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祠祭司衙署。
正混亂不堪之間,又聽得府門外傳來甲胄兵器之聲。有一男子高聲喝道:“禮部祠祭司官仆人等聽好了:奉圣上下之命,嚴查祠祭司衙署。所有人不得擅出,一律集聚中堂候?qū)彙!?p> 眾人唬得呆住,各個顫抖不停,一眾官員皆聽令垂首聚入中堂院落。
再過片刻,忽然府門大開,一眾來人間,為首一人,是綠袍墨冠的面肅韻端的青年男子。
公儀淏卿立于白階之上掃視眾人一眼,見院內(nèi)官員皆面生惑色,垂首斂袖。
“禮部祠祭司郎中裘賓鴻何在?”公儀淏卿又環(huán)視一眼,繼而擰眉問道。
眾人之間怎得不見裘賓鴻?
軍尉點了點人數(shù),急忙上前,強撐著拱手行了禮:“啟稟公儀大人,衙署內(nèi)能尋到的人盡在這里了。”
聞言,公儀淏卿眉頭愈擰,心下隱隱升起幾分不安來。
“封鎖禮部衙署各處,徹查署中正堂!”公儀淏卿冷聲下令。
“下官遵令。”
軍尉半句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便聽到有侍從聲音慌慌張張的從二樓廊廡傳來。
“不好了!不好了!裘……裘大人死了!”
院內(nèi)一時滿是嘩然,眾官員更是詫異不已,紛紛側(cè)目。
反應(yīng)快的衙役已經(jīng)提刀奔向二樓東閣,公儀淏卿眉頭大皺,忙也跟了上去。
東閣滿室,香火襲面。
兩個衙役推開門扉謹慎地向內(nèi)探去,公儀淏卿等人抬袖掩鼻跟在其后。
室內(nèi)陳設(shè)一如往常,風穿過堂門吹動桌案上折角的素紙文書,紙張翕動之聲在一室靜謐中格外刺耳。
室內(nèi)并無打斗痕跡,只書案后的一把松木漆椅歪斜倒地,其下浸著的便是一灘觸目驚心的殷紅。
紅袍染血,烏紗墜地,猩紅的血跡潑灑在幽暗的地磚上,裘賓鴻倒在案后,雙目緊閉,神色安詳,卻已沒了生息。
衙役上前探了探裘賓鴻的鼻息,轉(zhuǎn)身朝著公儀淏卿抿唇地搖了搖頭
公儀淏卿面色愈發(fā)凝重,沉吟半刻開口道:“死因可是那把利刃?”公儀淏卿盯著裘賓鴻胸口斜插著的那把利刃沉聲道。
“回大人,正是,刀鋒已然穿透胸口,失血過多,觀其破胸角度,應(yīng)是自戕。”衙役摸了摸裘賓鴻胸口的血洞繼而開口道。
公儀淏卿面上閃過幾分懊惱,輕嘆一聲又道:“先將人帶回大理寺安置,裘賓鴻親隨一眾,一齊押入刑獄待審。”
“是。”衙役應(yīng)聲答話。
“什么人!”就在這時,樓下角門處忽起嘈雜聲響。
眾人聞聲生疑,皆往樓下角門趕去,待至角門,只見一眾衙役死死地押解著一名男子,那男子跪地舉袖掩面,似在閃躲著什么。
公儀淏卿俊眸一瞇冷眼審視著此人,灰襟白袍,鬢發(fā)生白,此時正垂首跪地,滿面懼意。
那人正是裘賓鴻親隨。
“你是何人?”公儀淏卿眉峰一挑厲聲詢問。
那灰襟白袍男子鼓唇無聲,滯在當?shù)亍Q壑兴朴袨殡y之意。
公儀淏卿敏銳察覺,只展目冷言道:“那好,既不愿開口,那便押回刑獄受以刑訊,酷刑之下,本官不信你還不張口。”
待公儀淏卿話畢,已有衙役作勢押下那男子,那男子忙掙扎著朝公儀淏卿爬跪而去。
“大人!公儀大人!公儀大人饒命!”那位男灰襟白袍子身軀簌簌抖動,臉白如紙,汗流浹背:“求大人饒我一命。”
一禮官側(cè)身上前附耳低言:“回大人,此人正是裘賓鴻裘大人的親隨。”
“哦?”公儀淏卿眼神一閃,轉(zhuǎn)而看向灰襟白袍男子的目光中帶有幾分審視與暗芒。
“方才怎么回事?”公儀淏卿抬眸詢問一旁押解著那男子的衙役。
衙役抱拳答話:“回大人,方才小的們正欲前往東閣處理后事,正巧遇著此人掩著面背著行囊在角門鬼鬼祟祟,小的們心生疑慮,怕是賊人便將其拿獲。”
“掩著面,背著行囊?”公儀淏卿看了眼地上鼓鼓嚷嚷的包裹,一名衙役上前利落地將包裹挑開,只見包裹里裝著干糧水袋,一身換洗衣裳和一疊厚厚的銀票。
公儀淏卿挑眉又問:“你是要往哪里逃?”
