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上午，二叔陸小剛帶著一家人回來了。

　　是的，只帶了家人。

　　二嬸雙手插兜走過來走過去，時不時掏出口袋里的瓜子嗑嗑，在灶窯里走了好幾圈也沒想著洗個手一起準備年夜飯。

　　蘆葦翻了個白眼，繼續幫忙做飯。

　　春節序曲響起的時候，煙花在天空中炸了開。

　　陸小寧跟著其他親戚拜年去了，其他親戚也來到了陸微家拜年。

　　瓜子嗑了一地，煙灰撣了一地。吞云吐霧，熏得蘆葦眼睛疼。

　　蘆葦不喜歡過年，從小就是。

　　對于蘆葦和陸微來說，過年不是團圓，沒有喜悅。過年有的是無休止的爭吵，是做不完還吃不上的飯，是各種味道混在一起的煙霧。

　　酒過三巡，陸良柱又開始了。東家長西家短，誰家媳婦不好，誰家兒子不孝，誰誰誰對他不尊敬……

　　蘆葦自動過濾了他逼逼賴賴的話，李莉也裝作聽不見。整個窯里回蕩著陸良柱罵人的聲音，如果背景音不是春晚，蘆葦就要懷疑今天的日期了。

　　春晚將盡，陸良柱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屋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蘆葦可不想聽他罵人，回到了自己睡的那個窯里。

　　李莉和陸小寧都去拜年了，窯里只有蘆葦一個人。慘白的燈光打在窗戶上，映著血紅的窗花。

　　蘆葦覺得這窗花像極了一個個女孩子，隨著人們審美的不同，窗花的樣子也就不同，但都漂亮易碎又好掌控。

　　過年嘛，每天都差不多，從這家拜到那家，從這家吃到那家。

　　蘆葦不知道陸微這么多年是怎么忍住不發火的，不在意，還是贊同？蘆葦不得而知，只能盡力扮演好著陸微的角色，強忍著怒火。

　　“小寧媳婦是個不下蛋的雞，結婚快二十年了都沒有孩子，快要絕后了。”陸良柱的嘴一張一合就開始罵人，李莉在廚房里聽得清楚，手下切菜的刀頓了頓，加重了力道，卻是生生忍了下來。

　　外邊的人說道：“不是有個姑娘？”

　　“一個丫頭片子算什么香火，遲早都是別人的東西。”

　　聽到這里，蘆葦手里還拿著搟面杖就要沖出去找他理論，卻被李莉攔了下來，“不要管，他喝醉了。”

　　“可……”

　　“好啦，你就當聽不見，”李莉溫聲說道，“吵架還需要時間，咱們快快地把飯做完就可以回家了。”

　　蘆葦定定地看著李莉，最終還是壓下了怒氣，“他要是再說我可就忍不了了。”

　　好像是回應蘆葦，她的話音還沒落，就聽見陸良柱高聲大嗓地喊：“……就應該再找一個生個男娃抱回來養。”

　　蘆葦剛壓下去的怒火又“噌”地一下冒了上來，握著搟面杖就沖出了廚房，陸微的奶奶游魂一般，仿佛外界事情都與她無關，李莉似乎沒準備攔，反正沒有攔住。

　　“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把你當啞巴！你看看你說的那些話有那一句像人話？這家也不是皇宮，你也不是太上皇，又沒有皇位要繼承，再說了皇帝也有女皇，非得要男的？你也是個男的，也沒見你有啥貢獻，天天躺在炕上罵人，罵不出金山銀山來了嗎？你自己想想你花的錢有多少是你自己的？年輕時花你媽的，老了花你兒子兒媳的和你女兒的彩禮錢，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都說建國以后不許成精，你這個白眼狼怎么成的精？”

　　或許是蘆葦拿著搟面杖指著陸良柱這個畫面的沖擊力過強，房間里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靜靜地聽著蘆葦機關槍一樣輸出這樣一大段話。

　　陸良柱反應過來，聲音比蘆葦的更大：“你個沒德行的東西！連你爺都罵！”

　　“你連你媽都罵呢還好意思說我，再說了你不是說我爸沒孩子嗎？你怎么又來給我當爺了？尊老愛幼，你又不尊老又不愛幼，我都是跟你學……”

　　在外邊招待客人的陸小寧聽到這邊的動靜連忙跑了過來，看到自己閨女和自己的爹對罵了起來，眼前一黑，趕緊過來先把蘆葦往門外推：“走走走，你先收拾東西，咱們一會兒去你外公家。”

　　邊推邊回頭道：“爸，你也少說兩句。”

　　“你要是再罵我媽我不介意早幾年做你的床子面！”蘆葦瞪著他，撂下了一句狠話。

　　床子面就是饸饹面。慶陽一些地區過紅白事時先用饸饹面招待客人，稱為“喝湯”，“吃某人的饸饹面”就是指某人去世擺宴席。

　　大過年的，又當著這么多人面，為了不破壞其他人的心情，蘆葦特意沒有提“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