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最終什么也沒能說出來,只是低下頭,推開擋在身前的人,跌跌撞撞地沖出了人群,逃離了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冰冷的雨水還在順著林琦的額發往下淌,滴進眼睛里,又澀又痛。
周圍那些探究、鄙夷、幸災樂禍的目光,扎得他體無完膚,使他僵在原地。
人群的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嗡嗡作響,匯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
就在林琦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和絕望時,一個略顯沙啞卻異常沉穩的聲音穿透了雨幕的嘈雜:
“都圍在這里干什么?考完了不抓緊時間回教室復盤,等著天上掉餡餅?”
班主任王老師頂著他標志性的“鹵蛋頭”,腋下夾著一疊文件袋,板著臉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劍拔弩張的黃穎穎和祁珩,最后落在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的林琦身上。
“王老師!”黃穎穎頓時覺得找到了更強的靠山,立刻指著林琦,“林琦他……”
“行了!”王老師眉頭緊皺在一起,毫不客氣地打斷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選拔賽剛結束,精力都挺旺盛?有這功夫嚼舌根,不如多琢磨幾道錯題!黃穎穎,祁珩,你們倆!”他目光轉向祁珩,“尤其是你,祁珩,作為班長,帶頭聚眾喧嘩?”他的視線在祁珩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意味深長,仿佛看穿了什么,隨即又移開,落在林琦身上,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嚴厲,“林琦,還杵在這兒淋雨?想進醫務室打點滴?都散了!立刻回教室!”
王老師的出現如同救星。他那毫不掩飾的斥責,尤其是對祁珩那略帶敲打意味的眼神,瞬間讓黃穎穎噎住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悻悻地閉上了嘴,不甘地瞪了林琦一眼。祁珩臉上那原本恰到好處的從容也微微凝固,隨即恢復平靜,對著王老師點了點頭:“好的,王老師。”他拉了一下黃穎穎的胳膊,示意她離開,臨走前,又瞥了林琦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更讓人發寒。
圍觀的同學在王老師壓迫感的目光下,迅速退去,偌大的走廊瞬間空曠下來,只剩下嘩嘩的雨聲和呆立原地的林琦。
王老師走到林琦面前,看著他失魂落魄、渾身濕透的狼狽樣子,眉頭皺得更緊。他沉默了幾秒,沒有追問剛才的沖突,只是從腋下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個塑料文件夾,塞到林琦冰冷僵硬的手里。
“拿著!擦擦!看看你這副樣子!”王老師的聲音依舊硬邦邦的,帶著慣有的訓斥口吻,但塞文件夾的動作卻透著不易察覺的……別扭的關心?“競賽成績下周才公布,別在這兒跟丟了魂似的!該干什么干什么去!記住,學生,成績是硬道理!別的都是虛的!”說完,他不再看林琦,轉身背著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在雨幕中顯得有些佝僂,卻又異常堅定。
林琦低頭,看著手里被雨水打濕了一角的塑料文件夾,里面似乎是他遺落在考場的準考證和幾張皺巴巴的草稿紙。冰冷的塑料觸感貼著掌心,帶著王老師殘留的體溫。那句“成績是硬道理”,像深淵里突然掉下來的一根粗繩子,猛地將他拽回了一點。
他死死攥緊了那個文件夾,指尖用力到發白。王老師沒有問,沒有指責,甚至沒有流露出失望。他只是用他一貫的方式告訴他:挺直腰桿,拿成績說話。一股混雜著委屈、感激和更強烈的不甘的熱流,猛地沖上林琦的喉嚨,堵得他鼻子發酸。他低下頭,用力眨掉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淚水,將文件夾緊緊按在胸口,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濕的空氣,強迫邁開僵立的腿,一步一步,艱難地朝著教室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雨水和自己的尊嚴碎片上。
接下來的幾天,如同在荊棘叢中跋涉。
黃穎穎雖然沒有再當眾發難,但那毫不掩飾的鄙夷和疏遠,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她不再和林琦說一句話,甚至連眼神交匯都刻意避開,仿佛他是某種令人厭惡的病毒。
她的態度無聲地影響著周圍的同學。
竊竊私語并未停止,反而在壓抑中發酵。林琦能清晰地感覺到無形的壁壘在加固。課間打水,原本擠在一起閑聊的同學看到他走近,會默契地散開或噤聲;收發作業,輪到他的本子時,傳遞的動作會變得格外生硬,仿佛那是什么臟東西;甚至去食堂,原本可能拼桌的同學,也會在他坐下前迅速端著盤子離開。
“哎,離他遠點,黃穎穎都那樣了……”
“聽說偷看慕煜,被當眾抓包了……”
“嘖嘖,真看不出來……”
“祁珩學長都對他失望了……”
這些細碎的議論,如同看不見的尖刺,無時無刻不在扎著林琦的神經。他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將頭埋得更低,把所有翻騰的情緒死死壓在心底,全部轉化為筆尖下近乎瘋狂的演算。練習冊上密密麻麻的草稿,堆滿了課桌的一角,成了他隔絕外界冰冷目光的唯一屏障。
祁珩依舊溫和從容,甚至偶爾會對他點點頭,但那點頭更像是上級對下級的例行公事,帶著疏離和俯視。他從未再提起琴樓的事,也從未試圖調解,仿佛那場風波從未發生。
這種刻意的無視,比黃穎穎的敵意更讓林琦感到窒息。祁珩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時刻提醒著他身份地位的鴻溝。
