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請假了。

　　雨仿佛想告訴我答案，所以一直說個不停。

　　下晚自習(xí)后，我撐開傘，夜晚的昏暗把雨涂上了濃墨，落在泥濘的地上，一切仿佛都是黏糊糊的，無影無蹤，縹緲不清的——這樣的天氣著實讓人心煩意亂，更別提有個沒來的顏苛了。

　　風(fēng)也開始晃悠，雨斜密密地下著，開始在我的傘中鉆空子撓我癢癢，我才發(fā)現(xiàn)褲腳早已蓄滿了雨水，肩膀與后背也有了冷冰冰，濕漉漉的感覺，雨傘似乎顯得無能為力。

　　昏黃的路燈還能勉強在下雨天給予人一絲安慰，恐怖小說總是在它的映照下起作用…我心跳加速，轉(zhuǎn)身進(jìn)了一條小巷。

　　忽然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前方踉踉蹌蹌地走著，略顯佝僂，在雨中的白襯衫似乎格外顯眼，我從褲兜里迅速摸出眼鏡：

　　——不錯，正是顏苛。

　　（六）

　　他沒打傘，從頭發(fā)到褲腿無一不是濕漉漉的，他那單薄的白襯衫貼著他的皮膚，那種清瘦…對，就是他！

　　“顏苛！今兒怎么沒來學(xué)校！”

　　他轉(zhuǎn)過身，總算看清他狼狽的臉了：

　　濕答答的頭發(fā)有氣無力地搭在額頭上，唯一紅潤的便是他的眼眶，淚水明顯還在里面打轉(zhuǎn)，混合著雨水顯得有些奇怪，嘴唇發(fā)紫，睫毛上早已分辨不出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沒有回答我，撫了撫頭發(fā)，似乎想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一些。

　　忽然望向那另一只手，我驚呆了：

　　在手腕上霍然一個鮮紅的，觸目驚心的傷口，暗紅的血液夾雜著雨水一起流著，又從指尖毫不猶豫地掉到地上，渴望與雨水合為一體…天上下的哪是雨？是他的淚，是他的血！

　　我的心一陣陣絞痛。

　　“疼嗎？”

　　“我怕……”眼前這位高大的男子像兩三歲的小丫頭，口齒不清的嚶嚶叫喚真是戳到了我的心上，但我要理智！

　　“你怎么不回家？”

　　“我…沒有…家……”他空洞的眼里盡顯瀕危病人的神色。

　　我深吸一口氣，坐著心理斗爭：

　　“去我家吧。”

　　他立刻縮回那只紅艷艷的手，他的嘴唇在顫動，他現(xiàn)在也只能這樣來表達(dá)自己的意圖了。

　　我立刻抓起他另一只手，喝斥道：“都受傷了，還倔！”

　　回聲響遍整個小巷，他被我鎮(zhèn)住了。

　　我給他打傘，攙著他一步一步艱難的路回了家。

　　腳踹著家門，顏苛的嘴唇還在蠕動。門開了，我總算松了口氣。

　　“你們這是怎么了？”媽也被嚇了一大跳。

　　“先進(jìn)里屋再說。”兩個泥人進(jìn)來了。

　　我邊把他放在沙發(fā)上，他的手不知抓我衣服抓了多久，邊跟媽把來龍去脈簡單的講了一遍，她也點點頭，欣然同意。

　　經(jīng)過一番處理后，媽也感嘆：“如今這世道，連孩子也不放過呀。”

　　我們把他安置在我家的客房里，我用勺子給他喂媽媽熬的姜湯，給他蓋好被子。他的目光一直在我和她那只纏著繃著的手指間來回掃蕩。

　　（七）

　　記得半夜似乎有聲炸雷還是怎么的，我被猛地驚醒，摸了摸沉重的腦袋，就著睡衣爬了起來，決定去看看顏苛。

　　才走到門口，我這個高度近視，就看見他面頰緋紅，虛弱無力……

　　“媽！”

　　果然，顏苛又燒起來了。

　　“嗯？我…發(fā)燒了……”他睡眼朦朧，好奇地揭下我給他敷好的涼毛巾，打量著，像一個三歲小孩兒。

　　“涼毛巾都沒見過嗎？真是胸毛長見識短……”

　　他笑了，明顯的氣色好了不少。

　　“張嘴，把藥吃了。”他直起身來，駝著背，很乖地接下了那幾粒藥，用開水送下，看他這副模樣，我的心頓時松快了不少。

　　“你應(yīng)該很好奇我手腕上的那個傷吧。”

　　我點點頭。

　　“我家這兩年出事了。”

　　他心平氣和地說，把自己的雙眼給捂住了。

　　“你講吧。”

　　“初三的時候，我爸在外面找了個女人，他家暴我和我媽，在我中考后的那個暑假，意外把我媽打死了…警察把他抓起來了，現(xiàn)在還在局子里——殺了人怎么可能判那么短呢。”

　　他的語氣很心平氣和，但是我心里更加難受了。

　　“……那現(xiàn)在誰照顧你啊？”

　　“我外婆。她認(rèn)為我是災(zāi)星，把她親愛的女兒克死了，把她女婿克進(jìn)了局子。”

　　“她就那樣，昨天她把我趕出來了。還害怕老師來找我所以說我請假了。”

　　“我上學(xué)的錢都是拿的我爸留下的銀行卡和我媽留給我的錢，她早就交代好事情了。因為她說，如果我爸沒打死她，她就去自殺。”

　　他終于看向了我，我此刻心上似乎壓了一塊巨石。

　　“這些太負(fù)面了，我本不該說的，”他把腦袋偏向一邊，毛巾從額頭上慢慢滑落，“不過，還是謝謝你，沒有你我可能真死在路上了。”

　　（八）

　　執(zhí)拗的他強烈要求回到學(xué)校，我和媽都拿他沒辦法。

　　第二天他還是那個往常的他，但在我眼里，已經(jīng)顛覆了對他的認(rèn)知。

　　之后他回到了自己家，每天那個提心吊膽啊，老是往教室的兩個門瞥，還好，他每天都是笑嘻嘻地走進(jìn)來，還一邊開著玩笑……

　　他變得和那周一個樣，天天都會給我買小禮物，事事都順著我，以前有男生拿我打趣他也會附和幾句，這下是完完全全護(hù)著我，開個玩笑，取個外號都要管半天……

　　那時候，幾聲唏噓也算是對生活的裝點吧。

　　那時候多美好啊，但一步入高三，他說他真的要考清華，而我為了和他考上一所學(xué)校，發(fā)了瘋似的學(xué)習(xí)了一年，，寒假也被復(fù)習(xí)預(yù)習(xí)占領(lǐng)。這一年他幫了我不少忙，幫我補習(xí)了很多，我邏輯思維終究是沒他強，有些東西他要給我講好幾遍我才勉強聽懂一點。在一年里，我刷了比我人高的題，熬過無數(shù)通宵個夜，喝過輸數(shù)不清的苦咖啡，一天用完兩根筆芯。也在深夜做題做到崩潰大哭，筆把手指磨出血，但是我覺得這些都值得。好在惡補是有成效的，我的年級排名蹭蹭蹭往上漲。

　　真正的高考來臨了，盛夏的蟬鳴和熱熱的風(fēng)，考場上是青春末尾的芬芳。考場里是我們，考完后是熱淚盈眶，幾張試卷考散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