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皮毛。主子說多出來的,所以賞我了?!?p> 張全有嘴里“嘖嘖嘖”了幾聲,才說“咱們爺親手獵的皮子除了敬獻給太上皇和萬歲爺以外,也就皇太后和固倫純孝公主能有了。哦,前年托十爺倒騰了把西洋火銃,也送了四張親手獵的紫貂皮。不管怎么說,這都是自家人。你那可是外人里面頭一份?!輩賄^以后說不定也是自家人了,他心里頭這么想著,沒說出來。
景寧已經習慣了張全有這個CP粉頭的行為,什么捕風捉影的事兒都愛往睿親王喜歡她這上頭靠。她不以為然地道“您吶就別瞎琢磨了,有這功夫還不如多吃幾塊糕,可好吃了,外頭的想吃都沒地買去?!?p> 兩人說話間,崔嬤嬤領著另外兩個管事嬤嬤路過值房,瞧見她二人吃糕喝茶地扯閑篇,立時在門口站住了?!叭櫻銥茨氵@出宮幾年是光長了年紀沒長腦子,規矩體統越發忘得干干凈凈。正當值的人竟然在值房里喝茶聊天,你把王府當茶館了嗎?真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p> 崔嬤嬤是睿親王的奶嬤嬤,本來皇子阿哥們到了十來歲的時候奶媽們是要放出宮去回家頤養的。沒成想就在崔嬤嬤放出去前一年,家鄉遭了瘟疫丈夫兒子都沒了,唯一幸存的大女兒被族長做主嫁了人。家不像家,回去也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她就求到皇太后跟前,想繼續留在宮里照顧十三爺?;侍笫莻€體人意兒的,不忍心看她晚景凄苦,屬意弘巽以后給崔嬤嬤養老。其實崔嬤嬤也就四十出頭的年紀,遠還沒到退休的時候,她自己也閑不住,正巧睿親王還沒娶福晉,她就替王爺管著后院一管就是五六年。因著她是睿親王的奶媽,連王爺都要敬她兩分,府里的奴才們都愛奉承她,即便是兩位格格跟她說話都客客氣氣的。人被捧得久了漸漸有些忘形,該管的不該管的她都要管一管。比如說張全有,他是前院的太監做的不對的地方自有吳順這個前院大總管來管教,她一個嬤嬤不應該越俎代庖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下他的臉;再比如說景寧,因著她升職的速度和經歷有些與眾不同,崔嬤嬤就認定她狐媚子耍手段想上位,從不拿正眼瞧她,景寧與她打招呼都不帶搭理的。她如今嘴里說的是張全有,實則指桑罵槐地罵景寧。
景寧自然是聽出來了,不過礙于兩人的身份差距不好回嘴,全當她是烏鴉叫,等她叫累了也就消停了。張全有跟她想得差不多,這么尊大佛惹是惹不得的,只能自認倒霉隨她說去吧。就是期盼著什么時候嫡福晉進門好治治這個刁奴。
“還有你們兩個都給我長點心,要知道什么該學什么不該學,別小小年紀學一身壞毛病?!貝迡邒噠f完張全有還不解氣,繼續指著墻角邊的兩個小太監教訓。那兩個小太監只能縮著腦袋諾諾稱是。
好在吳順及時趕到“喲,我的嬤嬤,您跟這幾個小兔崽子置什么氣呀。橫豎有我呢,我來罰他們?!?p> 崔嬤嬤面色稍霽,“我知道這是你的人,我原不該多管閑事,但咱們做奴才的一心只想著主子爺好,有些事情不管就是辜負了主子爺的信任。”
“什么你的人我的人,您能親自教導那是他們的福氣。不提這幾個蠢材了,您不是要找主子爺討示下嗎?他正在上房等著您吶?!?p> 崔嬤嬤這才仰著頭帶人去了上房。
到了晚間用過晚膳,弘巽閑來無事倚在南炕上看書,過了戌時二刻,景寧進去給他換安神茶?!爸髯輿@兩月護著圣駕長途奔波實在操勞。今日飲了這安神茶早點歇息吧?!甭曇魷販厝崛岬?,沒了往日二皮臉的調性,聽著怪叫人心里舒坦。
弘巽抬眼看去,她就站在炕桌邊上微垂眉眼,嘴角含著清淺的笑意。在滿室柔和燭光的照應下莫名就生出一股歲月靜好的溫馨感。
