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彥夕唯一的好友是玉容,二人在西城大學同系、同宿舍,早就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誼。
遇到管奕的第二天,也就是周日,頂著熊貓眼的談彥夕還是決定將自己的遭遇向玉容一吐為快。
二人約在了老地方,一家頗有詩意的烤魚店,名字叫:醉翁之魚。
……
“啊,你又遇見了那個踢足球的了?這么巧!這叫冥冥中自有天意!我看你就認命吧?!庇袢菀贿呎f一邊從姑姑嘟嘟冒著熱氣的烤盤中夾了一塊鮮美的魚肉,送到了談彥夕的碗中。
“什么天意,只是碰巧而已。他所在的公司兩年前在益都開了分公司,他才過來的?!闭剰┫]有立刻吃魚,而是又夾了一塊最鮮嫩的送到了玉容的碗中。
但玉容卻又給了談彥夕,自己夾了一塊魔芋?!拔乙獪p肥,吃魔芋?!?p> “聽說云南傣族女子出嫁前都要吃七天的魔芋以保持苗條的身材,雖說有作用,但也不能只吃魔芋啊,沒營養,還是要補充點蛋白,再說魚肉也不胖人呢。”談彥夕堅持幫她夾了魚肉放進碗里。
玉容無奈道:“好吧,我吃還不行嗎,你比我媽還嘮叨。”
談彥夕莞爾一笑,“有一個像你這么大的女兒也挺幸福的。”
“呸,你占我便宜?!庇袢萼街斓?。
談彥夕瞬間又夾了一塊魚肉暴力塞到玉容的嘴巴里,“我可不敢占你的便宜,只有你家花承業才敢占你的便宜?!?p> “討厭。”玉容嗔怒,面容卻不減笑意。
“花承業今天怎么不和你一起了?又在打游戲?”談彥夕問道。
“是啊,他們有一個團隊比賽什么的,我也不太懂,他喜歡就打吧,反正他也不缺錢,家里就他一個獨苗,爸媽也慣著他。”
花承業是談彥夕的同班同學,大四那年和玉容確立了戀愛關系。談彥夕和玉容一畢業就到了益都,花承業自然也跟著玉容來到益都發展。
談彥夕在證券公司工作,玉容通過家里的關系,在益都銀行得到了一個工作名額,拿著每月六千的固定工資,過著銀行到家的兩點一線的生活。
花承業初始也找了份工作,受不了職工規章的束縛以及復雜的職場人際關系,在頂頭上司的一次不公平的工作安排之后,他與上司大吵了一架,一氣之下裸辭了,由于酷愛網絡游戲《天斬》,幾乎天天打游戲。
談彥夕對玉容和花承業的未來隱隱有些擔憂,“你有沒有想過你們結婚后怎么生活,雖說你父母幫你在益都買了房子,但萬一有了孩子,開銷比現在要大一倍,只靠你一個人的工資是不夠的?!?p> 玉容卻不以為然,顯然沒有將這些問題放在心上,“走一步算一步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對了,說好了哈,我結婚的時候,你一定要給我當伴娘,到時候你就站在我身后,我一定將花球拋給你,你可別想躲。”
“你們日子定好了嗎?”談彥夕好奇問道。
“還沒有,下周末或者下下周我們雙方父母見面,然后就選日子。”玉容幸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哎呀,那我提前恭喜你們了,真好,緣分真是奇妙,誰能想到你和花承業能走在一起,他以前在我們班上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天天曠課出去玩。也就是你能收的住他,還是我們玉容最厲害,這叫一物降一物吧!”談彥夕發自內心地為玉容開心。
玉容笑道:“這不是年紀到了嗎?都快三十了,我耳朵都被催出繭子了都,花承業家里也是三代單傳,家里人也著急。對了,記得哦,我是要將花球傳給你的啊,你也得抓緊了,我看你也別挑了,既然再次遇見踢足球的,說明你們有緣,不如你們試試看,反正他也沒有對象,你們正合適不是?!?p> 談彥夕的情緒瞬間低落下來,美味的烤魚也變得毫無滋味,她放下筷子,喝了一大口水,才開口,“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到現在都沒有存下錢來,像我這樣的家庭,會拖累人家的,我暫時還是不考慮感情的事。”
玉容心疼起來,“你父母對你弟弟太溺愛了,為什么就不想辦法讓他出去工作,天天找你要錢?你也有自己生活,你父母為什么就不為你的將來考慮,我也真是服了。”
談彥夕嘆口氣,“我也無可奈何,在那種重男輕女的環境中,他們只會為兒子考慮,他們認為我為談家付出都是應該的,都是理所當然,因為弟弟是家里唯一的香火?!?p> 玉容哼了一聲,“這是什么道理?要是我,早就任他們自生自滅了,也就是你,好脾氣!無論什么時候他們要錢,你都想盡一切辦法給她們湊,難道要這樣過一輩子?”
