眼中,或許我們就是意外之喜。
短時間內(nèi)或許烏孫會遭受災(zāi)難,但西征在即,全匈奴的眼光都盯在這里,右賢王必然有顧慮。
放在長遠(yuǎn),我們?yōu)鯇O必然會像當(dāng)年的呼延部般乘風(fēng)而起,而這個風(fēng)就是左賢王登頂大位。”
獵驕靡慎重的問道:“相大祿,你這么看好左賢王能繼承單于?”
摩柯末道:“匈奴是匈奴人的匈奴,就算右賢王再優(yōu)秀,也避免不了他身體里流淌著月氏人的血。
作為幾世的宿敵,匈奴貴族們又怎么可能讓一位流淌著敵人血脈的人繼承單于呢?”
獵驕靡已經(jīng)信了七分,沉聲再問道:“那此時右部諸王為何都支持右賢王呢?”
摩柯末篤定道:“因為這是大單于想看到的。”
最終獵驕靡被說服了,決定道:“我明日就去拜訪大閼氏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