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蔣珠秀眸凝了一瞬，反指自己?jiǎn)柕饋?p>　　“汴京權(quán)貴云集，多好綾羅絹絲。你雖有印染之技，然多用棉布施染，終難拓銷路，又以散布難競(jìng)，布莊多拒收。”

　　見蔣珠神色黯淡，公儀衾淑繼而又言：“且女子經(jīng)商，本多不便，其間煩難，難以盡述。蔣姑娘可愿助我？同力經(jīng)營(yíng)，從此不受他人掣肘。”

　　“如此再好不過了！”艽藎拍手稱快：“奴婢通繡，蔣姑娘精染，若蔣姑娘能到咱們?nèi)皰\坊來做師傅，何愁賺不來銀子！”

　　“瑞……瑞錦坊？”蔣珠心中驚嘆：瑞錦坊也算是汴京的大鋪面了。

　　“蔣姑娘意下如何？”艽藎忙催聲詢問。

　　“貴人方才說，從此不受他人掣肘，可是當(dāng)真？”蔣珠咬唇相問。

　　“當(dāng)真。”公儀衾淑淺笑點(diǎn)頭。

　　“蔣珠不愿郁郁屈居人下。”蔣珠此言聲量不高，卻清脆堅(jiān)定。

　　如一石激起千層漪。

　　蔣珠屈身致歉，轉(zhuǎn)身欲走。

　　“欸！你……”艽藎心下著急，欲提步追上蔣珠。

　　見公儀衾淑抬臂作攔，艽藎面色訕訕，只得癟嘴乖站一旁。

　　公儀衾淑看著蔣珠瘦弱卻堅(jiān)定的背影，眸中隱現(xiàn)欣賞。

　　“蔣姑娘留步。”

　　蔣珠抱著布匹轉(zhuǎn)過身來：“姑娘可是還想買布？”

　　“我若以掌柜之職相邀，姑娘可愿助我？”

　　滿城喧囂鬧意，卻在這一刻靜默止歇。

　　良久，蔣珠抬眸啟唇，似下定了什么決心。

　　“我若助貴人經(jīng)營(yíng)，貴人可能助我如愿？”

　　艽藎心有不滿，怎得這蔣珠這般無禮又這般貪心？她還想要些什么好處？

　　“你有何愿？”公儀衾淑彎睫續(xù)問。

　　蔣珠并不急于作答，只是垂眸盯著懷中的染布靜默了一息。

　　須臾。

　　“我要這夾纈染印，花開汴京！”

　　聞此駭言，人皆屏息。

　　公儀衾淑眸色漾笑，聲音清脆柔潤(rùn)，入耳頗有幾分堅(jiān)定。

　　“如你所愿。”

　　戌時(shí)三刻，汴京御街

　　青蓬馬車融進(jìn)天邊的橘黃影暈，在并入御街巷口處被迫勒停。

　　甲胄摩擦兵器的聲音似鳴金般響起，鎏金儀仗在長(zhǎng)街上鋪開，兩排持戟的皂衣衛(wèi)士在御街開道，細(xì)鱗銀甲的軍騎似潮浪一般涌入汴京城。

　　御街兩側(cè)，民塞其道，車馬熙攘。

　　馬車外，喧囂忽沸。

　　“桓王殿下歸朝了！”

　　“快看，快看，是殿下的儀輦！”

　　幾根雪砌脂擬的纖白手指自青蓬簾內(nèi)探出，輕輕拽著簾布，卻不曾挑起。

　　甲胄錚鏦之音愈近，通體黑亮的戰(zhàn)馬踏在坊道寬闊的青石板路面，蹄聲如同鼓點(diǎn)。

　　一聲聲，一陣陣，細(xì)密地敲于人心。

　　前列隊(duì)首二人皂衣禮兵各執(zhí)一面七旒旗幟，后四人人持檀木柄湖綠綢瑞獸紋告止幡，而后兩隊(duì)儀衛(wèi)或拿骨朵，或持弩直，隊(duì)尾四人舉貼金障扇，另有持刀覆甲儀兵跟在其后護(hù)衛(wèi)行進(jìn)。

