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完元宵節(jié)(jié)，我就跟著李義成外出做工，當(dāng)(dāng)時(shí)農(nóng)(nóng)村造新房子，或者嫁女兒陪嫁妝，都需要木匠做工，又因?yàn)槟昀飵缀跫壹覒魬舳紩?huì)有些咸肉、臘肉積存，有活的人家會(huì)湊這些食物開工，所以剛過完年的日子是比較忙碌的。而到三月底四月初時(shí)，木工活會(huì)少下來，我就會(huì)幫著家里種地。因著做工時(shí)一天能吃五頓，而且菜里一直有肉，我的身高又拔高了一些，達(dá)(dá)到了近一米八。配合一天到晚所做的較高強(qiáng)(qiáng)度勞工，我筋骨強(qiáng)(qiáng)壯肌肉顯現(xiàn)(xiàn)，干起農(nóng)(nóng)活來儼然也成了一把好手。
這年，土地所有制發(fā)(fā)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先是分田到組，一組由同村的三至五戶人家組成，后分田到戶，農(nóng)(nóng)民們的積極性空前高漲。農(nóng)(nóng)忙時(shí)節(jié)(jié)，放眼望去，土地上滿滿都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缺胳膊少手的，都埋頭在自家地里忙碌。那些缺胳膊少手的壯勞力，基本都是在開山爆破時(shí)，用木棍去捅塞在用鋼釬打出的石洞中的炸藥雷管時(shí)，雷管受力過大突然爆炸造成。當(dāng)(dāng)時(shí)開山炸石是常事，大隊(duì)值班人員被派去干這個(gè)事情，誰被炸誰倒霉，大隊(duì)是沒有慰問金的。
我家分到了兩畝三分地，我與李恒財(cái)兄弟倆一得空便幫父母拾掇田地，夏天收水稻、紅薯，冬天收油菜、小麥，一年下來，過年時(shí)比往年多儲(chǔ)存了好些糧食，這讓全家興奮不已，父親老李頭多買了一些肉回家，母親做出十多根臘腸掛在屋檐下，很是增添了過年的氣氛。李恒財(cái)已經(jīng)(jīng)上初一，瘦瘦小小的，成績(jī)隨了我，在班中名列前茅，但與當(dāng)(dāng)年的我比，稍差些。我囑咐弟弟多吃些肉，爭(zhēng)取長(zhǎng)出自己的身材來，李恒財(cái)為此經(jīng)(jīng)常把我的份也吃掉。
這一年，我并沒有掙到多少木工錢，轉(zhuǎn)(zhuǎn)眼到了下一年也就是1983年的四月份，眼看著木工活并不多，正好比我大一歲的隔壁村鄰居謝建設(shè)(shè)過來串門，對(duì)我說起一事。謝建設(shè)(shè)有個(gè)表叔在江西九江永修縣白槎公社，那里地多人少，謝建設(shè)(shè)想去看看有沒有活干，問我愿不愿同往。我心中一合計(jì)，那個(gè)地方位于鄱陽(yáng)湖五大支流之一的修水河邊上，比我們這個(gè)窮山惡水的山旮旯自然好得多，于是一口應(yīng)(yīng)下，過完五一，我們兩個(gè)年輕人就踏上了前往九江的路途。
雖然是親戚，但謝建設(shè)(shè)與他表叔謝奎從來沒見過面，至少在謝建設(shè)(shè)記事以來沒有過，他并不知道謝奎家具體在哪，也不知道謝奎長(zhǎng)什么樣，只不過是在為數(shù)(shù)不多的通信中，謝奎對(duì)他發(fā)(fā)出過邀請(qǐng)。我們?cè)诎组豆缫宦穯栐儯K于找到了謝奎家。謝奎看到我們兩個(gè)年輕小伙子，由衷的喜悅很快代替了短暫的驚訝，謝奎告訴我們，并沒有適合我們干的活計(jì)，不過讓我們先在家里住下，慢慢觀察。第二天一大早，謝奎一家做了滿滿一鍋韭菜雞蛋餃子，這是招待貴客的標(biāo)(biāo)準(zhǔn)(zhǔn)，很是讓我與謝建設(shè)(shè)受寵若驚。
