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愛又像簌簌飄落的晶瑩雪霰,在我人生的冬天,給我點點光亮。
在我十歲即將念四年級的時候,家里收購山野菜賣給日本人韓國人掙了一些錢。一時間成為了村里的富戶,不僅買了一臺長虹牌的大彩電,又買了藍色雕花衣柜,還買了其他很多精美的家具。
父母衡量了一下,一狠心就把我和弟弟送去市里的國際雙語學校讀書。那是一所貴族學校,我和弟弟這樣的鄉野孩子去了那里,自然是被嘲笑的。
那里的小學生都學外語,有的班級學俄語,有的學日語,而我在的班級學英語。英語課是在有電腦的視聽教室上,而一九九幾年,能夠給每個學生配備一臺,是多么先進呢。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什么ABC,更不會操作那長著大白腦袋的電腦,每每都是被老師數落的對象。一上英語課,同學們就開始唱著英文歌曲《鈴兒響叮當》、《小男孩》、《爬山》。而我一首都不會,我曾被他們集體嘲笑,我傷心地哭了好久。但我那時候也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超過他們所有人。
我在課上課下暗自努力學習,每天早上晚上都去英語老師辦公室借英語歌曲磁帶,開啟自學模式。一個星期過去了,我竟然一下子成為全班最厲害的人,再也沒人敢笑話我。
那天冬天,我過得也尤為艱難,因為有一個女孩的東西丟了,而大家都懷疑是我偷的,對我十分不友好。我父親從小我家教很嚴,我不屑于做這樣的事情。
父親就像這寒冬里閃亮著銀光的雪霰,翩然而至。那是自從入學這所學校以來第一次被通知去大門口。我很疑惑,直到我和弟弟都分別從不同的年級出來,看到大雪中佇立在鐵門外的父親,他穿著農村人穿的綠色軍棉大衣戴著護耳朵的雷鋒帽,我和弟弟哪管別人嘲笑否,大鐵門一開,我和弟弟就分別扎進父親的懷里。
父親對我們講:“你們想吃點什么?爸爸帶你們去買。”
弟弟仰著小臉雀躍地脫口而出地說:“爸爸,我要吃雪餅和臘腸!”
父親又笑著問我,我很糾結,因為我知道這些都是城里孩子最喜歡吃的零食,價錢太貴了,一袋雪餅八塊錢,一袋臘腸五塊錢。
“我也想吃這些。”我頓了頓。
“好,爸爸給你們買。”他拉起我和弟弟的手,我們三個在細雪飄飛中走出三道大大小小的腳印。
都說下雪天是最冷的時候,而那天卻那么溫暖,哪怕呼出一團一團白色的哈氣,我也覺得心里像是堆起了燃燒的火堆。
弟弟率先跑進商店,在屋子里尋找零食,當父親詢問價格后,就拽住我和我商量:“女兒,爸爸這次出來只帶了二十塊錢,不夠兩份,你和弟弟吃一份,好不好?”
我看著窘迫的父親,便點點頭。
弟弟如愿以償地拿到了零食,但我并不傷心,我知道父親的艱難,家里一向是母親掌管著家的財政權。
父親為了彌補我,就帶我去餐館要給我買餃子吃。他只買了一盤餃子,但也只看著我和弟弟吃,沒有動一口。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父親這次看我們的緣故。他和母親因為家里秋天做買賣賠錢吵架了,他很難過,所以才想來看看我們倆。他又告訴我們,家里已經搬了家,去了村里山根下的茅草房里住,經濟很拮據。
果然,這學期一放寒假,父母就告訴我和弟弟已經負擔不起下個學期的學費了,我們下學期就要重回村里念書。可是還沒到開學,甚至還沒到過年,母親就撇下我和父親只帶著弟弟回娘家了。在姥姥他們生活的鏡湖南畔的村子,她和弟弟生活著。
而那個冬天,我和父親住在山腳下的破茅草房里。那間房子玻璃都是碎的,白色塑料布擋也擋不住,寒冷的朔風吹進來,就會發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音。
我因為思念母親和弟弟就一直在半夜里哭泣,我也非常害怕半夜里的聲響,北國邊境的寒風暴雪將門扉吹得邦當邦當的聲響,從前后破碎玻璃窗縫隙里擠出來的鬼哭狼嚎般吼叫的聲響。
有一天晚上我又驚又怕,害了病,第二天就已經高燒不省人事了。父親嚇壞了,他不知道該怎么照顧我。冬天家里的自來水管凍住了,沒有可喝的水,而家里除了有點發酸的帶冰碴的辣白菜,幾乎也沒什么可以吃的。
父親去山腳下用雪水來燒熱水,給我擦高燒著的身體,又去奶奶家借錢,然后買藥買吃的來照顧我。不久,我也慢慢好了。
此后,在我人生的每一場冬天,只要看到雪,就會想起父親。父親的愛就像那漫天飄落的雪霰,泛著點點星光,一直在照亮我人生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