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驚碎賈府的寂靜，林棲梧握著紫鵑偷塞的舊鑰匙，指尖在瀟湘館斑駁的朱漆門上停頓。銅鎖覆著的綠銹黏膩如血，推開門時，一陣陰風(fēng)(fēng)裹著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竹影搖晃間仿佛映出前世自己斜倚病榻的模樣。葬花的花冢已被荒草掩埋，唯有幾株殘荷在風(fēng)(fēng)中搖曳，枯瘦的荷梗支棱著，像極了她咳血時蜷曲的指節(jié)(jié)，水面倒影支離破碎，恍如被撕碎的舊夢。庭院角落的石桌上，還留著半塊風(fēng)(fēng)干的糖蒸酥酪，那是寶玉當(dāng)(dāng)年特意為她尋來的，如今早已硬得如同石塊，上面落著層薄薄的灰，像極了她鬢邊新添的銀絲。青苔沿著湘妃榻的竹節(jié)(jié)攀爬，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白，倒像是她前世咳在帕子上的斑斑血跡。竹簾被夜風(fēng)(fēng)吹得嘩嘩作響，恍惚間似有女子的嘆息聲從廊下傳來，廊柱上懸掛的風(fēng)(fēng)鈴也發(fā)(fā)出細(xì)碎而雜亂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庭院的孤寂與哀愁。

　　“咯吱——”

　　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響讓她渾身血液凝固。轉(zhuǎn)(zhuǎn)身時，羊角燈昏黃的光暈中，寶玉身著單薄寢衣，酒氣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他通紅的眼眶映著跳動的燭火：“我就知道你會來，這三個月，我每晚都守在這里。”燈籠晃動間，他踉蹌著逼近，月光透過衣料勾勒出清瘦的輪廓，與記憶中病弱的自己重疊。他的發(fā)(fā)絲凌亂，幾縷垂落在額前，沾著夜露，眼神中滿是執(zhí)(zhí)著與哀傷，仿佛這三個月的等待，早已將他的心神耗盡。衣角處還沾著幾片海棠花瓣，那是怡紅院特有的西府海棠，想必是他一路跌跌撞撞尋來時沾上的——去年她生辰，他曾折了滿瓶海棠送來，說“這花配得上妹妹的風(fēng)(fēng)骨”。腰間的通靈寶玉在夜色中隱隱泛著微光，似在呼應(yīng)(yīng)著某種神秘的感應(yīng)(yīng)。更令人心驚的是，他頸間還掛著一條褪色的紅繩，上面系著的正是前世她贈予的香囊，香囊邊緣的絲線已經(jīng)(jīng)磨損，繡著的并蒂蓮只剩半朵，卻依然被他珍而重之地貼在心口。

　　林棲梧后退半步，藏青長衫蹭過剝落的竹墻，墻皮簌簌落在肩頭：“寶二爺誤會了，我只是……”

　　“只是查賬？”寶玉的指尖撫過湘妃榻凹陷的枕痕，那處竹片已被摩挲得光滑，聲音帶著哽咽，“這榻本是雙人尺寸，那年她咳血，我常蜷在這頭給她念書……念到‘花落人亡兩不知’，她就攥著我的手掉眼淚?！彼テ鸢干贤噬脑姼澹堩撨吘壱驯荒﹃冒l(fā)(fā)毛，“‘孤標(biāo)傲世偕誰隱’，這字跡、這頓筆的弧度，除了她，還有誰？”泛黃的紙頁間突然滑落半片楓葉書簽，邊緣用金線繡著“顰卿”二字——那是她十七歲生辰時，寶玉親手所制，金線已氧化發(fā)(fā)黑，卻仍能看出當(dāng)(dāng)年繡時的細(xì)致。突然，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鎖定她耳后，“還有這朱砂痣，為何與她耳后那顆分毫不差？連形狀都像極了那年我給她描的梅花妝！”說著，他伸手想要觸碰，指尖在離她耳后寸許處停住，微微顫抖，仿佛害怕這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稍一觸碰就會破碎。此時，一陣陰風(fēng)(fēng)吹過，將詩稿上的幾頁吹起，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字跡，那是寶玉這些日子寫下的思念之詞，“瀟湘竹影寒，不見葬花人”“帕上殘紅猶未干，夢里尋她千百遍”，字跡凌亂而潦草，墨痕深淺不一，想來是寫著寫著便落了淚。

