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考試成績的這一天，家族里的大部分人都在清清家坐著等消息，反倒是清清沒有了座位，只能坐在自己臥室的床上。相比打電話查詢，不少家長都選擇去學校等消息或者去網吧登錄查詢。顯然，家里這么多人，非常適合打電話。客廳餐廳都是人，都拿著清清的學籍號，在等電話接通。沒有接通的家人就會在喊：“打通了嗎？”“沒呢，快打。”

　　只有清清坐在床上，抱緊了枕頭，這陣仗，著實嚇了她一跳。

　　在漫長的枯燥的等待中，清清媽媽接到了來自學校班主任的電話，“啊啊啊啊啊，好好好啊，感謝老師感謝老師.....”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親朋好友們都沉默看著，看到清清媽媽揚起的嘴角，就知道是好消息：“考上了！考上了！天爺啊，考上了！給祖宗燒香！快！”家里一下子沸騰了，清清站在門邊，豎起耳朵聽著，想聽一點有價值的信息，但看到客廳里狂歡，好像自己也插不上嘴多問一句。

　　媽媽馬上開始報喜了：“媽，清清考上了！哈哈哈哈哈，高興，真高興，真爭氣！不說了，我要通知她大爺了?！?p>　　鬧騰了好一會，清清爸才開始喊：“清清啊，你去網上查下各科成績明細，大家都來幫清清參考下，選什么學校呦！”

　　清清心想：“總算是安排上，是我的事了。”剛好，清清覺得老俞也會在查成績，說不定他在線?！拔乙踩ィ　鼻迩鍕尭喜椒ィ骸拔乙殉煽儗懴聛?，清清把身份證帶上。”

　　清清頓時就不想去了，但沒辦法，確實只有上網才能查到明細，靠打電話查詢，接通的可能性太小了。家樓下的網吧，烏煙瘴氣，但別無選擇。進去，開機，就是查詢網站，輸入學籍號，網頁一直卡頓，成績遲遲不出來，可把清清媽媽的心擰巴得很，把手掌都攥成了拳頭，手里的白紙都皺了，重復登錄，再登錄，重復再重復：“這網吧是不是網絡不行啊，這都查不出來，清清，你看換家網吧？”

　　“都一樣。”無比冷靜的清清，手也是止不住地抖。

　　在網頁完整展現出來的一刻，清清媽媽控制不住在網吧里歡呼起來：“真考上了，這語文136分，英語124分.....?！鼻迩蹇粗聊?，大致地記下，等清清媽媽抄完，再確認一遍，才把電腦關了。

　　清清媽媽徑直就往回家的方向走了，網費還是清清自己掏的，這一路上，清清媽一邊接電話一邊跟路上的鄰居報喜，而作為“喜報”本人，清清只是自己獨自走著，看著媽媽鏗鏘有力的高跟鞋腳步聲漸行漸遠，這聲音，跟清清遲到，請求媽媽護送到學校的腳步聲，一模一樣。充滿了生氣。

　　回到家，家里已經煙熏火燎，大舅堂叔伯伯們都圍坐在客廳，不停抽煙，茶幾上演算的白紙一張接一張，《大學學校志愿填報指南》已被翻閱得起了花邊。清清媽迅速地加入了“戰斗”中，孜孜不倦地給在座的每一位報喜：“這次發揮得蠻好呢，這語文和英語估計都能上前五的榜單呢......?！?p>　　止不住地炫耀，沒人在乎清清回家了，也沒人在乎清清的選擇。

　　清清進了房間，算是給了所有人一個交代，沉沉地睡著了，這三年，好像結束了，好像在夢里結束了，好像真的要開始進入到人生的下一階段了。夢里面，是酣暢溫暖的，是踏實穩重的，也好像是憂傷孤寂的。

　　清清一覺醒來，世界已經安靜了，茶幾上還灑落著各式各樣的煙灰，一張慎重的帶著決議性質的白紙被擺放在正中央。

　　“清清啊，這是叔伯們給你挑的學校和專業，你沒經驗，過兩天去學校填志愿，就按這張紙上填啊。我特意抄了好幾張，生怕弄丟了?！?p>　　清清接過紙張：農業養殖專業、金融學專業、會計專業、師范專業.....

