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子大人，你覺得有多少人能看見你災厄的身份？”

　　“大概該看見的都能看見吧。”顧延歌轉了轉茶杯，一臉無所謂

　　鴉青有些詫異。

　　沒想到，她居然不在乎，像極了一個不知死活的人。

　　語氣慵懶得病弱女子暗暗打量眼前人，然后用食指摩挲下巴：“你之前那副樣子瞧著挺癲狂的，怎么最后夢境里體現得這么平淡?！?p>　　青袍男子左眼垂眸，似乎回憶起什么不堪回首的過往。

　　正深沉，忽然感覺頭頂被拍了一下，力道不大，卻足引起注意，讓他重新抬眸。

　　“鴉青，我看不得喪家之犬，你若是不想說，那就算了?！鱉櫻癰枧吶乃募綈頡?p>　　男子抬起翠綠色左眸微動，像是微風拂過

　　“既然沒什么事，那就這樣吧，我要醒了。你也別再纏著了，該去哪就去哪吧?！迸佑X著袖子一緊，低頭，發現自己被扯住衣袖。

　　“還有事？”

　　“鴉青還有塵緣未了?！?p>　　病弱女子眉目本就清冷，瞇起眼睛之后，眼刀子和扶允如出一轍的鋒利。

　　“所以呢？”

　　“鴉青愿意以半龍魂護巫子大人余生周全。懇請巫子大人借我契約留在世上?！?p>　　鴉青似乎下定了決心，堅定不移地說：“如果巫子大人要求鴉青一定坦誠相待，那鴉青愿意告知過往?！?p>　　“不是，我其實也不……”其實也不是很好奇。

　　只是還沒有等顧延歌拒絕，就開始強買強賣，鴉青的過往一股腦塞進腦子里。

　　連生契！姑奶奶被擺了一道！

　　兩個人在強行達成契約的那個瞬間，記憶交融。

　　記憶如流水從眼前略過。

　　巫子大人覺著這太勁爆了，簡直比她看過的任何一本偷偷販賣的民間話本子要精彩。

　　鴉青覺著巫子實在太慘了，簡直比他這幾百年間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經歷都要慘。

　　“巫子大人……”此時他的尊稱倒是帶上了真正的同情和憐憫。

　　這腔調聽得顧延歌有些不自在，抬手止住話頭：“求你，別說，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p>　　鴉青覺著自己那些事，才是真的要變成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才好。

　　顧府院內，春紅初褪，隱隱顯出初夏草長鶯飛的趨勢。

　　陽光和煦，微風吹動屋檐的青銅鈴鐺，發出碎玉一樣好聽的脆響。

　　在泥爐上烹煮的銅壺蓋子忽然間跳了一下，一滴滾燙的沸水濺到顧延歌的手背，這才讓她回過神來。

　　“小姐誒，你就不能當心點嘛。一會兒溯月公子看見，又該逮著我嘮叨了。每回你都裝午睡?！?p>　　看著自己被包得像粽子一樣的手，顧延歌不敢反駁。

　　“哦……”

　　明明是針尖大小的傷口，也值得包成這樣？

　　婢女正待開口，卻看遠處走來一位身材頎長的男子，頓時不敢出聲，站到一旁。

　　一身儒雅的月白袍穿在他身上，有幾分清冷的味道，像他的名字。

　　溯月，溯月，水中之月，可望不可及。

　　“你也覺著依棠包得過了些，對不對？”

　　顧延歌將手伸到面前人的眼下，聲音語調微冷，而唇邊攜著淺笑。

　　雪山生出嫩芽，或許就是這樣的景致。

　　溯月模樣的扶允眼底帶了一抹笑意，聲音帶著些漫不經心。

　　“我倒是覺著依棠姑娘很謹慎，是件好事。”說著就將那只枯瘦的手握進掌心。

　　顧延歌原本想要掙扎，只看他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的模樣，抿了抿唇，有一種做錯事的心虛。

　　他用沾了藥膏的指腹在她傷口上揉著，泛出草木的香味。

　　“顧大小姐，在想什么？”忽然間被敲了一下腦門，顧延歌才將飄遠的思路扯回來。

　　“我在想，裴雙的婚宴，我是去還是不去。”

　　“去，當然要去。”

　　顧延歌冷清的眉目顯出幾分詫異，唇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她從前怎么不知道溯月是個這么愛湊熱鬧的人？

　　平王府就算是辦起婚宴，也還是處處透著武將世家的威嚴。

　　沉重的青銅正門刻著對稱的螭吻獸紋，青灰石磚的地板被一層又一層的鮮紅鞭炮殼子堆滿。

　　嗩吶齊響，徹夜唱戲。

　　流水宴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

　　收賀禮的官家身著深褐色長衫，勢利精明的眼睛瞇起，隔著琉璃眼鏡仔細審視每一個人的請柬與賀禮。

　　顧延歌戴著帷帽，被眉眼秀麗的少年扶著，身后只跟了依棠。

　　走**王府的時候，官家暗暗鄙夷。

　　這是哪里來的窮酸破落戶。

　　當他看清請柬上的名字，驚訝不已“顧……大小姐？！”

　　這這這……這就是傳說中的京城活鬼？！活著的？！

　　官家準備唱賀禮，顧延歌將食指隔著紗簾放到嘴唇的位置，示意噤聲。

　　將盒子遞到他手里的同時，額外塞了一包金葉子。

　　打開盒子的時候，他再次驚詫了。

　　夜……夜明珠？拳頭這么大的？！近乎透明的？！

　　她沒有理會身后人，就這么靜悄悄地留進了平王府。

　　顧延歌來時換了一頂秋香淺黃色的帷帽，紗簾同樣垂到腰間。

　　秋香色，總歸比那頂白色帷帽要喜慶些

　　她趕在裴雙拜堂前入席，坐在拜堂臺子旁最不顯眼的角落，蹭了一盞冷酒。

　　眾人忍不住在初夏天打了個寒戰，同席的人只覺著這小姐寒氣森森，像是活鬼。

　　隔著帷帽紗簾，顧延歌看著纏了自己三年的小蹄子，牽著紅綢，一步步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

　　聽她說同病相憐，但是至少她得償心愿了，不是么？

　　“……延歌？她來了？”

　　平王世子在拜堂的時候，覺著余光在某一瞬間看見了那個身影。

　　心頭忍不住狠狠一顫。

　　仔細抬眼看時，又只能看見一只孤零零的酒盞，人卻不見了。

　　他自嘲一笑，笑自己知心妄想。

　　是了，之前的眼神像是恨透了我，又怎么會來呢？

　　殊不知，真相往往要簡單一些。

　　病弱到漓國滿汴京都謠言為活鬼，傳說中的顧家大小姐，理所當然的是個一杯倒。

　　只不過在徹底倒地之前，被執意跟來的某人抱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