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

　　石青爸爸從船上很早就病退下來，拿著微薄的內退工資，一天到晚還是抱著酒瓶，只是隨著年齡增大，加上兒子成年了，他的脾氣倒是收斂了不少。石青媽媽田老師早年因工資升級的事情鬧得學校亂的不行得罪了領導，后來學校內部搞競聘沒聘上教師崗位就去了教導處當教務。兩口子時不時地在家里也鬧，只是都沒有了年輕時的精神。

　　石青大學畢業時也想過去深圳找喬喬，結果被學校導師看上讓他直接保了研，他們又堅持了半年多的異地戀，直到喬喬去了美國才徹底分開。他們分手的消息伍萍是從喬喬那里得來的，每次都是。

　　伍萍找著他時，他剛從學校實驗室里出來，伍萍就站在學校宿舍樓下的路燈下，一件卡其色的風衣裹著她瘦削的身材，默默地看著他，他覺察出來那熟悉的眼神，那是憐憫和擔憂，跟小時候一樣，他突然恨不能掉頭離開，可是身體卻誠實地跟著她的目光而去。

　　那天他們在學校門口的串串香店里喝酒，石青覺得自己身上有股實驗室里帶出來的福爾馬林的味道，夾雜著伍萍身上的香水味兒，讓他聞起來很難受。

　　“這次真分開了？”伍萍問，“你們現在談個戀愛，鬧分手的次數比見面的次數都多！”她開著玩笑說。

　　“這次是真的”石青喝了一口酒，將盤里剩下的簽簽全放進眼前翻漲著的火鍋里，說，“她要去美國了，簽證都拿到了！我不能一直追著她跑吧，一直這么追著，我也累了！”

　　“呵呵，你哪有追著的，也就是嘴上在追。。。。。。。。”伍萍毫不客氣地說，“你可一次也沒去過深圳，這一年多都是喬喬回來了兩趟的！”

　　“這次難道要我追到美國去？”

　　“她不會回來了！”石青覺得伍萍說這話時，心里一定很沉重。

　　“不會回來了！”石青重復了一句。那個女孩真的不會回來了，從小學到中學他一直跟著跑的女孩，那個在小院的犄角旮旯里到處都留著影子的女孩，那個在院前院后坡上坎下到處都洋溢著笑聲的女孩，真的不會回來了。他是真的很難受，別人說喝多點酒，醉了就會好受些，他爸就是這個原因喜歡喝酒的吧，可是他不行，喝了一點酒他心里更加難受。

　　石青研究生畢業后留在了學校附屬醫院，伍萍也東挑西挑的沒找著合適的對象，在美秀的摻和下兩個人很快定下了關系結了婚，本來石青心里還有些說不出的別扭，可是婚事的消息傳到大洋彼岸，喬喬很快打來電話給他，還是那個聲調還是那熟悉的措辭。

　　“你要對平平好，知道不？你要讓她受一點氣，你小子等著我回來收拾你！”

　　他知道喬喬其實一直跟伍萍有聯系，但伍萍很少跟他提及。有一次他故作不經意地主動提到喬喬，伍萍挖了他一眼，說：“你想我有什么反應？”他覺得自己真夠蠢的，之后再沒有過這種試探。

　　石青父母想石紫彤，非要留他們住一晚。石青第二天正好休息，伍萍就一個人回家了。夜幕降臨時石青出門扔垃圾，看見夏家那個四十幾歲還單身的大兒子坐在屋門口，兩人打了聲招呼。

　　“夏叔叔呢？身體還好吧？”石青問，“上次我給他拿的那藥還在吃嗎？”

　　“在呢!”夏老大滿臉堆著笑，“他那腿，老毛病，嘿嘿，一說就是在農村整出來的，我看就是這江邊住久了。”他望向江邊突然說，“他說他是活該，嘿嘿，是報應！”

　　石青聽了這話，莫名心里顫動了一下。

　　夜色下的江對岸已經是華燈高照，天空黑漆漆的，往下確實流光溢彩的一座城，給人一種魔幻般的感覺。他記得小時候不是這樣的，遠處的天空雖然黑，可是漫天的繁星像鋪設著的銀河，只有在秋冬季里，霧蒙蒙地什么都沒有，可是小孩子們卻知道，那些星星就藏在霧幕下等著的，可是現在，星星都墜落在城市的高樓里，再也回不到天上了吧。

　　那個夏天里，他在學校和下院子的一個男孩發生了些矛盾，一幫坡上坎下的男孩起哄約起去亂石梁，夏二娃看他有些慫，就站出來幫他應了。可是他臨時又害怕了。

　　“聽我爸說，最近這幾天真的要漲水的，遭曉得了要挨打的！”他拉了拉正沖扔垃圾的伍萍做著鬼臉的夏二娃，有些怯怯地勸阻道。

　　“你個膽小鬼，約都約好了的，你不去我們院子的娃兒都要叫他們瞧不起！”夏二娃就站在夏老大那個位置，沖石青說：“你不去，也不準告密哈！不然我要跟喬喬說你上次藏貓兒拉伍萍手的事兒，真不要臉！”