　　寒意順著脊背竄上后頸。林棲梧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漫開時才找回聲音：“天下相似筆跡何其多……”話未說完，寶玉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繃帶下梅花胎記在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xiàn)，他腰間的通靈寶玉竟發(fā)(fā)出微弱藍(lán)光，暖融融的光映在她腕間，與胎記的紅形成詭異的呼應(yīng)(yīng)。遠(yuǎn)處傳來燈籠晃動的光暈和熟悉的檀香——是王夫人常用的迦南香！搖曳的光影中，寶玉突然將她拽到屏風(fēng)(fēng)后，自己則跌坐在案前，抓起酒壺猛灌，酒液順著嘴角淌進(jìn)衣襟，故意做出醉態(tài)(tài)。屏風(fēng)(fēng)上的墨竹圖被他撞得歪歪斜斜，竹葉的陰影在林棲梧臉上晃動，恍如命運(yùn)的枷鎖。透過屏風(fēng)(fēng)縫隙，她看到寶玉眼中閃爍的淚光，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期盼，他一邊灌酒，一邊嘴里還喃喃自語，聲音雖然模糊，但依稀能聽見“林妹妹，我知道是你”“別躲著我”，那聲音中飽含著深深的思念與痛苦，像一把鈍刀反復(fù)(fù)切割著她的心。

　　她奮力甩開寶玉，湘妃竹袖扣應(yīng)(yīng)聲落地，發(fā)(fā)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寶二爺自重！”轉(zhuǎn)(zhuǎn)身欲逃時，寶玉撕心裂肺的喊聲刺破夜空：“我等你！就算全世界都不信，我也等你親口告訴我！”伴隨著桌椅翻倒的聲響，林棲梧躲進(jìn)假山后，聽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摸到懷中殘荷帕——帕角不知何時被繡上半朵紅梅，針腳凌亂如他破碎的心，線尾還留著個沒打結(jié)(jié)的線頭，想來是繡到一半便情緒崩潰。她蜷縮在假山的陰影中，聽著寶玉在瀟湘館內(nèi)(nèi)的動靜，淚水不自覺地涌出，打濕了臉頰。月光透過石縫灑在她顫抖的手上，映出白虛子給的藥膏在皮膚下微微泛青，那是壓制雪上一枝蒿余毒的痕跡，藥膏的涼意混著心口的滾燙，讓她渾身發(fā)(fā)顫。假山外傳來王夫人訓(xùn)(xùn)斥的聲音：“孽障！又是為了那個死丫頭！她墳頭草都三尺高了，你還要瘋到何時？”緊接著，傳來丫鬟婆子們收拾殘局的聲音，以及寶玉被強(qiáng)行帶走時的掙扎聲，“放開我！我要等她！”寶玉的呼喊聲在夜空中回蕩，充滿了不甘與絕望，直到被遠(yuǎn)處的梆子聲淹沒。

　　回到客房，林棲梧展開從瀟湘館帶出的詩稿。泛黃紙頁間夾著的干枯桃花，是那年寶玉偷偷所放，花瓣早已脆如薄紙，一碰就簌簌掉渣，詩句旁密密麻麻的批注被水漬暈染，顯然是淚水浸透的痕跡?！盃柦袼廊z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她輕聲念誦，窗外更夫敲響五更梆子，梆子聲沉悶如敲在心頭。白虛子給的藥膏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青白色，她用指尖蘸了點(diǎn)藥膏，往耳后朱砂痣上抹，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她坐在桌前，借著微弱的燭光，仔細(xì)端詳著詩稿上的每一個字，每一處批注，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心中的疼痛愈發(fā)(fā)劇烈。案頭突然傳來細(xì)微響動，竟是只蟋蟀跳上了硯臺，黑豆似的眼睛盯著她，讓她想起寶玉曾笑言要為她捉遍大觀園的秋蟲，做成會吟詩的蟲兒燈，“等你好了，咱們就把蟋蟀養(yǎng)(yǎng)在玉罐里，我拉琴你聽蟲鳴”。硯臺邊緣還留著半枚指印，與她前世研磨時留下的痕跡分毫不差，那時她總嫌硯臺太滑，握不住時就往指頭上纏布條。而在詩稿的夾層中，她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一張泛黃的紙，上面畫著一幅未完成的畫像，畫中女子的眉眼與她極為相似，鬢邊簪著朵芙蓉花，畫像旁還寫著一些只言片語，“眉如遠(yuǎn)黛含煙，目似秋水橫波”“笑時梨渦藏酒，愁時淚落如珠”，都是寶玉對她的贊美與思念，筆跡溫柔得像一汪春水。