弘巽遲疑片刻開口道“下午的事我聽說了。崔媽媽有時候說話沒個輕重,你也不必往心里去?!?p> 景寧眨巴兩下眼睛,這算是在安慰她?“奴才省得,崔嬤嬤對奴才嚴厲是希望我們能成器能更好得伺候主子。主子您放心,奴才們知道錯了,以后當值的時候絕不敢再喝茶聊天了?!?p> 如果是紫禁城里當值的奴才在值房里打茶圍的確不成樣子,瞧著失了天家威儀。但在外邊的王府侯門里頭這是默許的,奴才也是人總不能叫他們干站著大眼瞪小眼地等召喚吧。略坐一坐喝口茶水扯點閑篇也無甚要緊,不耽誤差事就行了。況且景寧的糕點還是他叫她吃的。崔媽媽這人近兩年心氣兒變了他也知道,不過念在她的哺育之情,只要不犯大錯便不想傷了這份情意。弘巽以為景寧到底是姑娘家被人這么指桑罵槐地當眾下臉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想著安慰她幾句。沒曾想這丫頭是真的心胸寬廣,從吃晚膳到現在他悄摸兒地觀察了好幾次她一直神態如常,眼里從容有光。
弘巽的視線又落回書上“嗯,明白就好。當然也不是讓你們站值房里當雕塑,歇一歇喝口茶也無甚要緊。?!?p> “主子體恤奴才們,奴才們都感激涕零?!本皩幮χ饋爸髯映脽岷葍煽詘采癲璋?,胃厘O納磣硬鷗嫣??!?p> 弘巽聞言真的喝了兩大口。
景寧趁熱打鐵“主子要歇息了嗎?奴才喚來喜、來樂進來給您泡腳更衣?”得到弘巽的首肯,她行個蹲安退至門口,然后一個翩然轉身長腿跨過門檻像只蝴蝶般飄了出去。她不用值夜,王爺睡下她就可以下班啦!
秋狝回來就該著手準備春節事宜,這可是大陣仗,祭祖祭天大宴小宴各宮各府的賞賜都要提前預備好。本來遵循往年舊歷倒也不是什么難事兒,但如今皇帝和皇后都下了指示除了暢春園太上皇和皇太后那兒的以及朗潤園各太妃處,其余能省則省。說白了就是國庫空虛不能再瞎折騰了。前幾年對外用兵損耗不少,好不容易邊境安定又連著兩年天災,稅收上不景氣不說還要撥銀子出去賑災。再說了天子愛民,百姓流離失所,皇家可不能歌舞升平。
弘巽從內務府回來就招了門客師爺們來議事,倒不是討論怎么給內務府省錢,內務府的官員自然有的是辦法既省錢又體面地過春節。他想的是怎樣充盈國庫。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幾個人在書房里討論了一下午也沒說出什么新辦法。翻來覆去跳不出增加稅負和節約開支這兩點。
弘巽遣散了眾人,自己站在正房門口的廊廡下復手看天。孤單的身影籠著夕陽余暉,景寧瞧著莫名就有些心疼。她在他身邊待了小半年多少有些明白他的心思,明明懷著壯志豪情卻只能窩在內務府當大管家,別人或許眼紅這個肥差,但他心里想的是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
王爺心情不好,底下人都屏氣凝神生怕惹他不痛快。吳順、景寧、張全有三人在臺階下垂手侍立以聽吩咐。過了會子,吳順用胳膊肘捅捅景寧,輕聲說“這么冷的天老這么站著可不成事。你上去勸勸?!?p> 景寧心里嘆口氣,硬著頭皮走上前。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睿親王心情不好的時候上前勸誡就成了她的事?!爸髯?,外頭風大,還是進里頭坐會子吧。奴才做碗奶茶給您暖暖身子?”
弘巽聞言調轉目光看向她,深海似的眼眸里泛著淡淡波光,片刻后負著手踱步進了屋。景寧則進茶水間準備奶茶。蒙古奶茶的制作有講究,先得在銅鍋里將水煮沸,隨后放入青磚茶塊,待到茶色變濃茶香四溢再放入嚼克和少量酥油,轉小火揚勺,最后放入炒米增香。
待景寧端著奶茶進屋時,弘巽已經神態自若地在書案前練大字,仿佛剛才的惆悵只是旁人看走了眼。但景寧隱隱覺得他眉心的疙瘩并沒有消失。她放下奶茶蹲個安卻行退至門口,復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偌大的書案前那人猶如黃山絕壁上的勁松,孤獨卻又倔犟地挺立著。景寧蹙了一下眉,然后鬼使神差地說出了下面的話“奴才斗膽猜主子是為國庫煩心。其實奴才心里有個不成文的想法,不知主子是否愿意一聽?!鳖SH王能和門客師爺們商議的也不是什么國家機密,所以并不防人,景寧進來上茶換茶便聽了個四五六。
弘巽聞言抬頭眼露詫異,末了一笑道“說來聽聽?!彼⒉恢竿婺芙o什么好建議,朝里這么多大臣都想不出來的辦法,她一個小丫頭能成什么事兒。只是這檔口上能有人陪他說話聊聊天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