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寅、士吉射撤退了,但趙鞅卻率著趙家軍被擋在新絳城外。
咦,趙鞅怎么不進城?
因為,晉國不允許趙鞅進去!
趙鞅碰到了一個司法問題:智躒之所以決定攻打中行寅、士吉射,表面理由是這兩人與趙鞅一樣,都是率先起兵作亂,都必須受到嚴懲。
因為按晉國法律規定:首作亂者死。
根據智躒的意見,趙鞅也好,中行寅、士吉射也好,都是首作亂者。根據律法規定,這三人都得被依法處死。
如今,中行寅、士吉射敗退逃跑了。趙鞅倒沒跑,他還來到了新絳。難道趙鞅真的要被處死?
韓不信、魏侈與趙鞅關系交好,當然不肯讓趙鞅被依法處死。
再說,此時的晉國內部亂成一團,韓氏、魏氏、智氏三大家族已經與中行氏、范氏這兩大家族翻了臉,難道還要樹立一個趙氏家族這樣的新敵?
“元帥,讓趙鞅回來吧,他畢竟是被迫的。本來是趙氏家族內部矛盾,是中行寅、士吉射要起兵攻打趙鞅,趙鞅不得不作出準備才出的兵。”韓不信對智躒道。
魏侈則更直接:“中行氏、范氏勢力龐大,沒有了趙氏家族,單靠我們三家,恐怕難以對抗。”
智躒此時也是騎虎難下,他皺著眉對兩人道:“但是,趙鞅畢竟也是首作亂者。我作為中軍將、執政卿大夫,必須要為國君維護好法度。”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沒了主意。
智躒故意讓難題飛一會,然后,他悄悄用眼睛余光暗示了同在場一邊的家臣梁嬰齊。
梁嬰齊心領神會,他上前一步,對智躒施禮道:“主公,臣有一策,既可定中行氏、范氏之罪,又不用追究趙氏之責。”
智躒、魏侈、韓不信聽后大喜,心直口快的魏侈大聲道:“大夫不要搞虛禮了,快點講來是何計策。”
智躒也點點頭,梁嬰齊這才道:“主公,邯鄲趙氏叛亂,趙氏調動晉上軍去平叛,這是合法的。至于趙氏調動私兵,據臣所知,是趙氏家臣董安于瞞著趙氏的私自調動。晉法首作亂者死,這個該死的人,臣認為還真不能算到趙氏的頭上,而是應該讓董安于承擔違法的責任。”
智躒心里笑開了花,這個梁嬰齊這一番言辭,說到底是自己的授意,目的就是指向趙氏家臣董安于。
那現在先把戲繼續做下去。
于是,智躒故意認真思考了一會,道:“如今國家大亂,追究責任之事還是由國君來決定吧。不管如何,此時我們總不能把趙鞅拒之門外。剛才,魏侈大夫說得對,至少士吉射和中行寅叛亂之罪已坐實,現在必須要集中力量對付盤踞在朝歌的這兩家。”
就這樣,被拒絕在城外的趙鞅終于在公元前497年12月12日,被同意率軍進入新絳。趙鞅先去朝見了晉定公,再拜謝了智、韓、魏三卿,并且在智躒的主持下,趙鞅與晉定公作了堅決擁護晉定公、盡快平定晉國叛亂的盟誓。
至此,趙氏家族的危機總算得到緩解。趙鞅也終于松了口氣。
但趙鞅的麻煩并沒有完,因為中軍將智躒開始“奉命”追究此次晉國內亂的“始作亂者”,趙鞅無論如何也繞不過這一關。
其實,智躒在復盤了這次晉國之亂的整個經過后,不由對趙鞅的實力之強擔憂起來。
趙鞅了不起!當時,中行氏、范氏再加上邯鄲氏以及籍秦的晉上軍,這四支部隊對趙氏家族發起的是突襲,按理趙鞅應該被打殘玩完了。
但趙鞅居然能夠全身而退至晉陽,且堅守長達一個多月!
趙氏家族的實力太可怕了,智躒不由打了個寒顫。他想起了一個人,董安于。
正是董安于,把晉陽城建成了一個固若金湯的軍事堡壘。
也正是董安于,在范氏、中行氏等家族突然對趙氏家族發起突襲前,未雨綢繆,提前作足了準備。
據說,在范氏、中行氏率軍向趙鞅攻來時,董安于在下邑頑強阻截,力戰不退,為趙鞅率族人退守晉陽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正因為董安于為趙氏立下大功,所以,趙鞅退到晉陽后,立即要重賞董安于,但董安于卻一再推辭。
有勇有謀,且居功不驕,趙氏家族有這樣的人輔佐,如何不強?
必須削弱趙氏家族的力量!
除掉董安于,相當于斬掉了趙鞅一條臂膀!
那就干吧,趙鞅的實力必須得到削弱!