那灰襟白袍男子伏在地上不敢動彈,公儀淏卿心思一轉(zhuǎn)繼而揚聲道:“本官明白了,是你背主忘恩,為著這些銀票,你一時起了貪念,殺了裘賓鴻,所以才要驚懼逃亡。”
灰襟白袍男子聞聲大駭,忙磕頭辯白道:“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小人沒有殺裘大人,裘大人是自戕,與小人并無關(guān)系啊!請大人明察!”
“你說無關(guān)便無關(guān)?現(xiàn)下裘賓鴻已死,死無對證,此案難結(jié),現(xiàn)在唯你嫌疑最大,本官自要嚴審詳查,來人,將其押回大理寺……”公儀淏卿視若無睹,決意下令。
灰襟白袍男子冷汗直流,心思急轉(zhuǎn):看樣子這公儀淏卿是明擺著要拿自己當替罪羊了,裘賓鴻自戕而已,他無能交差,現(xiàn)下將罪責推在自己身上,公儀淏卿還能在皇帝面前立功,他們當官的怎么說怎么是,看來自己今日是難逃一死了!
眼見幾名衙役就要欺上前來,,灰襟白袍男子忙又向前爬了兩步呼號道:“公儀大人,大人!且慢!小的……小的有要事稟報,還請大人允準小的戴罪立功,饒小的一命!”
公儀淏卿勾唇冷笑:“你所言之秘事,怕是本官已然查清。”
那灰襟白袍男子揚首急稟:“回大人,小的要稟之事牽涉朝堂軍機,事關(guān)重大,還望公儀大人給小的一個陳情之機。”
公儀淏卿勾著食指摩挲指腹,面色現(xiàn)出一副沉吟之態(tài),心下卻是胸有成竹。
這人果然熟知內(nèi)情。
“你且詳盡道來,若有半分作假,本官定不輕饒。”公儀淏卿甩袖負手下令。
“是,是!”那灰襟白袍男子顫顫巍巍地從胸襟里掏出幾封信箋呈給公儀淏卿:“大人請看。”
公儀淏卿接過信箋一一展開詳閱,越看只覺捏著信箋的指尖愈白,面色也愈加凝重。
眾人皆噤聲啞言,院內(nèi)一時又沉悶死寂起來。
“請問大人,小的,小的這條命,是否能保?”那灰襟白袍男子咽了咽唾沫試探著開口問道。
公儀淏卿看過信箋,將一疊信箋死死捏在手中,厲眼瞥著那灰襟白袍男子良久,冷聲開口:“如你所愿。”
聞聲,那灰襟白袍男子心又跌回了肚子里,伏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口粗氣。
汴京禁城宣德殿。
公儀淏卿處理完裘賓鴻一事,便急忙攜著信箋入宮,入殿一看,乾昭帝已換了常服,坐于羅漢床上,正看奏章。
“官家萬安。”公儀淏卿先依著規(guī)矩跪下叩首。
“朕安。”乾昭帝并沒抬頭:“起來吧。”
公儀淏卿起身,“還未上稟,就見乾昭帝長指敲上旁邊一大疊奏章:“把這些拿給公儀大人……”
公儀淏卿一愣,見兩個小內(nèi)監(jiān)已然領(lǐng)命,各捧一摞跪在了自己面前。
“都是參劾你的,好生讀讀吧。”乾昭帝仍盯著自己手里的文書,邊看邊想,不時提起朱筆,批閱兩行。