談彥夕自我安慰,“畢竟我要還他們的養育之恩,打斷骨頭連著筋,斷不了的,眼下就走一步算一步吧?!?p> “你呀,就是個逆來順受的性格,你也是讀過大學的人,就不知道反抗?官場有個詞叫愚忠,你這是愚孝!”玉容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同時又覺得心疼。
“叮鈴鈴!叮鈴鈴”談彥夕的電話響了,談彥夕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整個人都暗淡下來,整個氣場都不對了。
玉容一看彥夕的表情就知道對方是誰,嘟囔一句,“要債的又來了!沒完沒了!”
談彥夕對玉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深呼吸一口氣,還是將電話接了起來。
“喂……”
“彥夕啊,你弟弟前段時間不是相親了嗎,雙方都挺滿意的,這件事基本就定下來了?!?p> “嗯,那是好事??!談彥杰也不小了,還挑?。棵狡哦冀o他找了十多個了,再挑就真的找不到媳婦了,我們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就不要眼高于頂了。”
“別的不說,你弟弟長得還是可以,總要找個他喜歡的才行?!?p> “現在這個滿意了?”
“滿意滿意,這姑娘長相可以,方方正正的,旺夫。對方也中意你弟弟,這不是都已經到了商量彩禮的環節了,我們這里要求訂婚的時候準備彩禮十萬,還有三金?!?p> “十萬?還要三金!那你們準備好了嗎?”
“嗨,你又不是不清楚家里的情況,我和你爸哪里有錢,只有你有這個能力,你就想想辦法給你弟弟出了這筆錢,這畢竟是他的人生大事,一輩子的。他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個家了。”
“我哪里有這么多錢?這些年,我但凡攢一點錢都給你們了,我還要租房子、吃飯,哪里還有多余的錢?”
“……”
一陣雜音過后,電話那頭換成了父親,語氣顯然要嚴厲許多。
“彥夕,你是姐姐,有責任幫你弟弟,想當初你上大學的時候,學費湊不齊,你弟弟也跟著我一起為你籌錢,現在他要結婚了,沒有彩禮錢,你肯定不能袖手旁觀,再說你在益都也工作四五年了,有這個能力,要是手頭沒有閑錢,你找同事或者同學借一點,以后再還嘛!咱們就先過了眼前這個節骨眼,等你弟媳過門了,一切都好說啊?!?p> “你們讓我去借?找誰借?我不要面子的?怎么開這個口?”談彥夕氣不打一處來。
“你在大城市肯定有辦法啊,咱們家里就這點地,值不了幾個錢,就算全賣掉也是九牛一毛的事,閨女,這是你弟弟的終身大事,你必須得想辦法,要抓緊一點,半個月后,他們就要訂婚了?!?p> 父親說完就掛掉了電話,絲毫不容談彥夕反駁。
彥夕眉頭緊鎖,無奈掛斷電話。
玉容直爽,抱怨的話脫口而出,“這是什么父母!天天為難自己的女兒,他們就心安理得?彥夕,你老實說,你現在銀行卡里有多少存款?”
談彥夕搖搖頭,“幾乎沒有,只有三萬債券,等下周行情一好轉就賣掉,不過這也離他們要求的數目相差甚遠?!?p> “我看他們這是把你當成搖錢樹了!”玉容起身,“我看你也沒胃口了,我去趟衛生間,我們就撤吧?!?p> 談彥夕嗯了一聲,雙肘支在桌面上,雙手抵住腦門,苦苦思索著辦法。
不一會,玉容回來,帶來了打包盒,將剩下的烤魚和菜品都打包起來,準備給花承業帶回去,這是她的習慣,每次都惦記著在家里打游戲的男朋友。
“走吧,我們撤。”
談彥夕思緒轉回,“好,你等一下,我去買單?!?p> 玉容拉著她往外走,“我買過了,放心?!?p> “抱歉玉容,本來說好我請客的?!闭剰┫σ荒樓敢?。
“嗨,你跟我還客氣什么,走吧,回家?!?p> 玉容拉著談彥夕離開“醉翁之魚”。
“現在天色還早,你跟我去我家里坐坐吧,就當散散心。”玉容不放心情緒不佳的談彥夕一人回家。
談彥夕想到花承業還在家里等著玉容,不便打擾,就回絕了,“我還是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我想早點休息。”
“也行,我送你到馬路對面,公交車站?!?p> “好?!?p> 當人行橫道綠燈亮的時候,玉容向前跨出了第一步,卻發現談彥夕沒有跟上來,她只能退回去,拉著談彥夕往前走,面露擔憂之色,“彥夕,黑白又來了嗎?”
