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八月十五。
日光和煦、晴空萬里,果真是個好日子。
那喧天的鑼鼓和鞭炮聲激蕩著人心,十里的紅妝染紅了天際,接親的馬車從街頭排到巷尾,人們歡呼喝彩,無不宣示著這場婚禮的盛大和婚禮主人身份的顯貴。
即便安風無心這周遭的一切,可她還是強顏歡笑扮演好一個周到知禮的側妃,做好她的本分事宜。
她也沒忘了曾答應林珍兒的禮物,早早便備好了,等明早見面第一時間便給她當做賀禮。
酒水過了一輪又一輪,人們仍興致不減,觥籌交錯、談笑風生間,天色都漸漸暗了下來。
安風忙里忙外,跟著應酬,好不容易得個空閑,坐下來歇息會。
卻看見幾個侍從神色慌張地趕過來,面上難掩的驚懼恐慌,在這喜樂的人群中顯得極為突兀。
他們越過人群,直接湊到晉琛的身前耳語了幾句,隨后,晉琛也神色匆匆地離開了。
安風心下納悶,大喜的日子,是什么事讓他丟下前廳的賓客,面色凝重地離開了呢?
看似好像是婚房的方向。
安風還沒想明白怎么回事,便見這滿府的侍衛紛紛出動,不容分說將這宴飲的賓客圍了起來。
賓客們開始慌亂不安起來,皆不知所謂何事。
安風心中隱隱升騰起極為不好的預感,忙起身朝主院的婚房中走去,卻被侍衛攔下,“娘娘,殿下吩咐府里的人皆不能亂動。”
“可是發生了什么大事?”安風問道。
“屬下不知,一切聽令而為。”
不久,府外似乎也圍了兵士,像是宮里的羽林軍,府里的一干人等被逐一搜身排查后放出了府。
期間,安風看到林章和匆匆趕來,緊跟著林老將軍也來了,皆面色沉重,周身透露著一股死寂般的悲絕肅殺。
到這時,安風幾乎可以肯定,定是林珍兒出了事。
太子嗎?可太子是政敵,就算要下手,怎么可能挑這大喜的日子戕害明王妃呢?
這樣太過冒險了,也太過匪夷所思,除非太子他瘋了,才會做出這癲狂之舉。
可除了太子之外,又會有誰如此見不得明王和林家聯姻呢?
直到深夜,府里只剩明王府的人和幾個被判定為形跡可疑的人,大家被分別看管起來。
季沖親自來接她回楓林閣,安風猶豫不安,心里亂得很,終還是想得個答案,“季沖,王妃她...可還好?”
季沖默了片刻,艱難開口,“王妃她,歿了。”
雖早有不好的預感,可沒成想是最壞的結果,安風腦袋嗡嗡作響,心中千頭萬緒雜亂無章,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般跌坐在桌案前。
許久,她才發現詩茵和翠枝都不見人影,想來也是被拘在哪了吧。
安風身心具疲,漸漸睡了過去。
三天,安風被困在楓林閣整整三天,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直到第四天宮里的人來拿她了,令她配合調查王妃之死一事,她才知道,原來,這場局竟是為她而設。
只臨走前,季沖上前低語了一句,“娘娘放心,一切有殿下呢。”
她倒沒有被下獄,而是被關押在宮中的一處偏殿里,想來多半是還未有實質性的證據,留了些顏面吧。
接下來的日子,開始有人陸陸續續地來盤問她,起初只是盤問些她的行蹤,例如見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后來慢慢轉變為問她是否對明王娶妻一事心懷妒忌,因愛生恨謀害了王妃。
從來人的話語中,她漸漸拼湊出了事情的大致原貌。
成婚那天,翠枝以安風的名義為林珍兒送去了酒水吃食,到傍晚時分,林珍兒便感到身體不適,隨后呼吸不暢,渾身劇痛至不省人事,等晉琛趕過去時,人已經沒救了。