“……”
公儀淏卿無法只得打開最上面一本細瞧:奏大理寺正公儀淏卿不體圣意,有失臣節(jié),行為不端……
公儀淏卿額角微跳,不予理會,先擱置一邊,又拾起一本:奏大理寺正公儀淏卿行事桀驁,不守禮法,多有違制……
公儀淏卿暗自一嘆,講的倒是有理有據(jù),令人辯白不能。
“看完了?”武德帝手不釋卷,面無表情。
“是”
“那就說說吧……”乾昭帝聲音趨冷:“你今日來又是何事?”
“回官家,裘賓鴻已自戕。”公儀淏卿頓了頓,輕聲稟道。
乾昭帝冷聲一嗤:“你倒是辦的一手好差事!”
帝王壓迫之息鋪天蓋地,公儀淏卿面色如常,仍似一棵韌竹。
“下官還從裘賓鴻案中尋得幾封秘信,恭請官家過目。”公儀淏卿雙手奉上信箋,內(nèi)監(jiān)從公儀淏卿手中取過,繼而轉(zhuǎn)呈于乾昭帝。
乾昭帝將隨手筆擱在硯臺上,抖開一張信箋掃了一眼,只一眼,就已然面色大變,繼而又捏緊信箋細細審閱起來,直至將厚厚一摞信箋看盡,這才緩緩抬腰。
乾昭帝放下手中信箋,可面色卻依舊陰沉如水。
“好個裘賓鴻!朕還當真小看了他,假傳圣意,里通外國!任其自戕可真是便宜他了!”乾昭帝甩袖怒斥道。
信箋之上正是裘賓鴻與虢國探子的來信,數(shù)封信箋內(nèi)翔實的錄述了大圊朝議詳情,另有延伸拓展,遍涉吏治、稅賦、鹽鐵、耕戰(zhàn),民生等詳論。
“還請官家息怒,此事事涉虢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淏卿不敢擅專,特來請旨。”公儀淏卿恭聲勸慰道。
“將這些信箋馳送蕭門關(guān)明威將軍處,讓亦維凡好生盯著虢國的一舉一動。”乾昭帝眸色陰寒,嘖聲連連:“虢國一衰敗小國,仰仗朕的大圊過活,暗里卻不恭順,胸懷狼子野心,欲行不軌之事……”
乾昭帝扭頭問向內(nèi)監(jiān)總管:“桓王何日回京?”
內(nèi)監(jiān)總管略作沉吟張口答道:“昨日線報傳來已然動身,當是十日后回京。”
乾昭帝點點頭又蹙眉抬眼看向公儀淏卿,轉(zhuǎn)而又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今日且算你將功補過,將那些折子帶回去自省去吧!”
“謝官家恩典,微臣告退。”
乾昭帝擺了擺手,公儀淏卿欠身行過禮后退出了宣德殿。
乾昭帝盯著公儀淏卿一點點消失的身影,微微一嘆隨即轉(zhuǎn)向內(nèi)監(jiān)總管緩緩道:“你瞧著這小子像誰?”
內(nèi)監(jiān)總管嘴角一頓,心里閃過一個傲骨錚錚的松形鶴影。
“公儀硒生出的兒子怎得和晏九修一個脾氣?”乾昭帝自答自話,無奈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