　　當(dāng)(dāng)她對著銅鏡重新涂抹藥膏時，忽然注意到鏡中自己下意識撫向鬢角的動作——這是前世咳血時的習(xí)(xí)慣，那時總覺得喉間發(fā)(fā)緊，忍不住要抬手順氣。門外傳來細(xì)微腳步聲，像極了耗子偷油的動靜，她迅速吹熄燭火，黑暗中聽見周瑞家的低聲咒罵：“鬼鬼祟祟的，半夜不睡覺往瀟湘館跑，明兒定要稟了太太，查你個水落石出！”她屏住呼吸，貼在門邊，仔細(xì)聆聽著外面的動靜，心中暗自警惕，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jīng)(jīng)引起了懷疑。透過門縫，她看見周瑞家的燈籠光影在廊下晃動，昏黃的光映著她刻薄的臉，身旁還跟著個面生的小廝，穿著漿洗得發(fā)(fā)硬的青布褂子，手中攥著的正是她遺落的湘妃竹袖扣，指節(jié)(jié)因?yàn)橛昧Χl(fā)(fā)白。小廝腰間掛著的香囊繡著牡丹紋樣，針腳疏朗，正是薛姨媽房中的針線樣式，她記得薛姨媽的陪房張媽最擅繡牡丹，只是手藝遠(yuǎn)不如鴛鴦精細(xì)。更遠(yuǎn)處，她隱約看見一個黑影閃過，穿著水綠色比甲，那身形與寶釵的貼身丫鬟鶯兒極為相似，鶯兒總愛穿水綠色衣裳，說是“襯得姑娘膚色白”。黑影在墻角處停留片刻，似乎在觀察著什么，然后快速消失在夜色中，裙擺掃過石階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fēng)。

　　天蒙蒙亮?xí)r，林棲梧在賬房核對漕運(yùn)單據(jù)(jù)，指尖劃過“薛家商鋪”四個字，筆尖突然頓住。薛家商鋪的入庫記錄里，三月初七那欄“胭脂水粉采買”的字跡與周瑞家的批注如出一轍，都是起筆重收筆輕，捺畫帶著個小彎鉤，而那日正是自己病情急轉(zhuǎn)(zhuǎn)直下的開端，她記得那天喝了藥就覺得頭暈?zāi)墾?，弯X稅肱韜諮Ｋ氖治⑽㈩澏?，眼神种C錆M了憤怒與仇恨，指甲幾乎要將賬本戳破。更詭異的是，同一頁賬簿角落用極小的字寫著“冷香所需”，這與寶釵常年服用的冷香丸不謀而合，冷香丸需用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蕊各十二兩，想必這些“胭脂水粉”實(shí)為藥引。仔細(xì)查看發(fā)(fā)現(xiàn)(xiàn)，每月十五都會有一筆神秘支出，標(biāo)注為“雜用”，經(jīng)(jīng)手人赫然是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的，金額與她當(dāng)(dāng)月藥費(fèi)分毫不差。在賬簿的夾層中，還藏著一張密信，用米漿寫就，沾水后才顯字，信中提到“按計(jì)劃行事，莫要露出馬腳，彼處身子弱，稍加量便可見效”，落款只畫了一朵殘缺的桂花，想來是與夏金桂有關(guān)(guān)。正思索間，窗外突然傳來騷動，幾個婆子抬著蓋白布的物體往后院走，茜色衣角露在外面——是夏金桂常穿的綢緞，那料子是去年她生辰時，薛蟠特意從蘇州采買的，上面繡著纏枝蓮，金線下的紅底格外扎眼。婆子們的議論聲隱隱傳來，“死得真嚇人，臉紫得像茄子”“聽說半夜有人聽見荷花池邊吵架，像是金桂奶奶的聲音”“可不是，還摔了東西，哐當(dāng)(dāng)響呢”。