慢慢熟悉那個(gè)地方后，我與謝建設(shè)(shè)經(jīng)(jīng)常去修水河邊上的柘林水庫(kù)。站在水庫(kù)上的木橋上往下望，清澈的河水中，一斤多的白鰓魚一群一群游過，甚是壯觀。水庫(kù)不發(fā)(fā)電時(shí)，當(dāng)(dāng)?shù)厝藭?huì)灾G鉅雇低的彌ㄋ幇ニ畮?kù)下脣鼓修水簜蛭炸魚。往往幾個(gè)炸藥包下去，可以炸上三四百斤魚，其中有鯉魚、鮭魚、白鰓魚等，可以賣一二百元。我好幾次在早上看到裝滿魚的拖車往集市方向去，魚并沒有被炸成七零八落的樣子，而是完完整整一條一條摞著。旁邊有人驚奇地問著魚為什么完好無損，學(xué)(xué)過的物理知識(shí)讓我明白答案，這些魚并不是被炸藥炸死，而是被爆炸的聲音轟死的。當(dāng)(dāng)初學(xué)(xué)物理時(shí)，為了驗(yàn)證這一條“聲音在空氣中傳播的速度是每秒大約340米，在水中的傳播速度是每秒大約1500米”的知識(shí)，我專門拿了兩塊手掌大的石頭，將自己整個(gè)浸在河中敲擊兩塊石頭，結(jié)(jié)果那一瞬傳出的聲音直接讓我的心臟怦怦亂跳到難受無比的地步，而在水中的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這一二百元在當(dāng)(dāng)時(shí)可不是小數(shù)(shù)，我動(dòng)心了，但是弄不到雷管與導(dǎo)(dǎo)火線，我也只能收斂了自己的心思。我是會(huì)做炸藥的，小時(shí)就經(jīng)(jīng)常看到村里人做炸藥，用可以做化肥的硝酸銨混合木屑，放進(jìn)(jìn)支在空曠田野上的大鐵鍋里翻炒，鐵鍋下燃著一層一層木柴，火候的掌握全靠眼光，要是溫度不夠，炒出來的炸藥威力太小，要是溫度過了，這簡(jiǎn)易炸藥直接就能在鐵鍋中爆燃，激烈的火焰直沖四米多高，如發(fā)(fā)射火箭時(shí)尾部的火焰。炒制好炸藥，從大隊(duì)部領(lǐng)(lǐng)到女人小指粗細(xì)(xì)與長(zhǎng)短的雷管以及兩米左右的導(dǎo)(dǎo)火線，再帶上大幾米長(zhǎng)的引線，就可以去開山炸石。這種操作也直接造就了那些缺胳膊少手的殘疾人。
沒有事情做的日子太無聊，我多方打聽，得知有個(gè)老鄉(xiāng)(xiāng)在隔壁德安縣種西瓜，我與謝建設(shè)(shè)借了輛板車，天蒙蒙亮就出發(fā)(fā)，好不容易找到那個(gè)老鄉(xiāng)(xiāng)，正值西瓜上市時(shí)。老鄉(xiāng)(xiāng)以低價(jià)賣了一車西瓜給我們，裝好這一車近四百斤西瓜時(shí)天已經(jīng)(jīng)擦黑，老鄉(xiāng)(xiāng)說：“這附近治安并不好，你們不要走夜路，將就一晚明早再走吧。”我與謝建設(shè)(shè)并不了解這個(gè)治安并不好的具體意思，我們所在的古化河鎮(zhèn)(zhèn)，從來沒有聽說過治安不好的事情，再加上兩人除了身上的褲衩與背心，以及一件便宜襯衫，并沒有其它值錢東西，不怕被人惦記。于是我們告別老鄉(xiāng)(xiāng)，我拖著車謝建設(shè)(shè)推著車，兩人汗流浹背往永修縣方向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經(jīng)(jīng)完全黑下來，行到一個(gè)陡坡時(shí)，板車后叮叮當(dāng)(dāng)當(dāng)(dāng)慢慢騎過來一輛自行車，車上一個(gè)年輕人在騎到板車旁下了車，推著車問我們：“車上裝的什么？”西瓜都裝在大蛇皮袋里，加上天黑，外面乍一看確實(shí)看不出什么。我轉(zhuǎn)(zhuǎn)過頭，發(fā)(fā)現(xiàn)(xiàn)那人臉色陰狠，心中一沉答道：“是西瓜，要不要吃一個(gè)？”那人并不答話，只與板車保持平行往前。我與謝建設(shè)(shè)艱難地將車運(yùn)(yùn)到陡坡上，剛想松一口氣，突然從路兩邊的矮坡灌木中跳出一群年輕人，他們叫著跳著，與之前的那人一起，瞬間將我們與板車圍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