林琦沉默地承受著這一切。只有在夜深人靜,對著那些艱澀的競賽題時,他眼中才會燃起火焰。那是他僅存的戰場,是他唯一能證明自己,找回一點尊嚴的地方。他死死抓住王老師那句“成績是硬道理”。
一周的時間,在壓抑和煎熬中緩慢爬過。
選拔賽結果公布的當天下午,王老師拿著一份名單,面色嚴肅地走進了高二(十)班的教室。喧鬧的課間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中的那張紙上。
“安靜!”王老師習慣性地用板擦敲了敲講臺,發出“砰砰”的悶響。他展開名單,目光掃過臺下,在某個角落微微停頓了一瞬,清了清嗓子,開始念入選市集訓隊的名字。
“祁珩。”王老師第一個念出這個名字,語氣平穩,沒有意外。教室里立刻響起了激動的掌聲和理所當然的贊許目光。祁珩微微頷首,臉上帶著謙遜得體的微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王老師繼續往下念,都是年級里赫赫有名的尖子。每念一個名字,教室里就響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名單不長,眼看就要念完了。那些名字里沒有林琦。不少同學的目光已經帶著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意味,飄向了后排那個垃圾桶旁的角落。黃穎穎嘴角甚至勾起不易察覺的冷笑。
林琦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手指冰涼地蜷縮在桌下。果然……還是不行嗎?在那種狀態下……他閉上了眼睛,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自我厭棄幾乎要將他淹沒。
就在這時,王老師的聲音頓了頓,念出了最后一個名字:
“……林琦。”
聲音不大,教室里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祁珩臉上那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裂痕,眼神深處掠過出短暫的錯愕。黃穎穎更是猛地轉過頭,圓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林琦,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事情!
林琦自己也懵了。他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過度驚愕而睜得極大,茫然地看向講臺上的王老師,仿佛還沒理解這兩個音節組合在一起的意義。
王老師合上名單,目光再次掃過臺下,在死寂的空氣中,清晰地補充了一句:“以上十位同學,入圍市集訓隊。下周開始集訓,沖擊省隊名額。”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林琦身上,那張嚴肅的“鹵蛋臉”上,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那眼神里,分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肯定。
短暫的死寂之后,教室瞬間炸開了鍋!
“林琦?!他進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他不是……”
“靠!第十名?踩線進的?運氣也太好了吧!”
“選拔賽那么難,能進就不錯了!”
驚訝、懷疑、難以置信的議論聲轟然爆發。然而,與之前的鄙夷和疏離截然不同,一道道目光再次聚焦到林琦身上時,里面的情緒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坐在林琦前排的一個男生,他猛地轉過身,臉上堆滿了夸張的熱切笑容,用力拍了一下林琦的肩膀:“沃草!林琦!牛逼啊!深藏不露啊兄弟!集訓隊!以后可得罩著點!”
“就是就是!太厲害了!選拔賽題那么變態你都能進!”
“林琦,那道拓撲的題你是怎么想的?快給我們講講!”
“恭喜恭喜!真是黑馬啊!”
“……”
道賀聲如同潮水般瞬間涌來,將他包圍。那些前幾天還對他避之不及的面孔,此刻都換上了最熱切的笑容,如同之前的冷漠和排斥從未存在過。
最熱切的恭維,往往來自先前最大聲的嘲諷者。
林琦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反轉沖擊得有些眩暈。他看著眼前一張張堆滿笑容的臉,聽著那些或真或假的恭維,只覺得諷刺和荒謬。巨大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升起,就被一種更深的疲憊和冰冷所覆蓋。
他下意識地看向慕煜的方向。
她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側對著他,正低頭看著攤開的畫冊。窗外的天光勾勒著她清冷的輪廓。教室里巨大的喧嘩似乎并沒有打擾到她分毫。她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那份引起轟動的名單,也沒有看向被眾人簇擁的他。陽光落在她翻動書頁的指尖,靜謐得仿佛自成一方世界。
她對他入圍的消息,沒有驚訝,沒有波瀾,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關注。
仿佛他這個人,連同他剛剛獲得的足以讓周圍同學態度瞬間逆轉的榮譽,在她眼中,都如同空氣,如同塵埃,不值一提,也無需在意。
林琦心中剛剛因入圍而升起證明自己的快意,在慕煜的漠然面前,蕩然無存。
祁珩依舊是人群的焦點,接受著同學們的祝賀。他笑容溫煦,目光掃過林琦時,帶著恰到好處的贊許:“恭喜,林琦同學。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你之前的努力有目共睹。”語氣真誠,仿佛考場外那場由他“見證”的鬧劇從未發生。但林琦卻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審視,和重新評估一件脫離了掌控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