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读书_好看的小说免费阅读 - 阅文集团旗下网站

首頁 浪漫青春

車站番外篇

蘇文(2)

車站番外篇 商采薇 13780 2024-11-15 23:41:15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新生報到的最后一天。雨,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時斷時續(xù)地灑落人間。鉛灰色的云沉甸甸地壓在天空,空氣中已然悄悄彌漫起一絲淡淡的涼意,似是秋天送來的輕吻。我不顧婉清的勸阻,迫不及待地拿著相機,直奔學(xué)校的南門。

  南門,是北大傳統(tǒng)的迎新站。它承載著北大無數(shù)的迎新記憶,是每一屆新生踏入燕園的重要起點。每年新生報到時,我都會來到那里,用鏡頭捕捉那些新生們獨有的畫面。那些青澀又好奇的目光、帶著憧憬的笑容、對新環(huán)境躍躍欲試的姿態(tài)和懷揣夢想的行囊,每一次都能觸動我內(nèi)心最柔軟的角落,讓我感慨萬千。我不禁想起如晉曾經(jīng)對我說的話:“蘇老師,咱倆都是在燕園長大的,報到的時候,完全沒有那種初來乍到的新奇、向往和憧憬。這,也算是人生中的一種遺憾吧。”那時,我還笑著打趣他:“那咱們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一定要讓他們遠離燕園,這樣他們考上北大的時候,就不會像我們這樣有遺憾啦。”可如今呢?如晉的孩子或許還有機會替他彌補這份遺憾,而我,卻永遠不可能擁有一個孩子來填補我心中的這個空缺了。命運的安排,總是讓人在不經(jīng)意間陷入深深的無奈。

  南門處已是人頭攢動,一排長長的條案前,擠滿了簽到的新生。看著這嘈雜而熱鬧的景象,不知怎的,一種莫名的、微妙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仿若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拽住了我邁向人群的腳步。這種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也許是這陰沉的天氣作祟,讓我的心情也變得壓抑而沉悶。但我還是習(xí)慣地舉起相機,試圖捕捉一個遠景,以此慰藉這一路的風(fēng)塵仆仆。畢竟已奔赴至此,怎能讓這辛勞無果而終?

  然而,就在我舉起相機的瞬間,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恰似一道撕裂陰霾的陽光,直直地闖進了我的鏡頭。

  沒錯,陽光!我只能這樣形容他,因為再也找不到比這更貼切的感覺。他仿佛周身都散發(fā)著璀璨的光暈,每一步都閃耀著奪目的光芒,竟將周圍陰沉的空氣攪得光彩熠熠。我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面容,只覺眼睛被那光芒晃了一下,可又不由自主地貪戀這突如其來的亮色。那種自帶光彩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宛如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動著我,讓我不假思索,手指本能地按下快門,急切地想要把這束“陽光”永遠地鎖在我的相機里。

  放下相機,我開始打量眼前這個貿(mào)然闖進我鏡頭的小伙子。驀然,我的心像是被重錘狠狠撞擊了一下,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只因我看到了這樣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深邃得如同無垠宇宙般的眼睛,星辰大海在其中閃爍、旋轉(zhuǎn);它又遼闊得宛如能裝下世間萬物,目光所及之處,是廣袤無垠的世界;同時,它又明亮得似破曉之光,帶著驅(qū)散黑暗的力量,能讓世間的陰霾無處遁形。那目光像是擁有神奇的魔力,能穿透層層迷霧,直達靈魂深處。可它卻毫無咄咄逼人之態(tài),相反,那目光恰似三月的陽光,帶著最純凈的氣息,明亮得讓人心顫,溫暖得令人眼眶發(fā)酸。在這目光的注視下,世間一切煩惱似乎都能被輕易抹去,只余下滿心的柔軟與安寧,仿佛只要陷入這雙眼睛里,就永遠不會再害怕黑暗與寒冷。

  是的,我,一個畢生鉆研古代文學(xué)的學(xué)者,此刻卻在浩如煙海的古籍里尋不到一句能形容這雙眼睛的詩文。而整個中文系的師生若見我這般模樣,定難以置信,他們眼中那個年過半百,鬢角已染霜華,向來嚴(yán)謹(jǐn)持重的教授,如今卻被一個年輕男子的眼睛深深迷住,像失了魂般佇立在此,不言不語,仿佛世間萬物都已消失,唯那雙眼睛如漩渦般將我吸住。直到,我察覺到那雙眼睛里有了變化,也正帶著幾分好奇打量著我,目光由最初的研判,逐漸轉(zhuǎn)為驚喜。然后,一個低沉且富有磁性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些許試探,可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興奮,宛如編鐘敲擊出的悠揚的古樂,直直地鉆進我的心里,喚醒了我沉醉的心魂:“您是……是……是……蘇文教授吧?”

