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gè)(gè)小時(shí)(shí)后，共享屏幕彈出川宏的新報(bào)(bào)價(jià)(jià)單時(shí)(shí)，林微正無(wú)(wú)意識(shí)(shí)地轉(zhuǎn)(zhuǎn)著記號(hào)(hào)筆。看到“新增預(yù)(yù)算18%“那行字，筆“啪“地掉在資料堆里。老陳在桌下用膝蓋碰了碰她的小腿，小方咬著筆帽的牙印更深了——這小子每次過(guò)審都要啃筆，她早該給他買(mǎi)盒磨牙棒。
“那就這么定。“她清了清嗓子，指節(jié)(jié)在桌面輕叩兩下，聲音比預(yù)(yù)期穩(wěn)(wěn)了些，“下周前把語(yǔ)(yǔ)料庫(kù)(kù)對(duì)(duì)接清單發(fā)(fā)過(guò)來(lái)(lái)，我們開(kāi)發(fā)(fā)組配合標(biāo)(biāo)注。“余光掃過(guò)屏幕里的周予，他正低頭在筆記本上寫(xiě)著什么，金絲眼鏡滑到鼻尖，發(fā)(fā)梢翹起的弧度和六年前圖書(shū)館寫(xiě)代碼時(shí)(shí)一模一樣。
視頻會(huì)(huì)議結(jié)(jié)束時(shí)(shí)，空調(diào)(diào)出風(fēng)(fēng)口的風(fēng)(fēng)裹著暑氣灌進(jìn)(jìn)來(lái)(lái)。林微收拾資料時(shí)(shí)，手機(jī)(jī)在掌心震得發(fā)(fā)燙——周予的消息跳出來(lái)(lái)：“落云山西門(mén)的咖啡館還在，七點(diǎn)(diǎn)？“
周予的消息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會(huì)(huì)議室里同事收拾文件的窸窣聲、空調(diào)(diào)外機(jī)(jī)的嗡鳴，都在耳鳴般的心跳聲中漸漸模糊。“林姐？這份會(huì)(huì)議紀(jì)(jì)要......”小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lái)(lái)，驚得她把文件掉在地上，她聽(tīng)見(jiàn)自己干澀的喉嚨發(fā)(fā)出“嗯”的一聲。彎腰撿資料時(shí)(shí)，發(fā)(fā)絲垂落遮住泛紅的眼眶。
林微機(jī)(jī)械地整理著文件，指尖撫過(guò)資料邊緣的毛邊，觸感竟與當(dāng)(dāng)年摩挲便利貼時(shí)(shí)如出一轍。她突然想起周予離開(kāi)前最后一次見(jiàn)面，他站在圖書(shū)館臺(tái)(tái)階上欲言又止，而她卻因自卑和倔強(qiáng)(qiáng)，搶先轉(zhuǎn)(zhuǎn)身跑開(kāi)。
“要一起去吃晚飯嗎？”老陳的聲音打斷思緒。林微搖頭時(shí)(shí)，發(fā)(fā)梢掃過(guò)頸側(cè)(cè)，涼意讓她清醒片刻。六年了，他的名字依然能讓她呼吸停滯，那些被時(shí)(shí)光掩埋的遺憾與不甘，此刻全化作胸腔里翻涌的熱浪。
暮色漸濃，辦公室的白熾燈次第亮起。林微望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黑眼圈濃重得像化不開(kāi)的墨。她想起這六年獨(dú)(dú)自加班的無(wú)(wú)數(shù)(shù)個(gè)(gè)夜晚，深夜改代碼時(shí)(shí)冷掉的咖啡，還有每次遇到難題時(shí)(shí)，心底那個(gè)(gè)想撥通卻始終沒(méi)勇氣的號(hào)(hào)碼。
“或許......該給自己一個(gè)(gè)答案。”她對(duì)(duì)著玻璃輕聲說(shuō)(shuō)，呼出的白霧在窗上凝成細(xì)(xì)小的水珠。
“好。“她按下發(fā)(fā)送鍵，心跳聲撞得耳膜發(fā)(fā)疼，感覺(jué)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轟然炸開(kāi)——是破繭而出的勇氣，還是飛蛾撲火的孤勇，連她自己也分不清。
收拾完最后一份文件，林微站在落地窗前。遠(yuǎn)(yuǎn)處的落云山西門(mén)方向，咖啡館的霓虹燈招牌已經(jīng)(jīng)亮起暖黃色的光。她深吸一口氣，將散落的發(fā)(fā)絲別到耳后，鏡子里的眼神不再躲閃。那些年隔著書(shū)架的欲言又止，此刻都融在玻璃門(mén)開(kāi)合的風(fēng)(fēng)里，終于要在這場(chǎng)(chǎng)遲到六年的約會(huì)(huì)里，尋一個(gè)(gè)答案。
