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似乎想到了什么,剛冒了頭的思緒一瞬間又消失了。他坐到無名的身邊,等她醒來。卯日星君喚醒了整個九天,無名也醒了過來。
“還疼嗎?”花神小心翼翼地問她。
無名搖頭,緊接著花神端來了茶水:“喝口水,想吃什么,我去給你拿?!?p> 無名喝了水,仍舊搖頭。
“那你……”
花神的話音未落,無名仍舊搖搖頭。
“你說句話吧,我不安心?!?p> 無名突然就流淚了,這千萬年來,她真的累了。最初的無知與執(zhí)念,后來的狂傲與不屈,最后的懺悔和贖罪,她真的累了。什么愛是她沒經歷過的?什么恨是她沒有感受過的?什么仇是她沒有執(zhí)著過的?身心俱疲的她,醒來那一天,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感謝神的賜予還是該難過神的懲罰?逃了一千年神界,掩了容顏,掩了靈力,掩了記憶,只想做個普通的妖。卻還是逃不過因果,卻還是相遇了。舊人已不是那個舊人了,他忘記了自己,過上了重新再來的生活,如今他妄圖讓自己再次陷入他的世界。這一次,她決不妥協(xié),別說做徒弟,只要遇見他就該退避三舍。一場身心俱疲的糾纏,讓她看清了這一切的本質。凡人為了一日三餐,榮華富貴,神仙為了延續(xù)神族,延續(xù)神在凡人面前的威嚴,妖為了在人間和神界的夾縫中活下去,各自都拼盡了全力,而最終這一切又導向何方?凡人看不透煙云,神仙看不透清欲,妖怪看不透修行,執(zhí)念才是這三界存活的意義。
無名聽不見花神的聲音,也不想聽,她不想得道成仙,也不想換誰的真心,應了這癡心果,她就離開去尋自己的小妖夢。于是她寬衣解帶,在花神面前將自己一絲不掛。花神臉都紅了,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顫抖著手給她蓋上被子:“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無名伸出雙手,坐起身來摟住花神:“花神,今日我以身相許報你救命之恩。來吧?!?p> 花神驚嚇得趕緊推開她站了起來:“無名,我自當明媒正娶你。斷不會與你如此這般,辱你聲譽?!?p> “你娶我也是為了這個,何必那么麻煩去求天君,求天后?我答應你?。 ?p> “不,不可以,無名,藍家弟子不得如此放蕩不羈。我自當想辦法,給你一個名份,此事還是留待你我洞房花燭吧。”
無名失笑:“可笑的虛榮?!?p> “我去給你拿吃的,你穿好衣服?!被ㄉ竦沧驳爻隽碎T去。
無名穿好衣服,卻有些悲哀。大概藍無印是唯一個從頭到尾都禮待自己的人,她自嘲道:藍家的家訓是不是堅持不懈?
無論如何,無名還是很感激藍無印對自己的好。只是嫁與不嫁,無名更希望不嫁,不想被這沉重的花后之名拖累。
藍無印又作何思考?他們藍家人就是這么執(zhí)著,第一眼認定了的那個越青,就不會改變。為了保護越青,他修煉成仙,為了越青的贖罪,他求娶花仙做花神,修復花界??粗角嘁淮斡忠淮蔚氐朐片樆傅臏厝嵯葳?,看著越青悲傷而死,看著她重生歸來。也許自己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越青會報答自己。無論神還是人都只關注那高高在上的大殿下,誰會知道自己這個小角色對越青的一片真心。就在剛才,他差點就淪陷,如初見她那般,差點就沒有把持住,差點就放棄了自己的神的身份和與她的最初的感情。幸而他守住了自己的心,守住了這一份真情。只是后面會如何,他難以預料。
吃過東西,無名收拾了一番,出了門去,蟠桃盛宴就在明日,今兒各路神仙都到了。出去逛逛說不定還能遇見有趣的人。出門就遇見了云瑯桓。兩人對視一番,無名沒打算打招呼,她記仇。云瑯桓卻很放的下身段:“無名,身體可好些?”
無名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沒事了?!?p> 可是誰也沒看到花神的驚訝?;ㄉ襁@才發(fā)現(xiàn),無名和云瑯桓幾乎同時不舒服的。兩人吵了一架,就同時發(fā)作了。這讓花神開始有些擔憂。
“無名要出去逛逛?”云瑯桓先開口。
“對啊,我去看看有沒有好看的神仙。”
云瑯桓沒出聲,羽王倒是笑出了聲:“無名,世間最好看的神仙就在你面前了?!?p> 無名自然知道,母神的兒子最好看嘛,但是她不想承認,該死的好勝心讓她脫口而出:“二殿下才是真正的風華絕代?!?p> 云瑯桓聽到這聲二殿下,瞳孔頓時縮小,卻原來這花妖不是小妖那么簡單?于是他追問:“無名見過二殿下?”