  我一下子怔住了。這還是平生頭一遭,竟被一位新生一眼認(rèn)了出來。我很清楚自己長相平凡,毫無突出之處。況且,我也只是在學(xué)術(shù)界有些許知名度,在其他領(lǐng)域基本無人知曉。這個剛踏入大學(xué)校門的小伙子,到底是如何認(rèn)出我的呢?難道他是我在學(xué)術(shù)圈子里哪位故交好友的孩子?我不由地細(xì)細(xì)端詳起眼前這個高大俊朗的青年。他有著濃密的黑發(fā),臉龐輪廓分明,恰似雕塑般深邃。身著一件洗得泛白的牛仔外套,里面的白襯衫簡單素雅,領(lǐng)口隨意敞開,透著一種隨性,卻絲毫不顯邋遢。他一只手拎著行李箱,肩上背著畫夾,上面沾染著斑駁的顏料痕跡,另一只手還提著一個剛發(fā)到手的、北大特有的大板凳。他風(fēng)塵仆仆地站在那里,身姿如松般挺拔,那略帶棱角的下巴微微上揚,彰顯出幾分倔強。嘴角那抹燦爛的笑容滿是青春的活力與熱情,更有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自信,恰似一只雄鷹即將展翅高飛,在遼闊的天空中盡情翱翔,一匹駿馬即將揚蹄奔騰,在廣闊的天地間肆意馳騁。

  我深深吸了口氣,終于明白他身上的光芒緣何而來了。沒錯,他是個帥氣逼人的青年,但那光芒絕非僅僅來源于英俊的外表,而是從他的頭腦、內(nèi)心和靈魂深處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那是一種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光彩,讓他在人群中如同一束光,自然而然地吸引著旁人,這種光彩并不刺眼,只是柔和又溫暖地流淌著,讓我這個初遇他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我不知道在他的頭腦里藏著怎樣奇妙的思想,也不清楚他的內(nèi)心深處懷揣著何種熾熱的情感,更不了解他的靈魂是如何被塑造得如此獨特,但我卻已經(jīng)明顯地感覺到,時隔二十五年,這個注定非同凡響的青年,就在那一刻,成了第二個我一眼就看中的學(xué)生。

  “你怎么認(rèn)識我?”我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道。從他話語間那不易察覺的一絲南方口音里,我已然判斷出,他既非本地人,也不可能是學(xué)術(shù)圈子里故交好友的孩子。

  他爽朗地笑了:“我看過您寫的書,書中有您的照片。第一眼瞧見您時,我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后來仔細(xì)一琢磨,發(fā)現(xiàn)您跟照片上一模一樣,興奮之余沒來得及多想,就冒昧地喊了出來,幸好沒認(rèn)錯。要是我的魯莽給您帶來了困擾,還望您能諒解。”

  “僅憑一張照片,你就能把我認(rèn)出來?我還沒那么高的辨識度吧。”我直言不諱地表達出自己的懷疑。畢竟,一個剛踏入校門的新生,居然聲稱看過我那些專業(yè)性極強的著作,這理由的可信度本身就不高。

  他又笑了,笑得坦然而磊落,沒有絲毫的窘迫:“模樣可能會有偏差,但那種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恂恂儒雅的氣質(zhì)和正直坦蕩的風(fēng)骨,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認(rèn)的。”

  我心頭一動,一絲被理解的感動在心底悄然蔓延。那恂恂儒雅的氣質(zhì),或許熟悉我的人能有所察覺,可正直坦蕩的風(fēng)骨,那是我藏于靈魂深處的堅守,鮮有人能洞察,而他卻做到了。不過,懷疑的陰霾卻并未完全散去,我盯著他的眼睛,繼續(xù)逼問道:“哦?你是從哪里看出這種氣質(zhì)和風(fēng)骨的?只是從照片中嗎?”

  “不,還有您的文字。”他的眼中瞬間閃爍起熱忱而真摯的光芒,“真正用心創(chuàng)作的人,無論是學(xué)者還是作家,都會把靈魂傾注到文字中的。”

  一種強烈的共鳴剎那間從我心底涌起,勢不可擋地將那僅存的一絲懷疑沖刷得干干凈凈。傾蓋如故啊!眼前這個相識不過短短三分鐘的年輕人,竟讓我莫名地有了一種遇見知己的感動。換做旁人說出這般話語,我大抵會將其視作討好的逢迎之辭。但這個青年不同,他的每一句話都帶著質(zhì)樸的印記,那是一種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真誠,讓人無法生出絲毫懷疑。更何況,就憑他眼中蘊藏的智慧與豐富的精神內(nèi)涵,便足夠讓我相信,他絕不是那種會用“讀過我著作”這種拙劣借口來刻意接近我的人。我突然對眼前這個高大帥氣的青年有了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感,連說話的語氣都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暖意:“中文系的吧!是不是要去宿舍登記?你們宿舍應(yīng)該是三十二號樓。我正好要回家,順路帶你一程。”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您怎么知道我是中文系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中滿是笑意:“讀過我著作的人,必須是中文系的學(xué)生。即使不是,我也得想辦法把他搶到中文系來。”

  他的眼中一下子泛起了光亮,神情中透著抑制不住的欣喜:“謝謝蘇老師。此刻,我終于感到自己真正被北大和中文系接納了!”

  好聰明的年輕人!原來他早就察覺到了我的懷疑,卻一直以最大的誠意坦然面對。我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好了,咱們走吧!”我一邊說著,一邊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接過他手中那大大的板凳。可沒成想他身子一側(cè),巧妙地躲開了我的手:“不用了,蘇老師,我自己來就行。”

  我不禁一愣,這才察覺到自己剛剛那下意識的舉動。說來也怪,我給新生引路已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從來沒有主動提出幫他們拿東西。但這次,這個動作仿佛未經(jīng)絲毫思考,就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而且至今我仍覺得自己就該這么做。“還是給我吧。”我近乎本能地回應(yīng)著,話語順口就溜了出來,“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正所謂‘尷尬的距離最磨人’。我看你肩上的畫夾都快掉下來了,再拎著這么個不小的板凳,一會兒準(zhǔn)吃苦頭,還是我來拎吧!”