林珍兒死的蹊蹺,死狀像是中毒,又不全像,她的身體里沒有殘毒,且所用酒水吃食并無問題,是以明王府和刑部的人仔細查驗了三天,還請來了民間的高手,才發現林珍兒死于蠱毒。
是出于苗疆的一種噬心蠱,毒蠱入體消無聲息,三個時辰后毒發,經歷萬蟻噬心之痛,心脈衰竭而亡,任誰也無力回天。
他們把那天接觸過林珍兒的人都排查了一遍,最終在翠枝當天穿過的衣服上找到了毒蠱的痕跡。
起初翠枝并不承認,只說什么都不知道。
后來,在鐵證如山和嚴刑拷問下,翠枝才承認了,不過,她把一切罪責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只說是因為不忍心看自家主子傷心,怕安風失寵,才一時糊涂,擅自主張謀害了王妃。
可繼續詢問她這毒蠱的來歷,她卻說不明白。
再后來,人們查到安風近期曾多次與明王發生摩擦,一次甚至要跑回青州,加之先前安風便有善妒的名聲,人們推測多半是因明王娶妻,她心生不滿,才屢生事端。
緊接著,他們又在安風的屋子里搜出了一些醫術典籍和民間秘術載本,以及那些裝有藥物毒物的瓶瓶罐罐,連她在青州的經歷也被人刨了出來,只是全都是對她不利的證據。
直到被關押的第十一天,翠枝終于承認,確是受安風指使謀害了王妃。
皇上親自提審她,走進宣武殿,入目的是一派肅立莊嚴之像,那上位者的威壓撲面而來。
皇上皇后端坐殿前,下面站著的是明王殿下、林老將軍、林章和、安墨城等人,跪著的是翠枝和詩茵等人。
“兒臣拜見父皇母后。”安風不卑不亢,行禮道。
“現下證據確鑿,你可認罪?”聲音在這巍峨的宮殿中回響,直擊人心,像是神明主宰萬物般,輕易判了凡人的生死。
坐于上首的人雖已到了風燭殘年、久病難醫的境地,卻仍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迎著那道目光,安風絲毫不懼,一字一句地道:“兒臣無罪。”
“大膽罪婦,如今人證物證擺在面前,你仍不知悔改。”皇后也發話了。
“兒臣確曾和明王殿下有過些誤會爭執,但一切與殿下娶妻無關,突然要返回青州,也并非妒忌生事要挾殿下,而是有一位對我及其重要的故人病重,想要臨終見上一面,陛下大可派人查證。至于那些書籍藥物,確是兒臣從青州帶來的,也僅僅是為了鉆研醫術,通曉毒理病理,治病救人,從未害過他人。兒臣想先聽聽翠枝的說辭。”
只十幾日不見,翠枝就被折磨的沒了人形,渾身顫抖瑟縮地跪在地上。
即使至此,安風都不愿相信她會害她,畢竟從安府到明王府,三年的主仆情誼。
翠枝哭道:“娘娘,我對不住你,可我實在扛不住了,沒有辦法了,只我一人便罷了,可若我不說,連家人都要連累了。”
這番說辭,著實像是一個為主受過,最終卻無可奈何的忠仆吧。
安風看了一眼安墨城,然那人卻始終低著頭,不曾投過來半束目光,也不曾為她分辨半句。
其實安風心里清楚的很,翠枝不是安墨城的人,便是她那太子妃嫡姐的人,可他們這局做得天衣無縫,她真的無從分辨。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
“皇上,奴婢,奴婢有話說。”詩茵跪著向前爬了幾步,磕頭道:“若是奴婢將知道的說出來,可否算是立功,寬恕奴婢一命?”
“若你沒有參與此事,又有立功表現,自是可以饒你一命。”
“好,好,謝陛下。”詩茵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隨后慌亂地磕了幾個頭,又伏在地上哭了會,像是在下狠心作出什么重大決定一般。
安風不解地看著她,腦海里只一個念頭,這丫頭是在說什么呀?