花妖才發(fā)覺自己失言,還好在這里的人沒一個見過二殿下,也沒有人能戳穿自己“我聽說而已。關于他的故事久是久了一點兒,不過還是有人聽過嘛。”
云瑯桓不再追問,只是在想這個小妖千年道行,竟然能認識二殿下,這種可能性著實太小。有些東西仿佛在他腦海里開始冒芽。
這大大小小的神仙確實多,像人間趕集似的。花妖故作姿態(tài),東看看西瞧瞧,竟是一個神仙也未入她的眼。繁花錦簇的天橋,雕刻各不相同,站在橋上一覽無遺這天河,無數(shù)仙神都駐足于此?;ㄑ匀灰采先チ?,云瑯桓和花神跟隨其后,這隊伍就很顯眼了。一眾神仙開始向這行人躬身“見過神尊,見過花神”……
一通行禮下來,花妖不勝其擾,毫無興致地站了一會兒,便往回走。云瑯桓見花神又跟了上去,自己便不再跟上去。欒萍走了幾步才發(fā)現(xiàn)自家?guī)煾笡]跟上去,尷尬地退到了云瑯桓身邊:“師父,我以為……”
云瑯桓平靜地說道:“你們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說罷,云瑯桓便離開了此地,去向了天邊。云海宮一如當年的寂寞。云瑯桓走進了母神像供奉的正殿。一言不發(fā)地跪了下去,就這樣跪著,他在懺悔,在力求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在禱告讓自己的欲望消滅。
花妖回到房間也是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著了。
花海里,俊秀的男子扶著花妖的腰,與她幸福地笑著,鬧著。
寂寞的云海宮里,花妖變做了半人半獸的樣子。
肅穆的九重天,花妖的心里眼里都是仇恨,她殺出了重圍,叛逃了神界。
蓬萊山,花妖的兒子出生了,但有個神搶走了他。
梧桐林,神殺死了花妖的兒子。
人間,花妖一刀一刀割開了自己的血肉,血流了滿人間。
“啊!”仿佛陽光突然打到了花妖的臉上,她在驚恐中睜開了眼,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盡是冷汗,坐了起來才確認自己活著,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夢境。雖然真實,卻足以讓她窒息。她試圖回憶那個溫柔的男子,和那個神。卻一無所獲,于是披衣開門,云瑯桓赫然出現(xiàn)在門口?;ㄑ媸且惑@又一驚,沒來得及說話,對方遞了手絹:“擦擦,你額頭都是細汗?!?p> 花妖擦了擦,出了門:“我不敢睡了。你找我何事?”
云瑯桓看向她:“無事,來看看你。”
無名這才仔細端詳了云瑯桓,這云瑯桓出現(xiàn)的時間未免太巧,顯然他神情也有些疲倦,額頭的汗珠未全干。花妖立刻就察覺了:“你又給我下了咒?”
云瑯桓立刻否認:“不是咒。”
無名拔下發(fā)簪,指向云瑯桓:“你真是無恥至極。今日你不給我解開,我一定會動手,你快給我解開?!?p> 云瑯桓搖頭:“解不了,除非我們任何一方死去。”
無名怒了,發(fā)簪狠狠地刺進了云瑯桓的肩頭:“你無恥。你何時給我下的咒?”
云瑯桓疼痛得冒汗,血浸濕了他的衣衫,也染紅了花妖的手:“無名,我只是關心你。”
無名拔出了發(fā)簪,手上的血滴落到地上:“昨日還想收我為義女,讓我名正言順嫁給花神。今日就說關心我。你哪句話是真的?”
云瑯桓看著她,想說的話,卻又不敢開口。那些夢境太過真實,如果自己過去真的辜負了花妖,還親手殺了她的孩子,還讓她獻祭了生命。自己有什么資格在此跟她說,希望她能給自己一點機會,重新再來?;ㄑ娝怀雎?,冷哼一聲:“你們神永遠都這般虛情假意。而你最虛偽。”
“對不起,牡丹的事,讓你受委屈了!”
花妖輕描淡寫:“牡丹的事不算事,只要你以后離我遠點兒,不要打我任何主意就行?!?p> 云瑯桓委屈地問了一句:“你為何對我如此敵意?”
花妖白了他一眼:“不,我不是對你如此,我對所有神仙都如此。神妖殊途,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天下太平不挺好嗎?”
云瑯桓不相信,他能感受到對方,剛剛在說謊,也能感受到對方的難過。但是又能怎樣?也許花妖說得對吧,天下太平不好嗎?為何自己要去在意一個妖?他只好回去給自己包扎傷口,明明他可以用仙法快速恢復??墒菈衾锘ㄑI祭的場面突然浮現(xiàn),他收了仙法,他也想嘗一嘗那千刀萬剮的痛,雖不能替代花妖,但希望自己能夠感受她的痛。
花妖失神地坐到桌前,她也在想為何自己對云瑯桓的敵意那么深?他并不討厭,自己卻十分不歡喜。夢里的一切真實卻又充滿了哀傷。突然間就對自己的未來,失去了方向。一種強大的迷茫感,仿佛包圍了她的世界。神族的使命,維護神族的永生,維護人間的永存。作為妖,她的使命又是什么?究竟該如何走下去,這生活才不能如此復雜多變。
“咚咚咚咚”
“進來”花妖眼睛都沒抬一下,因為她知道一定是花神過來,叫她去參加蟠桃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