  他的臉上閃電般地掠過一絲感動,嘴唇輕抿了一下,卻沒有再堅持,而是順從而又坦然地將板凳遞給我,動作大方得體,沒有一絲造作之態(tài),就好像我們之間已經(jīng)達成了某種默契。我隨手接過板凳,和他一起,并肩從簽到處向東走去。

  “你讀過我的哪本著作?”我再次開口問道。其實,我心里已經(jīng)沒什么懷疑了,可那種想要探尋的欲望,就像小蟲子一樣撓著我。我承認(rèn),我渴望知道身邊這個年輕人更多的情況。

  “那可多啦。”他稍微頓了一下,像是陷入了回憶,“有《竹林七賢:魏晉風(fēng)度的精神溯源與文化凝萃》,還有《關(guān)于曹丕的文學(xué)、政治與時代交織的多元解讀》《鮑照的樂府詩探究》,還有……”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一大串書名,幾乎把我近十年出版的著作全涵蓋了。

  我不禁深吸一口氣:“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是專門研究我的吧。”

  “哪里哪里!”他一下子朗聲大笑起來,“這些書都是祖父買的。說起來,那時候能買到的學(xué)術(shù)著作可沒有幾本,所以祖父一看到您的書,就跟發(fā)現(xiàn)了稀世珍寶似的,每出一本就趕緊買下。可惜啊,祖父年紀(jì)大了,拿著放大鏡看書都費勁,沒辦法,只好讓我讀給他聽。結(jié)果我讀著讀著,自己也就看進去了。”

  “那本《竹林七賢:魏晉風(fēng)度的精神溯源與文化凝萃》你也讀過?”我實在有些難以置信。我清楚地記得,那本著作出版于1978年,按照時間推算,那時他頂多也就十歲左右吧。

  “嗯!”他用力地點點頭,“那時候年紀(jì)小,讀不懂就纏著祖父給我講。不過說真的,在您所有的著作里,這一本是我讀得最艱難的。哪怕到現(xiàn)在,我都不敢說完全讀懂了,特別是關(guān)于阮籍的那部分內(nèi)容。說來也怪,阮籍的詩文我讀了不少,研究他的文章著作我也沒少看,字面上的意思我都能理解,可就是有一種莫名的隔閡,仿佛有一堵墻橫在我和他之間,讓我沒辦法與他溝通,更無法產(chǎn)生共鳴。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一絲苦惱之色爬上他的眼角眉梢,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長期鉆研某個學(xué)術(shù)問題卻苦尋無果的苦惱。然而,真正讓我驚訝的,是他在話語中居然用上“溝通”與“共鳴”這兩個詞。我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尚未踏入大學(xué)殿堂深造的年輕人,竟已深得文學(xué)作品研究的精髓,那就是全身心地沉浸于作品之中,與作者以及作品里的人物展開思想的碰撞,進行心靈的溝通,進而在精神上產(chǎn)生共鳴。當(dāng)年我和如晉初入大學(xué)校門時,都未曾達到這般境界。所以僅憑這一點,他,已經(jīng)站在了一個比絕大多數(shù)人都要高得多的起點之上。

  “沒關(guān)系。”我滿含欣賞與喜愛之情,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阮籍一生都在鉆研玄學(xué),他的人生也如一部深邃的‘玄學(xué)’之書。你現(xiàn)在無法與他產(chǎn)生共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啦。你想想,從古至今,真正能懂他的又有幾人呢?說不定啊,就在未來的某一天、某一個瞬間,因為某個機緣巧合,你就會突然之間豁然開朗了呢。”

  他靜靜地聽著,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味我話語中的深意。片刻后,他松開眉毛,臉上浮現(xiàn)出釋然的笑意:“您說的對。很多事情不是靠幾分聰明就能領(lǐng)悟的,也許要靠一生的沉浮才能徹悟。”

  我再次為他遠超年齡的成熟與睿智而震驚,心中那份探尋的欲望更濃了:“你的祖父,也是研究古代文學(xué)的?”

  他略微猶豫了一下,眼神中透著一絲復(fù)雜的神色:“與其說祖父是個研究者,倒不如說他是古漢語和古文學(xué)虔誠的應(yīng)用者與實踐者。他曾經(jīng)參加過光緒三十年的甲辰恩科考試,據(jù)說就差那么一點兒,就能成為貢士去BJ參加殿試。那年他剛滿二十歲,滿以為自己以后還有高中的機會。可誰能想到,那竟然是中國最后一次科舉考試。從那以后,盡管時代風(fēng)云變幻,但他自幼打下的扎實根基,已經(jīng)讓古漢語和古文學(xué)深深融入他的靈魂,成了他改不掉也不想改的習(xí)慣。祖父一生創(chuàng)作了數(shù)量可觀的詩歌和文章。可他這一輩子,直到去世,都拒絕使用毛筆之外的書寫工具,也絕不肯用簡體字和白話文在紙上寫下哪怕一句話。很多人說祖父古板,可我卻覺得那正是他對傳統(tǒng)的堅守,就像一位忠誠的衛(wèi)士守護著古老文化的尊嚴(yán)。”

  我聽著他的講述,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踏入了一部傳奇故事當(dāng)中:“你,居然有一位如此高壽的祖父?”