　　“你！”石青又羞又氣，轉身就走，心里道：“我才不告你密呢，你去吧，淹死你個龜兒子才好！”

　　真的那天中午，夏二娃就淹死在了長江里，石青覺得也許那天他跟著去了，他們游戲時他多看著點夏二娃他就不會滑到江里去，又或者他就告了密，被大人們阻止了他也不會死。過后好久他都沒有睡好覺，閉上眼睛就是夏二娃的臉。那種恐懼隨著年齡增長才慢慢消失了，但是他再也沒去過亂石梁，也沒敢跟人提這事情。

　　聽說伍家將房子完全讓給了二叔家，田老師還是有些不平，她覺得就算是下一輩的也該多少有一點吧，伍萍也太好說話了。石青提醒他媽媽，碰到伍家人不許提這事情。田老師看了看兒子的臉沒再敢說話。

　　老房子并不怎么隔音了，隔壁突然響起了嘈雜的音樂聲，一個粗狂的男聲在吼：“有什么呀。。。。。不就是多讀過幾年書嗎。。。。。。。那沒有讀過書的人就不是人嗎。。。。。。。。”

　　“世界上有兩件事最容易。。。。。一個是吹牛一個是寫字兒。。。。。。。有知識和有良心是兩回事兒。。。。。。。。”音樂旋律聽上去也很刺耳。

　　“都吼些啥呀？”田老師沒好氣地說。

　　石青笑了笑；“這是搖滾，你不懂。我們科室有個小年輕就喜歡聽這個，崔健的。”

　　“我確實不懂，還有個叫什么周杰倫的，連字都吐不清楚，那些學生娃兒喜歡得不得了！樓下前幾年搬進來的那家人有個女兒就讀我們學校，為了追那個周杰倫偷了家里的錢曠課去聽演唱會！”田老師直搖著頭，“真是搞不懂！”

　　“太吵了吧，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石青爸爸從里屋出來，沖著屋門口氣狠狠地說。

　　田老師瞪了他一眼止住他，轉頭跟兒子說：“他們估計也才回來，每天都要吼上一會兒，上次萬婆婆去說過他們管什么用？你知道隔壁王家那個兒子搬回來住了的事情嗎？”

　　“怎么？王建搬回來了？”石青有些詫異。這時樂聲變成了崔健的“一無所有”，石青心想看來還真是個崔健歌迷。

　　“是呀，和租他們家房子那姑娘一起了，也沒結婚同居嘞。”田老師說一邊哄著伍紫彤一邊說：“王建不是從里面出來了嗎？好像在上里街開了一個火鍋館，上次我們學校同事過生日還去吃過一次，味道還挺好的，生意也好！上次去看見了我還給我打了個八折！”

　　石青“哦”了一聲，看見紫彤歪在婆婆身上，一邊努力睜大眼睛望著電視機里的動畫片：“彤彤，想睡了吧？”

　　“不想，不想！”紫彤馬上坐端正身子，打起精神來，“我還要陪婆婆玩會兒！”

　　“是叫婆婆陪你看動畫片吧！你媽媽在看你敢！”田老師寵溺地對孫女說，調頭又對兒子說：“你們那房子也太窄了，原來兩個人住還將就，現在孩子都這么大了，馬上讀小學了，還是得有間自己的屋子吧！你們伍萍也是個大手大腳慣了的人，工作這么些年也不知道存點錢，就知道買衣服買包包！”

　　“行了！”石青說。

　　“當初要不是和她結了婚，你就到BJ去讀博了。我聽萬醫生說，現在醫院里都有好多博士了吧！你我還是知道的，很能讀的！不是。。。。。。。”

　　“你可以了哈！”石青站起來，準備去抱彤彤，彤彤在婆婆懷里繼續扭著身子不肯就范。

　　“這次拆遷，你們搬來一起住吧，我們換個大點的房子，好不好？以后彤彤也要接送是不是？你們倆都忙，你爸能接呀！”田老師聲音低緩，顯得有些低聲下氣。

　　“再說吧！”石青心里有些懊惱，伍萍是絕對不會搬來跟他爸媽住的，其實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他有時候真的還很羨慕伍萍的，她雖然從小沒在父母身邊長大，可是有婆婆二叔一直疼著護著，她的父母相處得和和美美的，都快六十的人了，岳母有時在丈夫面前還會撒嬌，不像他的爸媽，他就沒有見過媽媽跟爸爸撒過嬌，有的只是不斷的撒潑打鬧，酒后挨打的記憶。有一度他曾經害怕自己會像爸爸那樣，酗酒，打人，可是還好他發現自己酒量太小，膽子也小，伍萍一瞪眼睛他心里就有點發毛，就沒心思再爭下去，原來對著喬喬的時候更是。

　　“那要不我們買一套，留點錢給你們付個首付買套大點的。我跟你媽也這么商量過的。”石青爸爸說。

　　“是呀，人家都說，就一個小區，一碗湯的距離嘛，多好！”

　　石青點點頭，答應回去跟伍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