　　儀仗后，十六抬的御賜行輦正從左即右，緩緩游過御街。

　　三層織金云蟒簾垂幨自鎏金描漆的銀頂華蓋上垂覆，金絲滾邊，滿繡十二金螭章紋。

　　短雉尾障扇，鎏金螭龍首。

　　半幅皇御儀仗，是歷朝太子都不曾享有的規(guī)制。

　　“怎得陣仗這般大？”

　　“可是宣王從定西回來了？”貨郎斜斜撩起竹笠，擋著日光從人群里瞭望。

　　“你什么眼神！高頭大馬上坐的明明就是桓王殿下！”前面一人回身嗤他。

　　行輦前，只見踏雪烏騅上端身騎乘一人，鶴形瑯勢(shì)，泠泠玉山，在矜貴威赫中灼灼昭昭，獨(dú)一份出挑。

　　“桓王殿下在外騎馬，那馬車?yán)锏撓質欽l？”

　　不合時(shí)宜的疑惑一時(shí)跌落人群。

　　儀輦內(nèi)，袔溟耷拉著眼皮狀若死魚，杵著膝頭撐著鬢角，不時(shí)伸手揪緊兩側(cè)車簾，若以齒作刃，只怕此刻袔翊已經(jīng)被他凌遲過千遍萬遍。

　　“是宣王吧？除了宣王殿下還有誰能坐這行輦？”

　　聽見外面紛擾的議論，袔溟忙呢喃祈禱：“對(duì)，對(duì)，是宣王，就是宣王！”

　　“不是說八殿下來接桓王殿下嗎？”又有人聲冒出。

　　“你聽錯(cuò)了，是桓王殿下去接宣王殿下！”

　　“到底誰接誰啊？”

　　“……”

　　儀仗行過，御街巷口方松動(dòng)些許。

　　艽藎看著那只勾著青簾卻始終未曾挑開的手輕聲提醒道：“姑娘，儀輦過去了。”

　　一息靜謐，公儀衾淑低手松了布簾：“走吧。”

　　汴京禁城，三友軒

　　亥正時(shí)分，殿脊的琉璃鴟抵著朦朧清月，映出天邊的一抹遠(yuǎn)山黛。

　　宮人正倚著廊柱納涼打盹兒，隱隱只覺張寬大暗影壓了過來。

　　宮人睡眼惺忪得打了激靈，待看清來人后忙上前相迎。

　　“參見宣王殿下。”

　　“宥王現(xiàn)在作何？”宣王瞧了眼殿內(nèi)。

　　“方才醒了，現(xiàn)下正看書冊(cè)呢。”宮人躬身回話。

　　“本王去瞧瞧。”

　　“容奴才先去稟告。”宮人半側(cè)著身子欲走，卻被軻淅一把攔下。

　　“不用，本王自去便可。”

　　宮人應(yīng)聲，替軻淅打起簾櫳，引其步入暖閣。

　　夏夜暑氣熏蒸，三友軒卻未設(shè)扇輪缸冰，暖閣直比殿外還熱幾分。

　　軻淅繞過閣中吐著青煙的宣和博山爐，待走近了，見軻煜正端坐在案前拈筆書字。

　　“明遠(yuǎn)？”軻淅眉頭望字兀念。

　　軻煜聞聲擱筆，舉起書好的二字抖墨觀瞻：“如何？”

　　“筆精墨妙，甚好。”軻淅賞后而答。

　　軻煜盯著二字，心思卻已流轉(zhuǎn)。

　　明，心思透徹而深刻，遠(yuǎn)，志氣清朗而曠遠(yuǎn)。

　　同是二字，他卻偶在那夜窺到了別樣景致。

　　纖而不弱，奢而不糜，暗藏刀鋒，頗具凌厲。

　　“太陰山的紅瓊公子，二哥嘗嘗。”軻淅將茶包擱在案幾上。

　　軻煜收了宣紙，取來茶鐺架在一柄小爐上煮水。

　　“聽說你今日，是“被老七接回來”的？”軻煜并未掀眼去瞧，徑自解繩分茶。

　　“只怕被接回來的是老八吧。”