  “是的。”他用力地點點頭,眼中閃爍著對過往回憶的光芒,“我的祖母是祖父的續(xù)弦。祖父的原配妻子和我的幾個姑姑伯伯都在那動蕩不安的歲月里,因各種各樣的緣由先后離世。我父親是祖父年近花甲才迎來的小兒子。可父親還不到十歲的時候,祖母也因病去世了。從那以后,祖父便斷了續(xù)弦的念頭,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地?fù)狃B(yǎng)父親長大,看著父親成家立業(yè)。我出生的時候,祖父已經(jīng)八十四歲高齡了,但他依然對我關(guān)懷備至。我是他一手帶大的,后來他年邁體弱,哪兒也去不了了,也是我一直守在他身邊陪伴和照料他。前年,祖父與世長辭,享年整整一百歲。整個姑蘇城,都把他稱作世紀(jì)老人。而對于我來說,他不僅僅是我的祖父,更是我靈魂的歸宿、人生的信仰和精神上的源泉。”

  聽了他這番長長的講述,我的心不禁滋生出無限感慨,仿佛已經(jīng)探尋到了他智慧與精神力量的源泉。可是,姑蘇?這兩個字猛然喚醒了我的某個記憶。“你是江蘇考上來的?”我試探著問,“那么,你的名字是……”

  “章海天。”他平靜地吐出了三個字。

  “天哪!”我忍不住發(fā)出一聲驚呼,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再次牢牢鎖住他的面孔,“你就是JS省文科高考狀元?那個語文考了 118分的傳奇學(xué)生?”

  “您知道我?”這次,輪到他面露驚訝之色了。

  “我們專門調(diào)研了你的語文高考試卷。”我說道,語氣中那濃濃的贊賞再次流淌而出,“這可是北大中文系調(diào)研的第一份高考試卷呢。不得不說,你的試卷答得太漂亮了,幾位老教授甚至用‘完美’來形容。他們一致認(rèn)為,即便是扣掉的那兩分也實在有些牽強,大概是評卷老師擔(dān)心在高考這樣重大的考試?yán)铮谡Z文這種主觀性本就很強的學(xué)科中出現(xiàn)滿分試卷,會引發(fā)不必要的爭議吧。”

  海天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既然分?jǐn)?shù)被扣掉了,自然有被扣掉的道理,那這張試卷也就不能稱之為‘完美’了。”

  “你倒是豁達。”我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不覺得遺憾嗎?”

  “一點也不。”他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其實這世上哪有真正的完美?人類不過是一直奔波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罷了。我們必須一邊懷揣著對完美的向往,一邊坦然接納自己的不完美。”

  好家伙!一個剛剛踏入大學(xué)校門的學(xué)生,居然一出口就是哲理!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我的心中像是有一股清泉在汩汩流淌。面對我毫不掩飾的贊美,他既沒有故作謙遜的扭捏作態(tài),也沒有故意掩飾的驕傲自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像是一首渾然天成的詩篇,質(zhì)樸、坦然,盡顯本色。而且,從他的話語中,總是不經(jīng)意流出一種屬于思想、精神和靈魂層面上的信仰、追求與堅守。而對于當(dāng)今這個浮躁的社會來說,這是一種多么可貴的品質(zhì)啊!

  宿舍區(qū)很快就到了。那是一片格局相同的西式樓房,清一色的灰磚墻,卻都加蓋著中式大屋頂。樓前的草地上,青松蒼翠,垂柳扶疏。不知怎的,從南門到這里的距離,今天卻顯得格外短暫。瞧著海天正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我就按捺不住想跟他多聊幾句。于是,盡管他再三推辭,我還是執(zhí)意陪他完成了宿舍登記,又幫他安放好行李,整理好床鋪,甚至領(lǐng)著他到伙食科換好了飯票。做這一切的時候,我沒有絲毫繁瑣和勞累之感,相反卻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和暢快。直到忙完這一切走出宿舍樓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小雨,而我居然忘記了帶傘。

  “海天,”我只好求助于這個剛認(rèn)識的小伙子,“能不能借我一把傘?我明天就給你送回來。”

  海天二話沒說,轉(zhuǎn)身就飛奔回宿舍。不多會兒,他便拿著一把大大的黑色油紙傘出來了。只見他熟練地將傘撐開,然后高高舉到我的頭頂上方:“走,蘇老師,我送您回家。”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家就行。”我連忙推辭,“燕園這么大,你初來乍到,對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外面又下著雨,你送我回去,等會兒回來要是迷路了可怎么辦?”