　　清清沉默了，清清媽連忙補上一句：“怎么，不喜歡？你想學啥，寶啊，我跟你說，這些個專業都是叔伯們精心挑出來的，得有十分把握才能錄得上的，才不會白費你這三年的努力啊，信媽的，我們肯定不會害你的。你有啥意見，你也說，我再去問叔伯們?！?p>　　“媽，我想學新聞傳媒學?！鼻迩迩忧拥匦÷曊f。

　　“姑娘，真不是媽媽反對你，你這小身板還能拋頭露面不成，這風吹日曬的，你咋扛得住喲，別說你叔伯同不同意，我就不同意！”

　　清清媽媽聽到清清這“無理”的訴求，馬上就擼起袖子去做飯了，完全不把這點信息放心上。

　　清清一下子就像泄了氣的皮球，雖然清清也不知道，學新聞傳媒會出什么痛苦的事情，只是清清知道她喜歡表達、她喜歡寫，更喜歡與生活萬千的信息打交道。

　　喜歡，真的不能成為選擇的理由嗎？

　　在這個大背景下，對成人來說，選擇一門賴以生存的技能，遠比喜歡重要。

　　孩子就是孩子，孩子永遠是孩子，孩子就是活在烏托邦里的白紙。白紙，是不會發聲的。

　　沉悶的心情一直到填報志愿那天，出門的時候，清清媽媽還非常鄭重其事地叮囑：“清清，你可不能犯傻，好好填志愿，把你的那些幼稚的想法收起來，這一步走錯，可是會害了你一生的?！?p>　　清清聽著這種棒槌，走向學校，雖然她知道她今天能見到老俞，但她也隱約意識到她在做一種選擇，一種關于失去的選擇。這種失去，她不知道的是，今后的午夜夢回，是多少次的傷痛和失落。

　　果然，早早就看到老俞在校門口等她。清清擠出笑容，小心詢問：“老俞，怎么樣？”

　　“考得可以，文化成績超常發揮了，多虧有你輔導我學習，加上體育分，選擇蠻多的?！?p>　　“你自己選的嗎？”

　　“對呀，家里人看我的意見。我選什么，是我認真查詢過的，我得對自己負責?！?p>　　一句驚醒夢中人，清清完全是自己放棄了自己的選擇，自己甚至都沒有自己掙扎努力過，白浪費了這么多日子，是自己給自己留了一張白紙啊。

　　清清，對自己的怨惱到了極致，怎么會允許別人在自己這張白紙上畫上條條框框。

　　真是無知且白癡。

　　“怎么了，清清？”老俞看出了清清的失落。

　　“哦，我都是家里人填好的?！?p>　　“給我看看?！崩嫌嵋埠闷嫠盍耸裁?，這很大程度上他們以后的走向。

　　清清遞上白紙。

　　“清清，你看，你有一所學校填的跟我一樣。說不定，我們能在同一所大學讀書?！?p>　　清清的眼里撒進了光：“是嗎？”

　　“你這專業和學校，應該是蠻好的，你家里人的選擇應該不會差，你應該相信他們。沒有你喜歡的學校嗎？”

　　“我對這些學校根本不了解，我也不知道這些專業是學什么的，我無法判斷它們的好壞，我想學的新聞學沒有在志愿里?！?p>　　“清清，大學里是可以換專業的，你如果學了一段時間，發現自己確實不喜歡，可以向學校申請，或者咱到時候再讀個研，選自己喜歡的專業，走一步看一步。”

　　清清，仿佛活了過來，有了老俞的指導，清清才覺得白紙上的框框沒有那么令人生厭，也覺得老俞確實比自己成熟許多。在清清的認知里，老俞他是值得依靠的。

　　填完志愿，老俞說：“我們去逛逛吧?！?p>　　在小小的、嘈雜的小鎮里，摩托車、公交車、單車、小轎車在擁擠的街道上橫沖直闖，街上人來人往，遇見鄰居和小區里的人，真的是隨時發生的事情。

　　老俞想牽手，但清清拒絕了。

　　清清害怕，在大街上行走，沒有行走的快樂。

　　但在角落里，才能把秘密勇敢地釋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