　　軻淅失笑，若他真有這排場(chǎng)便也罷了，偏自己回來之時(shí)城門連個(gè)鬼影子都沒有！現(xiàn)下這驕奢震主的名號(hào)還叫自己背了。

　　趕明兒個(gè)他倒是要問問老八，這差事到底是怎么辦的。

　　水滾一沸，軻煜用茶夾夾起一撮新葉送入白玉盞。

　　“紅瓊公子芽葉柔嫩，選用一沸之水沏之最宜。”軻煜斂袖注水。

　　沸水順著鐺嘴注入玉盞，水線如絲，至七分滿時(shí)戛然而止。

　　待砌好兩盞，軻煜將其中一盞推至軻淅面前。

　　“嘗嘗。”

　　見軻煜端起茶盞往鼻尖下送去，觀其面色大致合意，軻淅方才端起茶盞品了一口。

　　“果真好茶。”

　　見軻煜仍在研磨茶道，軻淅移開唇猶疑道：“二哥，聽聞今日老七也曾來此探望？”

　　聞言，軻煜面色幾不可見的冷了三分：“不錯(cuò)。”

　　軻淅眸色漸冷，不動(dòng)聲色地啄了口茶道：“他來此作甚？”

　　“同你一樣，來此尋物。”軻煜將那未飲盡的茶水倒入筆洗中，冷聲相應(yīng)。

　　“尋到了？”軻淅捏緊茶托，眸中翻起幾分暗靄。

　　“現(xiàn)在尋到了。”

　　軻煜復(fù)又將那包“紅瓊公子”包好，沉聲喚來宮人。

　　“把這包新茶給桓王殿下送去。”

　　“是。”宮人奉著茶包應(yīng)聲退下。

　　老七……來尋“紅瓊公子”？

　　軻淅一時(shí)木然，他竟未尋玄甲驍騎？

　　可若說老七沒這心思？他是萬萬不信的。

　　“二哥……”軻淅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軻煜伸手打斷。

　　“我累了。”

　　見軻煜如此不留情面，軻淅抿了抿唇，終是壓下胸中怒氣。

　　“既如此，二哥便好好歇息吧。”

　　軻淅撩袍起身告退。

　　看著他隱含怒意的背影，軻煜本就無甚神采的眼眸更落寞了幾分。

　　翌日清晨，韶光明媚。

　　“今兒個(gè)這雨可算是歇了，昨日夜里好幾道驚雷，也不知是在轟哪個(gè)負(fù)心人，早起聽婆子們說嘴，說是長(zhǎng)官使家的二公子將堂舅的女兒養(yǎng)作外室，結(jié)果夫人從小廝嘴里打聽出來便帶著人去把人綁了賣去青樓了……”

　　艽藎絮絮叨叨地給公儀衾淑梳著發(fā)。

　　她話雖很密，聲音卻輕，細(xì)細(xì)碎碎地落在耳邊，不一會(huì)兒清晰的字眼便變得模糊起來。

　　見公儀衾淑長(zhǎng)睫顫顫，將合未合，絳禾便知其夜里定是沒能安眠。

　　正值頭腦昏沉之際，艽藎垂眸捧著一縷青絲細(xì)細(xì)梳過，兀自說著。

　　“算著日子世孫他們?cè)撌墻袢棧劂昃！?p>　　“嗯？”

　　此言入耳，那雙漾著三分水色的明睞清眸終是瞭望過來。

　　“姑娘，姑娘！”

　　一聲清亮的聲音適時(shí)響起。

　　“怎的了？大早上慌慌張張的成什么樣子？”艽藎杏眼含慍，擱下著梳子指著女使出言訓(xùn)道。

　　女使顫顫地瞥了艽藎一眼，縮了縮頸子，囁喏道：“汝陽王府的十一小哥來了……”

　　“真的？！”還未等女使將話說盡，艽藎便笑眼驚喜地張口確認(rèn)。

　　默語滿室。

　　許是意識(shí)到自己略有失態(tài)，艽藎假意作咳：“咳…奴婢就說今日該回來了，算……算的多準(zhǔn)……”

　　“是真的，十一小哥現(xiàn)下正在小荷亭候著呢。”

　　公儀衾淑從絳禾手里接過團(tuán)扇：“暑氣浮上了來了，替十一備上碗綠豆湯。”言畢攜著絳禾踏出屋門。

　　“好嘞姑娘！”待公儀衾淑走遠(yuǎn)了，艽藎方才回神，攏了攏袖子轉(zhuǎn)身步入小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