  我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接他手中的那把油紙傘,可沒想到,他又一次巧妙地避開了我的手。“走吧,蘇老師。”他固執(zhí)地說,“雨這么大,我不會讓您一個人回去的。再說了,我也想欣賞一下雨中燕園的景色。至于路嘛,”他嘴角上揚,露出自信的笑容,“您就放心吧,只要走過一次,我肯定不會再走錯。”

  看著他一臉的堅決,我知道再多的勸說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心,只好和他一起并肩走出三十二號樓,沿著樓前的路向北走去。

  的確,雨勢漸大,風(fēng)也起了。雨絲如細(xì)密的珠簾般斜織著,打在地上,濺起一朵朵小巧的水花。微風(fēng)輕拂,卻裹挾著絲絲寒意,那寒冷仿若能沁入骨髓。八月末的BJ,本該暑氣尚存,可這場雨卻有著秋雨獨有的清冷韻味。一股寒峭的微風(fēng)拂過,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似乎提前觸碰到了秋的蕭瑟。

  然而,寒顫還未打完,一條有力的臂膀就將我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讓我的身體緊緊貼靠在那火熱的胸膛上。我先是一愣,緊接著,一股暖流迅速蔓延至全身。我這才發(fā)覺,身旁的青年是如此高大而健壯,我這個不算矮的人也比他矮了將近半個頭。他的手臂和胸膛堅實有力,每一塊肌肉都仿佛蘊含著火熱的力量,讓我感覺宛如置身于溫暖的火爐旁。這溫暖有力地驅(qū)散了寒峭微風(fēng)帶來的冰冷,是如此珍貴,如此令人心安。

  我有些恍然,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過這種被人保護的感覺了。自從父母離世,我便獨自扛起了整個世界。雖然有婉清在旁悉心照料,但肩上的重?fù)?dān)卻無人分擔(dān),更不曾有一雙有力的臂膀為我遮蔽世間的風(fēng)雨。而此刻,這個青年卻用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守護著我,在風(fēng)雨中為我撐起一片溫暖的港灣。這種感覺如此奇妙,讓我這個在講臺上侃侃而談、在學(xué)術(shù)領(lǐng)域沉穩(wěn)如山、歷經(jīng)半世風(fēng)雨滄桑的人,也在這一刻因被細(xì)心呵護而滿心感動。我下意識地看向海天,他的面容平靜如水,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專注地望著前方的路,仿佛剛才的舉動再自然不過,他自己都未曾留意。我的心中,忽然泛起一種微妙的滿足感。這種滿足和之前我?guī)退差D時的滿足感奇妙地呼應(yīng)著,就像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應(yīng)。

  “海天,你將來想往那個專業(yè)領(lǐng)域發(fā)展?”我突然萌生了要將這個出色的年輕人留在身邊的想法。他應(yīng)該是我的學(xué)生,是我一個人的學(xué)生。

  “寫作。”他的回答干脆利落,兩個字穩(wěn)穩(wěn)地吐出,沒有一絲一毫的猶疑。

  “你想當(dāng)作家?”我脫口而出,驚訝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

  他認(rèn)真地思索片刻,然后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在乎作家的名號,就是抑制不住那股想寫的沖動。從小,我就對文字有一種強烈的熱愛和渴望。每當(dāng)靈感敲擊心扉的時候,如果不寫就渾身難受。我知道,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我都必須用文字來描繪世界、記錄生活、表達情感。這是我的宿命,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我。”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也許,只有命運。”

  我的心莫名地顫動了一下,一絲淡淡的不祥之感如輕煙般從心尖上一掠而過,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試圖將剛才那惱人的感覺拋諸腦后。其實,從海天剛才的那番話語中,我已經(jīng)感受到了一名作家所需具備的最珍貴潛質(zhì)——擁有一顆為文字而熊熊燃燒的心,一個對文字愛得純粹的靈魂。我不禁想起他那篇寫在高考試卷上的滿分作文,系里講授寫作課程的幾位老師對其評價極高:“字字犀利如劍,句句深刻似錐,無一字一句可刪改。”這般優(yōu)秀的青年,著實天生就該投身寫作。然而,我仍心有不甘地問道:“那么,你聽說過‘中文系不培養(yǎng)作家’這句話嗎?”

  “楊晦先生說的吧!”他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不過我倒認(rèn)為,真正的作家,都是中文系培養(yǎng)出來的。”

  “哦?”我頓時來了興致,“說說你的高見。”

  “哪里談得上高見?”他微微擺手,眼神誠摯而堅定,“我只是覺得,中文系的課程大體就是語言和文學(xué)這兩大類。從文學(xué)層面來看,我們要讀的書基本上也就兩種:第一種是古今中外的文學(xué)作品,它們彰顯了人類的想象力和表達力;第二種是古今中外的文學(xué)理論著作,它們體現(xiàn)了人類的理性能力和思辨能力。通常,文學(xué)理論著作讀起來頗具難度,它需要了解概念史或范疇史,以及民族理性思維史,因此需要在老師的指導(dǎo)下閱讀。而文學(xué)作品的閱讀,看上去好像不困難,其實也有一定的難度。它的難度不在于理性思辨,而在于心靈的感知能力。它需要靈性和感悟力,以及對民族語言和表達形式的敏感性,這些都是一位作家應(yīng)有的素質(zhì),而這些素質(zhì)都屬于個人的稟賦。中文系的學(xué)生未必都有這樣的稟賦,而中文系之外的人也未必沒有這樣的稟賦。所以楊晦先生才說‘中文系不培養(yǎng)作家’這句話。可是有這種稟賦的人,完全可以通過自學(xué)完成對文學(xué)作品的閱讀。也就是說,他可以不進中文系,但必須要用心通讀這些作品,否則他絕不可能成為一名合格的作家。就像魯迅,不但讀遍中國古代小說,還能夠到大學(xué)里去開設(shè)《中國小說史》的課程。高爾基也是一樣,讀遍俄羅斯文學(xué)作品,還撰寫了著名的《俄國文學(xué)史》。他們都是沒在正規(guī)文學(xué)系讀過書的大文豪,但都廣泛涉獵了文學(xué)作品。其實這種廣泛閱讀和深入思考,即使在古代作家那里,也是非常重要的前提和基礎(chǔ)。蘇老師,您是研究古代文學(xué)的,您能想象陶淵明、李白、杜甫、王維、蘇軾他們,沒有讀過古代的神話傳說,沒有讀過孔孟老莊嗎?”