于是,過了年后,關于趙鞅的案子又提到了晉定公面前。最后的處理方案是董安于私自調兵,與士吉射、中行寅同罪,應當處死。
“晉法規定,始作亂者死。現在中行寅和士吉射已經定性為叛逆,趙氏家臣董安于與他們一樣,都是最早引發禍亂的。我作為執政卿大夫真的很為難,你自己看著辦吧。”智躒與趙鞅作了一次深談,最后無奈地拋給趙鞅這句話。
趙鞅心如刀割,他哪舍得讓董安于被處死?
但如果不處死董安于,那自己便要被認定為與士吉射、中行寅一樣,成為此次晉國內亂的“始作亂者”!
一旦被扣上這個罪名,那趙氏家族算完在自己手里了。
趙鞅心亂如麻,一連幾天都悶悶不樂。
董安于來了,他對趙鞅道:“主公,臣曾經為史官,因直筆而被人贊。也曾經效命軍中,幫助軍中司馬物色將才而被人贊。也曾經治理地方,民無枉法而被人贊。”
“但是,臣卻一直得不到國家的重視。只有在主公您這里,主公對臣知人善任,信任有加,對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臣之志方得展,臣甚為欣慰,已知足矣。”
“主公,人生自古誰無死?如果臣之死,能夠可以讓晉國安寧,讓趙氏家族免罪,讓主公平安,那臣這個死,實在是太有價值了。再說,當初調兵也確實是臣的主意,那就讓臣為趙氏家族而死吧。”
公元前496年春,詮釋著“士為知己者死”意義的趙氏家臣董安于坦然自縊于晉陽。
趙鞅含著熱淚,他一千萬個舍不得這位忠心耿耿的董安于離開自己,為了趙氏家族,董安于可謂是真正的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更令趙鞅無可奈何的是,董安于自縊后,趙鞅還不得不曝其尸于晉陽鬧市,以昭示那條由趙鞅親自所鑄的刑鼎條文:始作亂者死!
趙鞅滿懷悲憤,在他的內心里,不但種下了對范氏家族和中行氏家族無盡的仇恨,也種下了對智氏家族的仇恨,還有那個梁嬰齊!
董安于,你安息吧,不報此仇,我趙鞅誓不為人!
趙鞅將董安于的牌位供于趙氏宗廟,享受趙氏世代祭祀。
據說,趙氏宗廟除供奉趙氏先人外,另供了兩位對趙氏家族有大恩的家臣。
一位叫程嬰,趙氏孤兒故事里的那位用自己兒子的生命換來趙氏孤兒趙武的性命,并撫養趙武長大的家臣。另一位便是董安于。
在董安于靈牌入趙氏宗廟的儀式上,趙鞅沉著臉,對趙氏宗族以及祖先發誓:不滅中行氏和范氏,誓不為人!
從今以后,趙鞅將自己改名為趙志,立志報仇雪恨的志!
當然,史料還是把他記錄為趙鞅。至于趙志,那是趙鞅自己對自己的稱謂,為表示對趙鞅的尊重,許多人稱趙鞅為趙志父。
名字后面帶一個父,那是一種尊稱。
洗刷了”始作亂“嫌疑后,趙鞅終于官復原職。
官復原職的趙鞅,當然是一個狠角色。至少,在當時的晉國智、韓、魏、趙四卿中,沒有人如趙鞅般剛毅果敢。
趙鞅首先對智躒欲提拔梁嬰齊和士皋夷入卿表示了強烈的反對,理由也非常直接:此時晉國最需要的是平定叛亂,人事問題涉及面太廣,還是不動為先。待平定了叛亂后,再從長計議。
確實,只有平叛成功了,才可以圍繞著權力平衡進行六卿人事安排。你智躒此時急于提拔自己人,不用說趙鞅反對,韓不信、魏侈也是反對的。
智躒無奈,他很擔心是不是趙鞅因為自己動了點小九九,逼得趙氏家臣董安于自殺,從而報復自己?
趙鞅當然會報復,但不是現在。畢竟,在趙鞅最為困難的時候,是智躒與韓不信、魏侈幫助了自己。
做人,當然不能恩將仇報,雖然那三家幫助趙氏家族其實也是在幫助他們自己。一旦趙氏家族被滅,那晉國以后就由中行氏和范氏這兩大家族橫著走了。
趙鞅對智躒非常客氣,很尊重智躒這位頂頭上司,總是表現出對智躒的感激之情。
這讓智躒終于放下心來。于是,晉國四卿便開始研究如何平定中行氏、范氏兩大家族叛亂一事。
放下心來的智躒已經感到力不從心了,他本就是一謹慎沉穩之人,知道目前晉國最大的問題就是中行寅、士吉射的叛亂必須平定。
既然自己身體吃不消,那便繼續原先的分工,一些重大事項,就由趙鞅去負責處理吧。
他向晉定公作了匯報,最后由晉定公宣布,平定叛亂一事,由中軍佐趙鞅全權負責。
趙鞅,終于可以對中行氏和范氏這兩大家族發出雷霆一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