　　“夏金桂死了?！弊嚣N臉色慘白地閃進(jìn)賬房，發(fā)(fā)髻松散，一支銀簪歪在耳后，懷里還抱著一摞剛整理好的賬本，邊角都被她攥得發(fā)(fā)皺，“今早在荷花池發(fā)(fā)現(xiàn)(xiàn)的，渾身發(fā)(fā)紫，七竅流血，舌頭都吐出來了……”她壓低聲音，緊張地往門外看了看，手緊緊攥著賬本，指節(jié)(jié)泛白，“姑娘，您瞧這死狀，像不像……像不像白老先生說的雪上一枝蒿中毒？”紫鵑撩起衣袖，露出腕間青紫，“昨兒半夜我去小廚房取熱水，撞見薛姨媽的貼身丫鬟往荷花池方向去，手里提著個油紙包，一股子雪上一枝蒿的苦味，沖得我頭暈——去年姑娘您喝的藥里，就有這股子怪味！”說話間，一陣風(fēng)(fēng)卷著落葉吹進(jìn)窗，將桌上的漕運(yùn)單據(jù)(jù)吹得嘩嘩作響，其中一張單據(jù)(jù)背面，隱約可見用炭筆勾勒的半朵殘荷，筆觸與她前世畫荷時的手法如出一轍，那時她總愛用炭筆打底，再填顏色。此時，窗外傳來管家們的爭吵聲，大管家賴大嗓門粗，“定是他殺！金桂奶奶性子烈，定是得罪了誰”，另一個管事反駁，“說不定是自己尋短見，前幾日還跟薛大爺吵著要回娘家呢”。

　　林棲梧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血珠滲出來，滴在賬本上，洇開一小團(tuán)紅。雪上一枝蒿中毒的癥狀，與夏金桂的死狀分毫不差。難道有人想殺人滅口？夏金桂性子潑辣，定是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什么秘密才遭此毒手。她迅速將寫著“薛家商鋪”的賬頁折起藏入袖中，余光瞥見寶釵正站在沁芳亭畔，藕荷色褙子被風(fēng)(fēng)吹起，露出里面月白綾襖，手中佛珠轉(zhuǎn)(zhuǎn)動的速度比平日快了許多，指節(jié)(jié)因?yàn)橛昧Χl(fā)(fā)白。亭中石桌上還放著本《千金方》，翻開的頁面正巧停在“毒草解方”那章，旁邊用朱砂筆圈出了雪上一枝蒿的相克藥材——甘草、綠豆，墨跡新鮮，像是剛?cè)Σ瘓謾８h(yuǎn)處，薛姨媽正與周瑞家的交頭接耳，薛姨媽用帕子捂著嘴，肩膀微微聳動，看著像哭，眼角卻往議事廳方向瞟，周瑞家的頻頻點(diǎn)頭，嘴角撇著，像是在說什么不屑的話。而在假山后，她看到一個黑影在窺探，穿著賈府侍衛(wèi)(wèi)的灰布褂子，腰間佩著刀，手中拿著個小本子，不時往上面記著什么，本子封面繡著個“賈”字。