  我漸漸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說,作家分為兩種,一種是校園院墻里的中文系培養(yǎng)出來的,一種是自學(xué)成才的‘中文系’培養(yǎng)出來的。”

  “對,就是這個意思。”他開心地笑起來,“其實不管哪一種作家,都必須對中外文學(xué)的歷史了如指掌,必須遍讀古今中外的文學(xué)名著。而正規(guī)的中文系會讓這種閱讀更系統(tǒng),更深入。更何況,那些文學(xué)理論著作,也會讓人們有更深刻的理論基礎(chǔ)和更完整的‘文學(xué)史’視野,對于寫作來說也是大有益處的。所以說,所謂了‘中文系不培養(yǎng)作家’,只是說中文系不是專門地,有針對性地培養(yǎng)作家罷了。而對于那些擁有作家稟賦的學(xué)生來說,中文系不正是在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他們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海天,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洞察力、感知力、思辨力和表達力都是超一流的嗎?”

  “蘇老師,您過獎了。”面對這樣直截了當(dāng)?shù)目滟潱哪樕系谝淮胃‖F(xiàn)出淡淡的羞澀,“其實我是在報到的時候,看到咱們中文系今年招了一批青年作家作為大三插班生,還聽說十月份要成立作家班,才想到這些的。我想,咱們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給這些被耽誤的作家們補上這一課吧。”

  “沒錯!”我贊許地點著頭。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念頭如流星般劃過我的腦海。這個念頭讓我興奮不已,我急忙抓住了它:“不過海天,我對你倒是有個建議。你想在寫作上有一番成就,這很好,而且你也具備成為出色作家的所有天賦。但是,作家也得生存啊,可文字一旦淪為賺錢的工具,就容易走了味兒。所以,我建議你可以考慮走學(xué)者和作家兼修的路。像王國維、錢鍾書,不都是這樣的嗎?就憑你的天賦和資質(zhì),完全可以在學(xué)術(shù)研究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兩個領(lǐng)域都有所建樹。要是你能順利留校,有了經(jīng)濟保障,就可以實現(xiàn)創(chuàng)作自由。到時候,你就能不受束縛,寫出你內(nèi)心最想寫的文字了。”

  海天那兩道英挺的眉毛微微蹙了蹙,低下頭,漸漸陷入了沉思。看得出來,他在仔細(xì)斟酌我的這番話。過了一會兒,他終于抬起頭,凝視著我的眼睛,鄭重地說:“蘇老師,您說得對。我之前確實沒有太深入地考慮過生存與創(chuàng)作之間的平衡問題。走學(xué)者和作家兼修之路,或許真的是最適合我的方向。”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時間,竟有一種如釋重負(fù)之感。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絕非是不切實際的烏托邦式理想主義者。他懷揣著對夢想的執(zhí)著,同時又有著通透的心智,懂得在理想與現(xiàn)實間尋求平衡。這讓我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大半。我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他。對于海天這樣有著清晰自我認(rèn)知和堅定信念的青年,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自主抉擇,旁人只需在合適的時機給出恰當(dāng)?shù)慕ㄗh即可。我深信,憑借他家族所傳承的古代文學(xué)底蘊,我定能將這個出類拔萃的學(xué)生招致麾下。

  走過一片松林后,眼前驀然出現(xiàn)一片煙波浩渺的碧水。細(xì)密的雨絲如銀線般紛紛揚揚地灑落,在那片碧水之上敲打出無數(shù)的小水花。遠處,一座古樸的塔影在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像是一位沉默的守護者,塔身的輪廓在煙雨的暈染下,有著一種水墨畫般的朦朧美。那座精美的石坊也在雨中靜靜佇立著,雨水從石坊的雕紋上滑落,像是給它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水簾,每一道紋理都像是在訴說著古老的故事。湖岸邊,垂柳依依,細(xì)長的柳枝在風(fēng)中輕舞,嫩綠的葉子掛滿了水珠。湖面上升騰起的水汽和著雨霧,模糊了天地的界限,讓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這如煙似夢的雨幕所籠罩,如夢如幻。

  海天猛然定住了腳步,目光牢牢地鎖住了這片碧水。停駐了片刻后,他輕聲地,幾乎帶著幾分虔誠地問我:“這就是未名湖吧!”