離約定的時(shí)(shí)間還有兩個(gè)(gè)小時(shí)(shí)，林微坐在工位上，面前的代碼文檔在文檔空白處畫(huà)下歪歪扭扭的線(xiàn)條。茶水間飄來(lái)(lái)的速溶咖啡香氣，混著空調(diào)(diào)制冷的輕微嗡鳴，卻怎么也安撫不了她躁動(dòng)(dòng)的心緒。
她的目光不自覺(jué)地掃向手機(jī)(jī)，鎖屏界面上跳動(dòng)(dòng)的時(shí)(shí)間數(shù)(shù)字每變化一次，心臟就跟著震顫一下。六年前的周予，帶著陽(yáng)(yáng)光與木樨的氣息，把青澀的心意藏進(jìn)(jìn)書(shū)里；六年后的他，隔著視頻會(huì)(huì)議的屏幕，依然能輕易攪亂她的呼吸。
起身去洗手間時(shí)(shí)，鏡面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林微湊近鏡子，仔細(xì)(xì)撫平襯衫領(lǐng)(lǐng)口的褶皺，又無(wú)(wú)意識(shí)(shí)地抿了抿唇。冷水潑在臉上的瞬間，她想起大一那年社團(tuán)(tuán)招新，不小心打翻水杯，是周予默默遞來(lái)(lái)紙巾，指尖相觸的溫度，竟比此刻掌心的涼意更清晰。
回到座位，小方抱著一摞文件過(guò)來(lái)(lái)：“林姐，接口調(diào)(diào)試報(bào)(bào)告......”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您臉色好差，是中暑了嗎？”林微強(qiáng)(qiáng)撐著笑了笑，接過(guò)文件時(shí)(shí)，紙張邊緣的毛邊刮過(guò)指尖，刺痛感讓她想起收拾碎瓷片的那個(gè)(gè)清晨——生活總愛(ài)用相似的觸覺(jué)，喚醒塵封的回憶。
林微望呆呆地盯著電腦桌面，桌面是落云山被暑氣蒸得朦朧，山頂?shù)腦茖酉袷潛蝗喟櫟拿扌醯膱?chǎng)景。那是和周予唯一一次的登山過(guò)程中拍下的。那時(shí)(shí)他背著裝滿(mǎn)零食的雙肩包，在陡峭的石階上轉(zhuǎn)(zhuǎn)身伸手：“小心，我拉你。”山間的風(fēng)(fēng)卷起他的衣角，陽(yáng)(yáng)光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她也勇敢的搭在了那只溫暖的手掌中。
距離七點(diǎn)(diǎn)還有半小時(shí)(shí)，她鬼使神差地打開(kāi)了衣柜 APP。試穿的虛擬服裝換了一套又一套，最終卻還是選了最普通的白 T恤和牛仔褲。手機(jī)(jī)震動(dòng)(dòng)起來(lái)(lái)，是開(kāi)發(fā)(fā)組群消息，可她的注意力全被彈出的天氣預(yù)(yù)警吸引——晚間有雷陣雨，預(yù)(yù)計(jì)(jì)還有半小時(shí)(shí)抵達(dá)(dá)市區(qū)(qū)。
林微望著窗外逐漸陰沉的天空，穩(wěn)(wěn)了穩(wěn)(wěn)心神，拿著傘走出了公司門(mén)口。電梯下降時(shí)(shí)，數(shù)(shù)字每跳動(dòng)(dòng)一次，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玻璃幕墻外，街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都在為即將到來(lái)(lái)的暴雨做準(zhǔn)(zhǔn)備。林微摸出手機(jī)(jī)，對(duì)(duì)話(huà)框里周予的名字安靜地躺著，拇指在鍵盤(pán)上方徘徊許久，終究只是發(fā)(fā)了一句“我快到了”。
走出寫(xiě)字樓，風(fēng)(fēng)雨欲來(lái)(lái)的悶熱空氣瞬間包裹住她。遠(yuǎn)(yuǎn)處的落云山西門(mén)方向，云層壓得更低，隱隱傳來(lái)(lái)悶雷。林微深吸一口氣，朝著那個(gè)(gè)藏著無(wú)(wú)數(shù)(shù)回憶的咖啡館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著過(guò)去與現(xiàn)(xiàn)在的距離，而內(nèi)(nèi)心的糾結(jié)(jié)與期待，如同即將到來(lái)(lái)的暴雨，翻涌得愈發(fā)(fā)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