　　午后，王熙鳳突然傳她去議事廳。丹鳳眼上下打量著她，目光像刀子似的刮過她的臉，手中把玩著夏金桂的鎏金護(hù)甲，指甲在護(hù)甲上劃來劃去，發(fā)(fā)出刺耳的聲響：“林先生對藥材可有研究？聽說揚(yáng)州白虛子的徒弟最擅解毒，什么奇毒都能解？”說著，她猛地將護(hù)甲拍在桌上，發(fā)(fā)出清脆的聲響，桌上的茶杯都跟著晃動起來，茶水濺出，在描金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痕，“昨兒個庫房丟了半盒雪上一枝蒿，正巧夏金桂就死了，你說巧不巧？嘖嘖，這府里的事，真是越來越蹊蹺了，前有林姑娘不明不白去了，現(xiàn)(xiàn)有夏金桂暴斃，怕是不干凈得很吶。”話音未落，寶玉突然沖了進(jìn)來，腳步踉蹌，差點(diǎn)被門檻絆倒，手中緊攥著她遺落的湘妃竹袖扣，指節(jié)(jié)因?yàn)橛昧Χl(fā)(fā)白，眼底布滿血絲，衣衫不整，頭發(fā)(fā)凌亂，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眼神中充滿了憤怒與急切，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林棲梧！你敢說不認(rèn)得這個？這是我給林妹妹刻的袖扣，全天下就這一對！”此時，寶玉的聲音已經(jīng)(jīng)嘶啞，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zhí)著，胸口的通靈寶玉閃爍著紅光，像是感應(yīng)(yīng)到他的激動。

　　林棲梧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王熙鳳的目光在袖扣與她耳后朱砂痣間來回游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看戲似的。議事廳里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王夫人皺著眉頭，眼神中充滿了警惕，手中佛珠轉(zhuǎn)(zhuǎn)得飛快，發(fā)(fā)出噠噠聲；賈政則若有所思，手摸著胡須，目光在寶玉與林棲梧之間來回掃視；邢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觀，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仿佛在說“早知道會出事”。千鈞一發(fā)(fā)之際，寶釵手持賬簿款步而入，笑容溫婉卻暗藏鋒芒，鬢邊一朵白茉莉襯得她臉色愈發(fā)(fā)白皙，“寶兄弟這是做什么？林先生是來幫賈府查賬的貴客，怎能如此無禮？”她將賬簿攤開，故意露出夾在其中的泛黃信箋，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信上，字跡清晰可見，“不過倒真發(fā)(fā)現(xiàn)(xiàn)件趣事——薛家商鋪的流水，與三年前林姑娘的藥費(fèi)單子，有些微妙的關(guān)(guān)聯(lián)(lián)呢。”信箋上“林姑娘藥渣已妥善處理”的字跡赫然在目，落款處蓋著薛記藥行的朱砂印，印泥鮮紅，像是剛蓋不久。而在賬簿夾層中，還藏著半張泛黃的藥方，藥方上的字跡與寶釵平日練字的筆鋒如出一轍，都是橫平豎直，一絲不茍，只是在“雪上一枝蒿”幾字處，墨跡稍重，像是反復(fù)(fù)描過。此時，寶釵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仿佛在掌控著整個局面，指尖輕輕敲擊著賬簿，發(fā)(fā)出規(guī)(guī)律的聲響。

　　林棲梧望著寶釵眼中跳動的精光，忽然明白這看似解圍的話語，實(shí)則是更狠的試探，把她與薛家、與自己的死牢牢綁在一起。窗外殘荷沙沙作響，枯敗的荷葉互相摩擦，發(fā)(fā)出嗚咽般的聲音，仿佛在訴說著深宅大院里見不得光的秘密，而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jīng)沒有退路。議事廳內(nèi)(nèi)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diǎn)，眾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交匯，像無數(shù)(shù)根針刺著她的皮膚。她強(qiáng)裝鎮(zhèn)(zhèn)定，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這是白虛子教她的法子，疼痛能讓人保持清醒。她清楚，在這個充滿陰謀的漩渦中心，林棲梧強(qiáng)裝鎮(zhèn)(zhèn)定，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這是白虛子教她的法子，疼痛能讓人保持清醒。議事廳內(nèi)(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卻突然輕笑出聲，聲音里帶著三分嘲諷：“寶姑娘這話蹊蹺。薛家藥行的流水，不正是寶姑娘在打理？若真有問題，豈不是……”她刻意拖長尾音，指尖劃過賬簿邊緣，那里還沾著些許暗褐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