  “嗯!”我笑著點了點頭,又伸出手臂指點著告訴他,“你瞧,那就是博雅塔,那是石舫,它還有個雅稱,叫‘不系舟’。南岸那邊就是當(dāng)年司徒雷登校長的住所‘臨湖軒’,名字是冰心先生起的,匾額是胡適先生題寫的。咱們沿著湖岸往北走,就會抵達鏡春園,我家就在園子中的那片竹林里。”

  他默默地聽著,目光隨著我的手指一一望去,原本平靜的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向往之色,眼中似有光芒在閃動。可是,他卻沒有停留多久,便順著我所指的方向,沿著湖岸向鏡春園走去。湖邊風(fēng)大,他又下意識地將我往懷里攬了攬,高大而堅實的身軀微微傾斜,宛如一面堅固的盾牌,為我擋住了肆虐的風(fēng)雨。

  終于,我們來到了鏡春園。繞過那聞名遐邇的紅蓮池,走進那片我熟悉的竹林中。我敢肯定,目光落到那片竹林的瞬間,海天的眼睛就亮了起來。當(dāng)踏上那條碎石子鋪就的小路時,他的眼眸更是閃爍著清亮的神采。他凝神靜聽著細(xì)雨敲打竹葉發(fā)出的沙沙聲,不覺間就吟出了蘇軾那首著名的《定風(fēng)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海天,我這地方還不錯吧?”我?guī)е鴰追肿院赖貑柕馈?p>  “這里大概連神仙住了都舍不得離開呢。”海天由衷地發(fā)出一聲贊嘆。說著,他手指向竹林深處那片灰瓦白墻的小院,“這就是您家吧!竟有幾分我們江南的韻味呢!”

  “沒錯。”我點頭道,“當(dāng)年祖父正是看中了這種韻味,才不惜花重金購置了這個小院兒。后來,司徒雷登校長多次與祖父和父親商量,想買回院子,他們都沒有答應(yīng)。解放后,尤其是院校合并之后,北大也曾有意買下歸公,我父親頂著巨大的壓力,始終沒有同意。所以,在這燕園之中,精美院落雖多,但屬于私產(chǎn)祖宅的,恐怕就只有我這竹吟居一處了。”

  “竹吟居。”海天輕聲重復(fù)著這個名字,目光停駐在門楣上方那塊黑地金漆的匾額上。匾額有些年頭了,上面的金漆已然剝落了許多。他凝視著上面的題字,神色微微波動,像是想起了什么,卻又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我剛抬起手準(zhǔn)備叩門,那門卻從里面開了。婉清人還沒現(xiàn)身,那絮絮叨叨的聲音就順著門縫傳了出來:“早讓你拿傘,你就是不聽,還說怕影響拍照。這下好了,挨澆了吧!”

  她邊說邊把兩扇門完全打開,似乎還想再念叨兩句,猛一抬頭,卻愣住了。她的目光在我們身上停留了幾秒,神色間竟有片刻的恍惚,嘴唇囁嚅了幾下,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這是……”

  “章海天。”我笑著拍了拍海天的肩膀,“JS省今年的高考文科狀元,也是我今天剛發(fā)現(xiàn)的一座超級大金礦。”說罷,我又把手指向婉清,對海天說道:“這位是我老伴兒,林婉清,是咱們學(xué)校西語系的老師,教法語和西班牙語,不過啊,我覺得她最拿手的還是那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天天在我耳邊不停地嘮叨呢!”

  海天的唇邊迅速綻開一個溫暖而熱情的笑。他趕忙向前一步,朝著婉清恭敬地鞠了一躬,聲音溫和有禮:“師母好!我今天來報到,初來乍到,很多事都摸不著頭腦,多虧了蘇老師一直為我忙前忙后的。這雨下得突然,我怎么忍心讓蘇老師淋雨呢?”

  說罷,他微微頷首,眼神誠摯而坦然。婉清依然是那種恍惚的狀態(tài),直到目光落在海天的肩膀上,才仿佛如夢初醒。“哎呀!瞧瞧這孩子,為了護著他老師,大半個身子都讓雨給澆透啦!這風(fēng)跟小刀子似的,再加上這雨,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得了!””說著,她略帶責(zé)備地瞅了我一眼,又忙不迭地拉住海天的手,“得嘞,孩子,趕緊跟我進屋,先歇歇腳,等雨停了再走。”

  我不禁一驚,趕忙看向海天,這才發(fā)現(xiàn)他舉著傘的左臂、左肩膀乃至整個后背,都已被雨水淋得通透。那件原本就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此時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沉甸甸地貼在他身上,水珠不停地滾落,在他腳下形成了一小片水漬。他左腿的褲管也被雨水浸濕,濕噠噠地黏在腿上,而護住我身體的那部分胸膛和右半邊身子,卻依舊干爽。再看我自己,好家伙,竟是毫發(fā)未濕。我的心猛地一緊,這孩子,這一路上是在用自己的身子,為我擋住了這漫天風(fēng)雨啊!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疼惜之情如潮水般瞬間將我淹沒。是啊,他用一條臂膀護著我,就只能用離我較遠的那條臂膀艱難地?fù)蝹恪榱四馨盐彝晖耆卣衷趥阆拢坏貌话褌闫疵疫@邊傾斜,如此一來,大半個身子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冰冷的雨幕之中。天吶!我怎么能這般粗心?怎么能讓他為我承受這些?他這個年紀(jì),本該是被人悉心呵護的時候啊。我在心底暗暗自責(zé),是我太疏忽了,不僅沒照顧好他,還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保護。那愧疚如同濃郁的陰霾,沉甸甸地壓在我心頭,讓我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接著婉清的話茬說下去:“對,先進屋擦擦身子。要是不嫌棄,就把我的衣服換上,再讓你師母燒碗姜湯驅(qū)驅(qū)寒。海天!”我不由自主地從婉清手里接過他的手,緊緊地握住,另一只手輕輕地拍打著他的手背,滿腹的話語在嘴邊打轉(zhuǎn),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到最后,只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你這傻孩子,以后可不能再這樣了!”

