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銀發(fā)女子從視野中離開，所以李楚的思維回來了一點點。

　　他的身體動不了，也不敢動，因為那極美的銀發(fā)女子就坐在旁邊！

　　這絕對是一位歌努拉。

　　在這座城市里，除了蒂娜之外的歌努拉，李楚只能想到一位：蒂娜的母親！

　　蒂娜的母親怎么會在這里！？

　　李楚難以思考下去，頭腦像是被塞滿了棉花，很難轉(zhuǎn)動起來。

　　他的身軀麻木，手腳失去感覺，精神幾乎被恐懼感淹沒。

　　如果不是因為跟蒂娜相處已經(jīng)有了豐富的經(jīng)驗，他這時很可能已經(jīng)崩潰了，或者變得跟其他乘客一樣，一臉呆滯著流口水。

　　“李楚，是你嗎？”旁邊傳來悅耳的，柔媚的聲音。

　　這聲音與李楚曾經(jīng)想象過的蒂娜母親的形象完全不符。

　　在他的想象里，蒂娜母親的形象就像是放大版的蒂娜，只是要更成熟一些，更冷漠一些，更威嚴(yán)一些。

　　現(xiàn)在親眼看到，蒂娜母親的容貌……根本就記不住！

　　明明剛剛才看見，腦子里卻一點記憶都沒有，只留下非常美麗的強(qiáng)烈印象。

　　而聲音這樣超乎想象的柔媚，讓李楚震驚到甚至懷疑：這位真的是蒂娜的母親嗎？

　　可如果不是，又能是誰？

　　“我……是。”對于對方的問題，李楚艱難地答道。

　　他有預(yù)感，如果自己不回答，一定會發(fā)生非常糟糕的事情。

　　所以即使難以思考，身體麻木，精神恐懼，也一定要及時答復(fù)對方的話語。

　　“你，讓蒂娜來問我，那個人，為什么？”柔媚的聲音再問道。

　　這聲音仿佛有著形態(tài)，通過耳道滲透到李楚的腦里，在其中散開，將意識包裹。

　　她這個問題，證實了她確實是蒂娜的母親，但李楚此時的思維變得更加遲鈍，連這一點都想不到了。

　　“我……想知道……答案。”李楚不是用理智，而像是用本能在回答。

　　“答案，為什么？”

　　蒂娜母親的話語僅有兩個詞，卻有更多的“聲音”從耳道滲透進(jìn)李楚的腦里，讓他簡直感覺大腦在顫抖。

　　李楚的精神全力抵抗，才勉強(qiáng)維持自己的意識。

　　這個時候若是還有足夠的理智，他一定會感謝趙君的教導(dǎo)。

　　雖然只是僅僅兩晚的修煉，但他的精神強(qiáng)度確實提升了，這主要是出于認(rèn)知的變化，是從零到一的進(jìn)步。

　　“我……不知道。”李楚又一次以“本能”答道。

　　蒂娜母親沉默了一下。

　　然后，有柔軟的、冰涼的、濕潤的、粘稠的、滑膩的什么東西，接觸到李楚的耳朵，侵入細(xì)長的耳道，進(jìn)入脆弱的頭腦。

　　李楚：“#@￥%*&@！￥#@”

　　他聽到無數(shù)囈語看到無盡星空聽到無窮色彩聞到無數(shù)粘稠見到無數(shù)世界聽到無窮悲鳴碰到無限痛楚看到無底黑暗……

　　最終，一切歸于虛無。

　　他像是被掏空了內(nèi)部，又像是徹底融化在世界里。

　　他在上升，也在下降，前往星空，也墜入深淵。

　　無盡的黑暗中，一顆星星靠近。

　　“楚……”

　　這個呼喚聲，他很熟悉。

　　楚是誰？

　　楚是我？

　　我是誰？

　　我是……蒂娜的男友。

　　一瞬間，齒輪咬合，開關(guān)扳下，鍵盤敲擊，方向扭轉(zhuǎn)。

　　錨點確認(rèn)，意識重啟，靈魂歸位。

　　李楚睜開了眼睛。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公交車?yán)铮渌丝秃退緳C(jī)都變成了紅色的影子。

　　他看向哪個紅影，那個紅影就會悄無聲息地崩潰，化作沙子，化作粘液，化作水滴，最終消失。

　　車?yán)镏皇Ｏ滤粋€人。

　　燈光漸漸暗下，黑暗籠罩過來。

　　車窗外有星星出現(xiàn)。

　　一些星星破開黑暗漸漸靠近，李楚逐漸能看到它們的模樣。

　　那是一個個龐大的紅色眼球，眼球上長著許多蒼白的手腳，手腳上纏繞著一條條長長的光帶，散發(fā)出朦朧的光輝。

　　手腳一下一下地滑動，使得眼球在黑暗中游動，仿佛怪異的游魚。

　　李楚看著那些眼球，那些眼球一開始好像沒有發(fā)現(xiàn)他，但突然就齊齊轉(zhuǎn)動，朝他“看”了過來。

　　李楚身體麻木，精神恐懼，還感到有深沉的冰冷感從腳底向上蔓延，像是有冰冷的水正在淹沒自己。

　　會死嗎？

　　不會的。

　　會消失嗎？

　　不會的。

　　即使被徹底淹沒，他也不會迷失自我，因為有著世上最堅定的錨。

　　冰冷感包裹了李楚的全身。

　　然后那些眼球不再注視他，而繼續(xù)朝著它們前往的方向游去。

　　公交車也像是被它們帶動，朝著同一方向行駛而去。

　　同行的眼球越來越多，游動得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深。

　　然后有歌聲響起。

　　李楚的眼皮變得沉重，緩緩地閉上了。

　　……

　　“女士，您這樣讓我們很困擾。”溫和堅毅的男聲說道。

　　“散步，見一見，女兒的男友。”柔媚悅耳的女聲道。

　　“這樣的行動，您應(yīng)該提前一周向我們報備，讓我們做好準(zhǔn)備。”溫和堅毅的男聲道。

　　“忘記了，不要生氣，好嗎？”柔媚悅耳的女聲道。

　　“請您起碼找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不然寫報告會很麻煩。”溫和堅毅的男聲道。

　　“我知道您不了解也不想了解陸地上的這些麻煩的手續(xù)，我自己也覺得很煩，但這確實是必要的。”

　　“別看站到您面前的只有我一個人，因為您這一趟散步，已經(jīng)有超過一百人在緊急加班，相關(guān)書面文件疊起來起碼會有三尺厚。您可以不了解我們的工作，但請您理解一下我們的辛苦。”

　　“辛苦了，對不起，賠償，一首歌。”柔媚悅耳的女聲道。

　　“也請您不要這么輕易就給出賠償，這反而讓我看起來像惡人。”溫和堅毅的男聲道。

　　“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管制您，不想責(zé)怪您。您是我們尊貴友好的客人，我們希望您在這里過得愉快，而不是處處受到限制。”

　　“但是，很抱歉，我們這邊有很多弱者，而您實在太過強(qiáng)大，像這樣子招待您，已經(jīng)是我們能做到的極限。”

　　“我明白，謝謝。”

　　“不用謝，女士。”

　　聲音淡去了，李楚的意識徹底模糊。

　　隱隱約約地，感覺自己飄在云端，又像是懸浮在水里，身體里的一些東西被清理出去，又有一些東西被充填進(jìn)來。

　　對此他本該覺得害怕，但奇妙的是，沒有在害怕，反而覺得十分舒服和安心，像是枕在媽媽的大腿上被溫柔地挖著耳朵。

　　“李楚，要長大。”輕微的女聲道。

　　“不然，會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