　　寶玉突然撲過來抓住她肩膀，通靈寶玉的藍(lán)光將兩人籠罩，“你說！你到底是不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yàn)檠σ虌屚蝗黃鄥柕乜蘚捌饋?，整個人癱倒在王夫人腳邊，“親家太太可要為我們做主！金桂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又有人攀扯薛家，這是要趕盡殺絕?。　彼目蘼暭怃J刺耳，頭上的金釵隨著動作歪斜，露出鬢角新生的白發(fā)(fā)——那些白發(fā)(fā)上沾著細(xì)小的白色粉末，與夏金桂尸體旁發(fā)(fā)現(xiàn)(xiàn)的可疑物質(zhì)(zhì)如出一轍。

　　王熙鳳轉(zhuǎn)(zhuǎn)動鎏金護(hù)甲，發(fā)(fā)出細(xì)碎的聲響，像是毒蛇吐信?！凹热欢颊f不清，不如搜！搜林先生的屋子，也搜搜薛家的庫房！”她話音未落，周瑞家的已經(jīng)(jīng)領(lǐng)(lǐng)著婆子們闖進(jìn)來，手中高舉著染血的油紙包，“太太，庫房的雪上一枝蒿找到了！就在林先生暫住的客房窗臺下！”油紙包上繡著的并蒂蓮栩栩如生，林棲梧卻注意到絲線末端打著獨(dú)特的雙結(jié)(jié)——那是薛家繡娘獨(dú)有的手法，與寶釵的丫鬟鶯兒前日送給王夫人的帕子如出一轍。

　　林棲梧感覺后頸發(fā)(fā)涼，這栽贓太過精準(zhǔn)。昨夜周瑞家的窺視后，她分明聽到屋頂瓦片輕響。正欲辯解，寶玉突然奪過油紙包狠狠撕碎，碎紙片如雪花紛飛，“你們陷害她！三年前林妹妹的藥里就有這毒，如今又故技重施！”他脖頸青筋暴起，通靈寶玉紅光暴漲，將周圍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在墻壁上投下詭異的輪廓。

　　“放肆！”賈政的怒喝震得房梁上的積灰簌簌落下，他的目光掃過林棲梧耳后朱砂痣，瞳孔突然收縮——那形狀竟與族譜中記載的林家先祖圖騰分毫不差。這個發(fā)(fā)現(xiàn)(xiàn)讓他的手杖重重敲擊地面，發(fā)(fā)出沉悶的聲響，“寶玉，你還要瘋到幾時？”

　　混亂中，紫鵑渾身濕透地撞開房門，懷里的木箱滴滴答答淌著水?！肮媚铮『苫ǔ氐椎南渥诱业搅耍　彼陌l(fā)(fā)髻松散，臉上還掛著水草，箱蓋上“薛記”二字被水泡得發(fā)(fā)脹。打開箱子的瞬間，一股腐臭氣息撲面而來，里面除了記載著雪上一枝蒿交易的賬簿，還有本泛黃的醫(yī)(yī)典。林棲梧翻開醫(yī)(yī)典，扉頁“冷香丸配方”旁，用朱砂批注著“需以命定之人魂魄為引”，字跡邊緣微微凸起，顯然是用刀尖刻寫后再填的朱砂。

　　“這箱子……是夏金桂臨死前藏的！”紫鵑泣不成聲，她的袖口還沾著黑色的污漬，那是長期接觸雪上一枝蒿留下的痕跡，“她發(fā)(fā)現(xiàn)(xiàn)薛家在給姑娘下慢性毒藥，想搜集證據(jù)(jù)，卻……”她的話如驚雷炸響，寶釵手中的佛珠“嘩啦”散落，滾到林棲梧腳邊，每顆珠子上都刻著細(xì)小的梵文，翻譯過來竟是“獻(xiàn)祭”之意。

　　寶玉突然發(fā)(fā)出一聲凄厲的狂笑，抓起箱中的婚書沖向?qū)氣O，“原來你們早就勾結(jié)(jié)！用冷香丸害她，再把她獻(xiàn)給北靜王！”婚書在他手中簌簌發(fā)(fā)抖，男方姓名處“北靜王水溶”的字跡清晰可見，而女方生辰八字欄，赫然是林黛玉前世的生辰。就在這時，通靈寶玉的紅光突然暴漲，照亮了婚書背面隱藏的暗紋——那是冷香閣的徽記，由三朵殘缺的桂花組成。