  海天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事的,我一點兒都不冷,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還要到未名湖畔看一看呢,就不在您家叨擾了。蘇老師,師母,再見!”

  說完,他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又向我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轉(zhuǎn)過身,順著那條碎石子鋪成的彎彎曲曲的小徑向竹林外走去。身邊的婉清連忙喊起來:“孩子,可別犯傻!那座湖又不會跑,啥時候看不成啊?先回宿舍把濕衣服脫了要緊!以后有事兒就來這兒找你蘇老師。還有啊……就算沒事兒,也常來陪陪我們老兩口聊聊天啊!”

  海天轉(zhuǎn)過身來,深邃而眼中閃爍著一種別樣的光芒,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盡管幾乎被雨淋透了,他卻沒有一絲狼狽之色,依然那么英俊帥氣。他掠了一下前額已被打濕的頭發(fā),大聲回應(yīng)著:“過了這個時間,味道就不一樣啦!別擔(dān)心,我身體好著呢,會照顧好自己的。”說完,他朝著我們?yōu)t灑地?fù)]揮手,而后毅然轉(zhuǎn)身,邁著那兩條修長而矯健的腿,大步向著竹林外走去,那背影在雨中漸行漸遠,卻帶著一種別樣的灑脫與執(zhí)著。

  我靜靜地凝視著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目光緊緊跟隨,直至他完全消失在小路的盡頭。然后,我轉(zhuǎn)頭看向婉清,只見她仍呆呆地望著那片竹林,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我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打趣道:“嘿,我可記得,你以前最煩有外人來竹吟居打擾咱倆的清凈日子了。就連我?guī)У哪切┭芯可筒┦可愣紱]個好臉色,每次都讓他們?nèi)ノ逶赫椅摇T趺唇駜簜€,你倒主動邀請那孩子有事兒沒事兒都常來呢?”

  婉清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眼中滿是回憶:“你不知道,有一回我去如晉家,幫他媳婦帶孩子。那天也是下著雨,傍晚的時候,如晉和秦教授一塊兒回來了。我去開門的時候,就瞧見如晉緊緊地護著秦教授,就跟今天這孩子護著你一樣。不過那天雨太大了,如晉和秦教授都被淋得透濕。其實今天這雨也不小啊,可這孩子愣是把你護得一點兒沒濕。你知道嗎?看到你們倆的時候,我都恍惚了,覺得他就是咱倆的……”說到這兒,她突然頓住了,嘴唇有些發(fā)抖。過了片刻,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又發(fā)出一聲無奈的嘆息:“再好又能怎么樣?終究是別人家的孩子。”

  我的心莫名地顫抖起來,像是被一根無形的弦牽扯,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飄向小路的盡頭。風(fēng)亦瀟瀟,雨亦飄飄,那道高大的身影已不知所蹤,但他那如火爐般的胸膛傳遞給我的溫暖,依舊緊緊地包圍著我,縈繞不去。那股熱力,似乎已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
主站蜘蛛池模板: 海南省| 寶坻區(qū)| 縣級市| 阜康市| 揚中市| 崇仁縣| 花蓮市| 吉木乃縣| 彌渡縣| 嘉興市| 甘谷縣| 浦江縣| 大埔縣| 泉州市| 邵武市| 沂源縣| 佛坪縣| 奉賢區(qū)| 休寧縣| 雙橋區(qū)| 汝州市| 臨江市| 菏澤市| 聶拉木縣| 葉城縣| 卓尼縣| 寧南縣| 羅城| 河西區(qū)| 鄭州市| 尼勒克縣| 尤溪縣| 永年縣| 金陽縣| 大渡口區(qū)| 烏蘭察布市| 永和縣| 德昌縣| 天鎮(zhèn)縣| 方正縣| 定結(jié)縣| 欧美日韩视频在线第一区| chinese体育男白袜videogay| 日韩欧美亚洲中字幕在线播放 | 妞干网在线免费观看| 中文字幕专区高清在线观看 | 亚洲精品午夜久久久伊人| 精品无码国产AV一区二区三区 | 成年人黄色毛片| 中文字幕伊人久久网| 好男人社区视频| 一级一片免费视频播放| 大陆少妇xxxx做受| 中文字幕乱码中文字幕| 好男人好资源在线观看免费 | 性做久久久久久久久| 一级特黄aaa大片| 成年女人色毛片免费看| 中文字幕无码精品三级在线电影| 年轻人免费看电影网站| 一本久道久久综合| 好男人好资源在线影视官网 | www.kkbokk.com| 婷婷五月在线视频| www.一级片| 国产自产2023最新麻豆| 500福利视频导航| 国产香蕉国产精品偷在线| porn在线精品视频| 国产精品白丝av嫩草影院| 99国内精品久久久久久久| 国产精品无码免费播放| 99久久99久久精品| 国内精品18videosex性欧美| 91免费福利视频| 国产成人精品免费午夜app| 69国产成人精品午夜福中文| 国产美女视频免费看网站| 1000部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 国产精品久久影院| 被窝影院午夜无码国产| 四虎最新免费观看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