良久,詩茵再次開口,“是側妃娘娘指使的,奴婢無意間聽到了她和翠枝姐姐的談話,說要用毒蠱在殿下圓房前,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王妃,奴婢雖然十分害怕,但也不敢叛主,才釀成如此大禍。”
說著又朝安風磕了幾個頭,哭著求原諒,“對不起,對不起,娘娘,可我真的不想死,不想死啊。”
“阿茵。”她喚了她一聲,不解中帶著深深的茫然。
這個跟了她十幾年的小姑娘,是像她妹妹一般的人,怎么可能說得出這些話?翠枝可以是別人的人,可以背叛她,但是詩茵絕不可能。
巨大的謎團一下子籠罩在安風的頭頂,仿佛置身于大霧之中,怎么也辨不清方向,看不透真相。
“事情皆已明晰,還望皇上給老臣做主,還臣女一個公道,讓罪魁禍首以命抵命。”林老將軍下跪陳情。
安風望過去,看到的便是林章和那眸中,夾雜著失望懊悔的無盡恨意。
“你可還有話說?”那神明般的聲音再次響起。
安風無力地笑笑,心想,也好,那便就到這吧,“兒臣百口莫辯,無話可說。”
安風看向晉琛,只希望他能看在婚嫁一場,盡量保全宋遠殊便好。
就在大家都以為塵埃落定的時候,晉琛開口,“兒臣有話說。”
大家齊刷刷地看向晉琛,與此同時,地上的詩茵不知何故口吐鮮血、面露痛色。
晉琛上前查看,用內力封住了詩茵的心脈。
隨后回稟道:“父皇,此婢女該是中了毒,現下毒入五臟六腑,已無藥可醫。”
隨后太醫診治,確認是中了毒,“回陛下,此毒比較特別,剛中毒時并不會危及性命,需每七日服用一次解藥,可抑制毒發,直至服用七次解藥,才會徹底毒發,藥石無醫。且此女中毒該是沒有七七之數,想必是無意間吃了什么相克的食物,或是服用了過量的解藥,導致提前毒發了。”
正在眾人疑惑猜測之際,詩茵先是自言自語起,“不可能,不可能。”隨后突然發了瘋一般,撲打起一旁的翠枝,嘶吼道:“你們騙我,你們明明說這解藥服用七次后,便會徹底解毒,你們說只要我攀咬住側妃不放,將一切都栽贓到側妃頭上,你們便會放我一條生路,原來你們從來都沒想放過我。哈哈,我真是豬油蒙了心,竟然信了你們。”
眾人驚詫,翠枝更是一臉懵,忙辯解道:“沒有,奴婢沒有,沒有給她下毒。”
突然,詩茵又跪爬到安風跟前,拉著她的衣袖哭著悔道:“娘娘,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貪生怕死,害了你啊。”
說著,又向前爬了幾步,尖利出聲,“是太子妃,陛下,一切都是太子妃指使的,翠枝本就是太子妃安插在我家娘娘身邊的眼線,他們設計謀害我家娘娘,被我無意間發現了,他們怕殺了我引起懷疑和警惕,又怕不能一擊即中,就誆騙我給我服毒,約定事成之后,給我最后的解藥。奴婢自知時日無多,不敢再欺瞞陛下,奴婢罪無可恕、百死難逃,可我家娘娘是被冤枉的啊。”
翠枝還想辯駁,詩茵卻沒給她機會,又上前廝打了去,惡狠狠地似想要了她的性命一般,直至被宮人分開。
“大膽奴婢,陛下面前,豈容你隨意放肆、信口開河,來人,拉出去處置了。”皇后娘娘這看戲的也坐不住了。
“等等,兒臣這十幾天也并非一無所獲,也尋來一些人證物證,還請父皇過目。”
隨后,又居高臨下地對翠枝說道:“你以為將這一切嫁禍給側妃,自己一死了之,那幕后之人便真的會放過你的父母弟弟嗎?”
翠枝那死寂空洞的眸子里漸漸染上一絲恐慌,又在看到自己的父母弟弟出現在殿前的時候,整個人立時泄了氣,沒了一絲生機。
那名少年環顧一周,又懼又慌道:“姐姐,你快如實說吧,我們差點被太子妃的人殺了,幸好明王殿下查到了救了我們,你就算拼死不認,她也不會放過我們一家的,姐姐,你可別犯糊涂啊。”那對夫婦也應和著。
安墨城的臉色愈發難堪,面色慘白,唇色青紫,冷汗浸透了衣衫。
良久,翠枝那已然麻木的面龐才開始有了動作,她似心如死灰般,艱難地扯動嘴角,“陛下,奴婢認罪,此事皆為太子妃指使,她用父母家人的性命要挾我,替她謀害明王妃,陷害側妃娘娘,從而挑撥明王府和林將軍府的關系。也是她讓奴婢一開始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最后再推給側妃娘娘的,她說這樣才能令人信服。”
“另外,兒臣還找到了走私販賣毒蠱的苗疆商人,以及他們私下會面交易的人證物證。”晉琛再次開口,另一行人也被帶了上來。
“陛下,此事其中怕是有什么誤會,還是,還是...”皇后想要緩和現下的局面。
卻被林章和打斷,“還請陛下查明真相,為臣妹做主。”
“傳召太子太子妃,搜查東宮。”圣旨即刻下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