談彥夕苦笑一聲,“是,每次與家里人有聯系或者見到他們,整個世界都會失去色彩?!?p> 玉容無奈一聲嘆息,又是一陣心疼,只能緊緊握著談彥夕的手,想給她一點安慰和力量。
到了公交車站,玉容的車先到,只能先走。
談彥夕繼續等待自己的那趟公交。
“叮鈴鈴,叮鈴鈴!”突然間響起的鈴聲,令談彥夕嚇了一跳。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號碼,難道是客戶?周末股市不開盤,平時很少有客戶在周末找她。
她疑惑著接聽了。
原來是管奕!
“談彥夕,我出院了?!惫苻鹊穆曇魩е唤z倦意,但依舊具有吸引談彥夕的磁力。
僅僅是聽到他的聲音,談彥夕的心靈也得到一絲絲的撫慰。
“哦,出院了,這是好事,吃東西了嗎?”談彥夕感覺有些慚愧,本該主動打個電話去問候一下的,但是她又想到自己沒有管奕的電話,后又釋然許多。
“吃了,羅麥幫我熱了牛奶。你在家嗎?怎么聽著你那邊很吵的樣子?!惫苻葐柕馈?p> “我在等公交,剛才和玉容一起吃了飯,現在準備坐公交回去。”談彥夕如實回答。
“玉容?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管奕想了想,但還是沒有印象。
“你見過,在西城大學看電影的時候,還記得嗎?她和我一起去的?!?p> “哦,想起來了,原來是她!那個發光體!”管奕恍然大悟。
“你說什么?什么體?”談彥夕很是疑惑,難道這是一個外號嗎?是管奕給玉容起的外號?
“沒什么沒什么,她叫玉容是嗎?”
管奕是做電子設備的,會發光的東西,他都稱其為發光體,當然,電燈泡也被他稱為發光體。
“嗯,她和我一起來的益都,在益都銀行工作?!?p> “既然都是熟人,那下個周六我們聚一下,我們的校友在益都的并不多,以后可以常聯系,有什么需要可以相互幫助?!?p> “可以。那師兄我的公交車來了,我要趕車了?!?p> “好,說好了,周六不見不散?!?p> “好,再見?!?p> 談彥夕掛斷電話,匆匆上車。她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看到窗外的景色,這才發現周圍的景致居然又變回了彩色。
她頗為驚訝,往常都需要睡上一覺才會恢復,今日不知怎么的,居然這么快復原,真是奇哉怪哉。
一想到管奕,她仿佛置身于一池氤氳的溫泉之中,渾身的毛孔舒張,全身心地放松,無比自在舒適。
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一幕,管奕穿著寬松的休閑裝,雙手插兜在參天的黃葛樹下等待,她不自覺地勾起嘴角,一直到下了公交車。
她回到家,先給玉容打了電話,告訴她周六之約。
玉容爽快應約,說要帶著花承業一起去見見踢足球的。
談彥夕掛斷電話之后,看到管奕的電話還沒有備注名字,順手備注了一個名字:踢足球的。
她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輕柔撫摸著那本書的名字《結婚記》。
她的眼中泛出淚花,這本薄薄的書,她看了幾十遍,每次都能想起管奕送給她書的那一幕,以及她還書給管奕的心碎的一幕。
一邊是雀躍、心動,一邊懊悔、心痛,這兩種想抵觸的感覺總是在不經意間撕扯那顆傷痕累累又逐漸冰冷的心。
她放下幻想,放下僅存的一點渴望,也放下那本書,不得不重回這個糟糕的處境里,她要想辦法籌錢,想辦法去填補風箏線那頭的巨大窟窿,這種巨大的落差感令她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