　　林棲梧趁機(jī)摸出袖中的鴛鴦玉佩，這是與柳湘蓮約定的求救信號。然而還未等她拋出，屋頂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柳湘蓮帶著十余名江湖好漢破頂而入，他的長劍上還滴著血，顯然是在趕來的路上遭遇了伏擊。“林姑娘，我來遲了！”他的目光掃過廳內(nèi)(nèi)狼藉，鎖定在薛姨媽身旁鬼鬼祟祟的周瑞家的身上——她的鞋底沾著新鮮的塘泥，與荷花池邊的土質(zhì)(zhì)完全一致。

　　混戰(zhàn)(zhàn)瞬間爆發(fā)(fā)。薛姨媽尖叫著躲到王夫人身后，周瑞家的從袖中抽出淬毒的匕首直刺林棲梧咽喉。千鈞一發(fā)(fā)之際，柳湘蓮擲出的飛鏢擦著她耳畔飛過，精準(zhǔn)釘入周瑞家的手腕。林棲梧在混亂中抓住醫(yī)(yī)典，書頁間突然飄落半張字條，用火折子烘烤后，顯現(xiàn)(xiàn)出白虛子的字跡：“冷香閣地下密室，藏著你娘的……”字跡戛然而止，邊緣還有被撕毀的痕跡。

　　就在此時，寶釵突然將手中的香爐狠狠擲出，毒煙瞬間彌漫整個議事廳。煙霧中傳來寶玉的嘶吼：“顰兒！”林棲梧被柳湘蓮拽著往門外沖，轉(zhuǎn)(zhuǎn)身的剎那，她看見寶釵站在煙霧中，嘴角勾起一抹陰森的笑，手中把玩著個小瓶子，瓶口正冒著綠色的霧氣——那是能讓人瞬間失聲的“啞瘴散”，正是白虛子曾提及的薛家秘制毒藥。

　　沖出賈府后門時，林棲梧終于看清柳湘蓮肩頭的傷口，鮮血已經(jīng)(jīng)浸透了半邊衣衫?！八麄冊缬袦?zhǔn)備，沿途設(shè)(shè)了七處埋伏。”柳湘蓮咬牙撕下衣襟包扎，目光警惕地望著四周，“冷香閣的人也摻和進(jìn)來了。你看這個。”他掏出從殺手身上搜出的令牌，上面刻著半朵桂花，與醫(yī)(yī)典中冷香閣的徽記吻合。

　　遠(yuǎn)處傳來賈府方向的喧鬧聲，火把將夜空染成血色。林棲梧握緊醫(yī)(yī)典，感覺書頁間似乎還夾著什么硬物。拆開裝訂線，果然發(fā)(fā)現(xiàn)(xiàn)一張半透明的薄絹，上面用密寫藥水畫著一幅地圖，標(biāo)注著“冷香閣密室入口”。地圖邊緣還有行極小的字：“你娘未竟之事，就在九轉(zhuǎn)(zhuǎn)丹爐下?！?p>　　“白虛子曾說我娘是被薛家所害?！绷謼鄬⒈〗仠惤鹿?，發(fā)(fā)現(xiàn)(xiàn)絹布上還隱約有指甲抓痕，“這個密室里，或許藏著解開一切的真相?！彼哪抗馔蚓┏欠较颍抢镉兴某鹑耍灿兴挪幌碌娜恕Ａ嫔從瑢Ⅷx鴦玉佩重新系回她腰間，玉佩上的紋路硌著掌心，提醒著她這場復(fù)(fù)仇之路才剛剛開始。

　　夜色漸深，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城西的官道上。而此時的賈府，一場更大的風(fēng)(fēng)暴正在醞釀——王夫人望著滿地狼藉，悄悄將薛姨媽塞來的密信塞進(jìn)袖中，信上“北靜王已得知消息，速除后患”的字跡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寶釵回到蘅蕪苑，從暗格里取出個檀木匣，里面躺著與林棲梧一模一樣的人皮面具，面具邊緣還殘留著白虛子調(diào)(diào)制的藥膏氣息；寶玉蜷縮在怡紅院，將染血的殘荷帕貼在心口，喃喃自語：“我就知道，你從來都不會真正離開……”